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再一次初恋>第62章 碎屑

  附中一向是文理分开管理,他们这一届文理年级主任一男一女,查宿舍的时候因为性别带来的不便都能通过合作来解决。

  理科班的年级主任姓徐,带理科重点班物理,是个干练的女性,堪称“年轻有为”,据说理科班的人很怕她,但喻良这个不熟的人看来,她人很和风细雨,讲话比他们的陈主任温柔得多。

  徐主任并没有直接说明来意,她一路上都在试图跟喻良闲聊。

  “喻良家住在哪里?”

  喻良一路上都有点心不在焉,闻言才反应过来:“我家在市南。”

  “那也挺远的。”

  然后气氛再一次安静下来——一路上这种尴尬的对话有好几段。

  午休时间的校园十分安静,偶尔听得见风吹落叶的簌簌声,跟徐主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混在一起,随着距离的缩短搅得喻良心里越来越乱。

  她从来没觉得从宿舍到笃学楼的路有这么漫长,能让她一路上都像这样焦虑不安。

  等到拐过地理园,看到文科楼门前的苹果树,喻良终于鼓起勇气,问:“老师,请问,赵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没什么事。”徐主任好像在回什么消息,打字的手顿了顿,继续说,“你家长来看看你,跟你们赵老师交流了一下。”

  ……

  “喻良家长,我还是那个建议,我不建议把这件事在孩子面前闹开。”老赵表情算不上好看,“咱们都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她……”

  他话说到一半,喻良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了。

  赵洪明的办公室没有关门,梁雁喻宏远和老赵各自占据办公桌的一边,老赵的话戛然而止,三个人同时看过来,狭小的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赵老师……爸,妈。”

  “你闭嘴!”梁雁喝道,“你还有脸叫我妈!”

  喻良一愣。

  她从来没在自己父母眼中见过这样的眼神,像是愤怒又好像是绝望,看见她的那一刻,梁雁的眼眶已经红了,这一句呵斥仿佛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攀着喻宏远的肩膀,捂着嘴,指缝下漏出一声隐忍的呜咽。

  “妈?”

  喻良的目光从父母身上移开,错愕地看了看赵洪明,后者满脸愁容,目光向下示意。

  跟随着老赵的眼神看去,喻良看到办公桌上摊着她的手机。

  如果说看到手机时,喻良还心存侥幸,那么看见扔在地上被撕成废纸的立体书时,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涌上了大脑,喻良头脑里“刷”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向后踉跄了两步,堪堪扶住了门框。

  徐主任好像已经关上门离开了,临走时拍了拍她的肩膀,老赵似乎宽慰了两句什么,但喻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关,秋风从纱窗吹过地面,卷起一点撕碎的纸屑,停在喻良的脚边,她有点耳鸣,抵着办公室厚重的木门阵阵发冷,想要弯腰留住这点纸屑,又被梁雁和喻宏远的目光牢牢地钉在原地。

  “什么时候好上的?”

  喻宏远强硬地按着梁雁的肩膀,防止她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丑事”,他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冷冷地问。

  办公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喻良抿着苍白的嘴唇,哑声道:“去年冬天。”

  “去年冬天,这么早,你瞒得挺好啊。”

  “你干这种丑事的时候想过我跟你妈没有?想过你的将来没有?我跟你妈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结果教出了一个,教出了一个……”他站起身,咬着牙,好像羞于启齿,指着她的那只手指节泛白,在微微颤抖,最后狠狠地砸了一下桌面,“养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变态!”

  桌面上的水杯在摇晃,老赵站起来按下他的手:“喻良爸爸,你先冷静一点……”

  “赶紧给我分手。”喻宏远态度强硬,说出“分手”这个词又好像觉得荒谬,“喻良,我觉得你已经算是个大孩子了,你干出这种事,不觉得可笑吗?你们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还是你觉得‘那个’是什么光荣的东西吗?”

  “喻良,你跟妈说,是不是那个叶扉安她勾的你?成天不学好,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这种害群之马——”

  “……不是变态。”

  喻宏远愣了愣,似乎没听懂:“你说什么?”

  “我们不是变态。”喻良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仿佛抽走了她的全部温度,喻良有点冷,中午吃下去的草莓在胃里变成一片冰凉,她的后槽牙在发抖,勉强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然后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如果不是和叶扉安,而是“正常”的普通早恋,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吗?

  她的神经像是有些麻木,攥拳时指甲深深陷进了皮肉里却感觉不到疼,喻良想,大概不会的,如果不是叶扉安,她大概不会有这种勇气,往一个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方向走——如今的情景不是本来就在她的设想中吗?

  现在又为什么不敢开口声辩了?

  “不是变态是什么?”梁雁甩开喻宏远的手,一把扯过她的领口,她声音很尖,刺得耳膜生疼,“你干出这种事很光彩吗?你觉得你有理吗?你这么做,对得起我跟你爸爸吗……”

  后半句话淹没在铃声里,喻良任她揪扯,踉跄着向前扑了几步,在撕成两半的“知春路”站牌上留下了半个脚印,蓝色纸张上黑色的印记肮脏刺目,猛地唤醒了她的感官,喻良心里没来由地慌乱,她想躲开,又被扯着撞在桌角。

  腹部的冲击感让她有些恶心,铃声归于安静的那一刻,老赵劝架的声音和梁雁的吼叫夹杂在一起,老赵从来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景,只能一遍一遍让他俩“先冷静”,办公室的门“砰”一声被推开。

  人的一辈子大概也不会有几次像现在这样狼狈的时刻,偏偏这时,喻良狼狈地对上了叶扉安的视线。

  叶扉安是跑过来的,打开门的刹那呼吸急促且沉重,然后她僵在原地,愕然地扫过办公室里的几个人,视线从办公桌移到一片狼藉的地面,然后看向被梁雁拽住衣领的喻良。

  看见她的时候老赵的头疼已经到达了顶点,哪怕这种事永远不能只苛责一方,也想立刻想要把她摘出战场,能躲一个是一个,但梁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去撵人的老赵,扬起手,甩了叶扉安一个耳光。

  伴随着响亮的一声响,叶扉安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了头。

  “你还有没有点廉耻?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这么带坏我的女儿?你把你家长叫来,他们是怎么教育你的,祸害了你自己的家庭不够,还想来祸害我们家吗?我之前是瞎了眼了,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不知羞耻的……不知廉耻的变态!”

  她骂不出什么脏话,却也从来都不是什么讲面子的人,大概是怒火烧断了“体面”底线的那根弦,走廊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她也吼得口不择言,劝架的老赵一边拽住喻宏远,一边试图挡住叶扉安,办公室乱成一团。

  叶扉安垂着头站在原地,嘴唇紧抿却没有说一个字,她脸上肿起的掌印泛着红,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如同烧得通红的细针,一下一下,刺在喻良的心底。

  她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也不记得是怎么拉着叶扉安跑出办公室的了。

  午休结束,从宿舍去向教学楼的学生熙熙攘攘,她们逆着人流,穿过附中萧瑟又喧闹的秋季午后,好像只要顶着风,就能把那些破碎的、无法面对的、绝望压抑的通通抛在脑后,只留下呼啸的风声。

  这是她的初恋,是初雪和平安夜,是星空和青城夏季清爽的海风,现在只剩下一地拼不起来的纸屑,只剩下一角攥在手心里,被冷汗打湿成皱皱巴巴的一块。

  为什么选了“叶扉安”,就一定是选择成为“同性恋”,变成一个众人口中的变态、不知羞耻,变成“不顾父母、不够成熟”?明明只是谈恋爱而已。

  经年的噩梦成了真,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她被迫将自己最见不得人、最羞于启齿的一面,摆在了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她如自己所想,成了一个只会落荒而逃的懦夫。

  操场上风很大,灰尘被高高扬起,天空灰扑扑的。

  “扉安,”喻良说,“我们分手吧。”

  ——

  终于到了这一天(顶锅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