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再一次初恋>第86章 2023七夕番外·眼泪,星星与坦途

  “扉安,这儿!”

  角落里那桌人朝她招手,叶扉安一点头,朝他们走了过去。

  部长学姐给她拉开椅子,指了指桌角的二维码:“看看再加点什么,今天刘学长请客,甭跟他客气。”

  叶扉安道了谢,把外套搭在了椅背上:“我没吃过这家,你们随便点,我没有忌口。”

  学长比了个ok的手势,边点菜边调侃:“七夕还能出来聚餐,都单身?”

  同级的小张连忙举手:“我可不是,我跟我男朋友十点以后去吃海底捞。”

  叶扉安笑着点了点头:“嗯,我单身。”

  学姐诧异地扭过头来盯着她看:“你单身?”

  叶扉安觉得莫名其妙:“这特别奇怪吗?”

  “倒也不奇怪,”学姐摇了摇头,和周围几个人面面相觑,作为知名碎嘴子,还是没忍住八卦,“就算你那个,爱好小众,也不该母胎单身吧……”话还没说完,她话音又一转,无缝衔接地严肃了起来,“对不起当我没说,我不继续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叶扉安摇了摇头:“我不是母胎单身。”

  “嗯?”

  “细说。”

  “现在咱们不是同部门了,不算‘某知名大学学生会内部潜规则’了。”学姐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细说。”

  “可以了,先收一收,说点正事,展台值班的时间表出了,等会我发群里。”另一位学姐边回消息,边把他们几个新任部长拉进部长大群,“记得穿文化衫,明天迎新看见合适的就加微信,先拉来面试再说。”

  “以后就是你们带部门了,招新这几天最忙,有什么忙不过来的跟我们说,去年从百团大战到面试完那一星期,我瘦了十斤,每天步数两万起,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咱学校,真的太大了。”

  叶扉安倒了点热水烫餐具:“嗯。”

  “哎扉安,不是我说你,老冷着个脸干嘛,再吓得小部员不敢跟你说话了,别人还以为咱宣传部是多冷漠一部门儿呢!”

  学长翻了个白眼:“这不也挺好的,得有个唱白脸的,要都是你们仨这样,该把咱们部门带成曲艺团了。”

  小张拎着筷子捂嘴笑:“说到这个,刚进部门的时候,我就觉得扉安这人特女神特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种,每次分任务我都许愿别跟她一组,笑死,在一组根本不敢开口说话。”

  叶扉安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你每次给我发草稿都踩着ddl,我还以为你拖延症晚期。”

  “你看,处久了才发现,你这人有时候还挺冷幽默。”

  “安安笑起来多好看啊,多笑笑嘛,别浪费了这张脸啊。”

  叶扉安一怔,掩饰什么似的喝了口水,垂下目光:“嗯。”

  是在开玩笑,也是在陈述事实,但就像猛地扎进她心头的一颗小刺。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教育该如何“平易近人”,这个认知让她的心随着水面一同,漾开丝丝涟漪,身边的笑闹声成了水波最外那一圈,荡漾着在耳边远去了。

  或许这是她的防御,也或许,这就是她的本性。

  她本来就该是冷漠的,不用带领着谁打开心扉,不用教谁抬头面对,不用和谁走得那样亲密,她不需要做到那种地步才对。

  ……她本不需要做到那种地步才对。

  服务员上了一打百威,学姐犹豫着要不要再要瓶可乐,问:“都能喝酒吗?”

  小张说“能”,叶扉安正要开口拒绝,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了:“能。”

  学长:“不是说酒量好刻在青城人DNA里吗?”

  “那倒不是,”叶扉安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很快又将其遮掩在了眼睫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里的碎光在阴影之中黯淡下去,“也有酒量特别不好的。”

  学姐利落地给她倒了一杯:“没事儿,我们浅喝,不喝多好吧。”

  说是“浅喝”,但叶扉安却喝醉了。

  一开始是装醉,后来却越喝越多,朋友拦她,都拦不住,一打又一打的啤酒灌下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她状态不正常,紧急终止饭局,把她送回了宿舍。但因为没有门禁卡不能把她送进门,在叶扉安的再三拒绝之下只能让她自己上楼。舍友刚关上灯准备出门,被扑面而来的酒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上来扶:“我去扉安,你喝酒了?这是喝了多少!”

  “没事……”

  “你快去床上躺着,我刚要出去,她俩一个去约会了一个跟朋友去玩剧本杀了,估计今晚都回不来,你难受吗?要不我留下看你一会儿?“

  “没事,我没事,”叶扉安摆了摆手,栽进了椅子里,“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这怎么能不担心啊,你快快快……哎哟小心点。”

  舍友打电话和男朋友交代了情况,扶着她简单洗漱过后上了床,叮嘱了几句才匆忙出门。她走之前关了灯,宿舍里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漆黑。

  手机屏幕亮了,叶扉安闭着眼睛划开了接听,吴曼箐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哎哟,看到我们叶大部长发过来的合照了,挺有范儿啊,新官上任。给你的红包怎么不收,没看见呢,还是装矜持呢?”

  照例揶揄了她几句,没听见回应,吴曼箐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安静两秒钟后试探着问:“扉安?”

  “妈。”叶扉安的声音哽咽着。

  “哟,怎么了?”

  这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吴曼箐屏住呼吸,听见对面溢出几声抑制不住的啜泣。

  “……我放不下。”

  又是一阵沉默,吴曼箐没有开口说话,她知道叶扉安不是喜欢向人倾诉心事的性格,于是在这个异常寂静的夜里,选择首先当个倾听者,听着女儿从低声啜泣,到泣不成声,眼泪透过网络,穿过屏幕,将这个夜晚所有的悲伤凝聚其中。

  “我想她。”

  “妈妈知道。”

  她无人可倾诉,不知道还有谁能够接住自己的眼泪,七夕的夜晚,世界喧嚣且浪漫,她的心事无处着落,是孤独地垂在天边的星星。

  在一片漆黑的寝室里,垂在床下的那只手捏着的手机仿佛成了她与世界唯一的联系。叶扉安借着酒意将脸埋在枕头下,假装自己没有流泪,也没有迟钝地意识到,她还没和喻良一起过过七夕,没有一起度过第二个生日,那个人向她许诺“一辈子”,但最后当了骗子。

  没有以后了,她带着哭腔说。

  没有以后了。

  朦朦胧胧的黑夜之中,叶扉安将手臂搭在了双眼之上,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在梦里拉住那道背影,拉住那道虚无的爱或者是缥缈的恨……拉住她记忆中含着笑意的、会对她倾诉爱意的喻良。

  她根本没有放下,但是她们没有以后了。

  ……

  “叶教授,这里!”

  远远的,叶扉安就看见了对她挥手的喻良。于是年至不惑的叶教授很不稳重地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先撇开行李箱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半个月前,作为法律语言学专家,叶扉安受邀参加了一场学术会议,准备一部法案的修订工作。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偏偏占用了暑假时间,而且意味着今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需要断断续续地出差,也就是意味着今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要断断续续地异地。

  “哎呀,松手。”喻良一把拽过她摇摇晃晃的行李箱,把人推开了几公分,“出差怎么样?”

  “非常好,一切顺利。对了,这次住的酒店在山上,景色不错,上山散步应该很方便,还有温泉,就是离市区远了点,我一直想着,下次和你去玩。”叶扉安絮絮叨叨地交代情况,顺手把背包和手机递给她,把她往副驾驶推,“我开车,瞧你的黑眼圈。帮我回个微信。”

  喻良挑了挑眉,输入密码划开锁屏:“让我查岗?我看看,跟谁聊微信呢?”

  “一起去开会的学生,让她下飞机跟我报个平安。”

  这是叶扉安带的第一位研究生,“开山”时她刚评上副教授,自信满满地准备带着自己的开门大弟子在学术之路上高歌猛进——但真开始带学生她发现,自己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太push怕把人卷死,太放养又怕把人养废,生怕一个不小心浇坏了这棵小树苗。

  现在,大弟子毕业多年,讲师叶扉安成了新鲜出炉的叶教授,带了好几届研究生。大弟子工作了几年,意犹未尽地这返回来问她收不收博士生——这不是巧了么,叶教授刚取得博导资格,只要不嫌弃她这个老师,她随时欢迎。

  “‘下次吃饭,记得带上师母’,”喻良认认真真地念出了学生的消息,似笑非笑地重复道,“师母?”

  “啊哈哈哈……怎么乱叫,真是自作主张,”尬笑之后,叶扉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纠正,“你说,让她叫喻老师就行了。”

  喻良皱眉:“不像话。”

  叶扉安连连点头:“是啊,真不像话。”

  喻良:“我说你不像话。”

  叶扉安从善如流地认错:“喻老师,我错了,我绝不再犯。”

  喻良清了清嗓子,熟练地摆出一个冷脸:“回去写五百字检讨,交到我办公室。”

  等红灯的间隙,叶扉安盯着她看了几秒,舔了舔嘴唇:“怪有范儿的,喻老师。”

  喻良:“……”

  这几年,喻良从“满腔热血的小年轻”蜕变成了“资深高级教师”,会被邀请去当年她们参加过的那种培训当讲师的那种资深程度。昨天她带的某届学生大学毕业后聚会邀请了她,当年讲台下懵懂的学生褪去青涩,对前路满怀憧憬,畅谈过去与未来,喻良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

  眨眼之间,她们已经快要跨过四十岁的门槛,搬进了在十五中附近的房子,家庭美满生活稳定,唯二的家庭成员兼任小孩只有她们两个,是一种另类的“双教师家庭”。

  爱不再是轰轰烈烈地崩山摧,而是变成了日升月落之时枕畔的每一句问候,藏在她们携手走过的数十个春夏秋冬之中。她们不再排斥流逝的时间,因为一切沉疴都已被掩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温柔天光。

  “叶扉安,脸皮掉了。”

  “没有,好好戴着呢。”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喻良注视着她开车的侧脸,看她随手绑在脑后的马尾。叶扉安不再像年少时那样闷骚爱折腾头发,任它被岁月染上丝丝霜雪,不引人注目地藏在青丝之下,如同轻描淡写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喻良甚至不愿意眨眼,她想要定格下这一刹那,或者说,相视一笑之后的每个瞬间。

  红灯的最后五秒钟,叶扉安偏头与她对视:“看我一分钟了,怎么不说话?”

  喻良眨了眨眼,拖着长音“嗯”了几秒:“其实,昨天我去你妈家送茶叶,知道了点事。”

  “怎么了?”叶扉安手搭在方向盘上,看路的间隙忽然笃定地说,“我妈说我坏话了。”

  对此,喻良表示相当不解:“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在你心里,阿姨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种事她干过不止一两次了,比如上次,她跟你说我三年级的时候为了争夺小区假山的玩耍权跟人打架那事,就是她编的。”

  喻良思忖着说:“我看倒是不一定。”

  “你竟然信了?”叶扉安目瞪口呆,“你怎么能信呢?你不信任我?!”

  “好好好,我没信——但是这次阿姨真没说你坏话。”喻良笑道。

  “那她说了什么?”

  “她只是和我说了一点,你大学时候的事。”

  叶扉安愣了愣:“大学?”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大学经历实在乏善可陈,不知道有什么可讲的,翻来覆去地追问了一路,喻良就是不肯说。叶扉安急得抓耳挠腮,甚至想打电话问问吴曼箐这位为老不尊的母亲究竟又说了什么,被喻良阻止,未果。

  直到饭后,叶扉安也没有对此释怀,甚至直到下楼取小公园散步也还在追问,喻良不住地搪塞,以至于被迫接受了“为争夺假山玩耍权而和人大打出手”的童年趣事是假的,至此,叶扉安才稍稍满意,没再追问下去了。

  这片小区附近的小公园经历了一番整修,人工湖建成后重新注水,周围栽了一排柳树,柳枝垂在湖面之上随风荡漾,宁静安详。

  已经入夜,公园的小广场聚集起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她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休息,才坐了一阵,叶扉安就朝着空气中某处一合掌:“有蚊子!”

  喻良洋洋自得:“看吧,让你不穿长裤。”

  “你小心点吧,我是被咬在大腿上,隔着衣服咬的。”叶扉安曲起手指弹开蚊子的尸体,“早点回去?”

  “再多坐一会儿?”

  “好,那就再多坐一会儿。”

  这一刻夏末的微风温度正好,夕阳斜斜地投下粉红的余晖,落在湖面之上,随着散开的波纹,碎成跃动的粼粼波光。湖面与柳枝,是天然的屏障,长椅之上小小一方空间,独属于她们二人。

  喻良将散开的发丝别在耳后,望向湖对面广场上的行人:“扉安。”

  叶扉安回应她:“嗯?”

  “好像快到七夕了。”

  “正好放假,出去吃?”

  “好。”喻良轻轻说,“以后都别哭了。”

  叶扉安心头一动,侧头看向她的侧脸。

  微风吹拂,湖面泛起涟漪。

  她似乎知道喻良从吴女士口中听到什么故事了。

  风牵着水波穿过这近二十年的时光,捡起了当年那个年轻女孩无处着落的心事,摘下了那颗黯淡的星星,珍重地放进星海之中。

  心事有了归处,便不再害怕“以后”了。

  “嗯。”

  她微笑着点头。

  “我不哭……以后的每一天,都不会哭。”

  余生没有眼泪,尽是坦途了。

  【2023年七夕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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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有不少宝贝想看分开那几年的小叶视角,简单安排了一个小片段。还想来点酸爽的话,以后有机会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