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唤醒了木叶的森林,阳光从树冠的缝隙中投下来,灌木中一只浅褐色的小鸟飞快低头,准确地啄起阴影下的虫子。

  宇智波兄弟并肩坐在凸起的巨大树根上,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在他们身上轻轻摇晃。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听说佩恩——不,现在应该称为长门——听说长门和小南想要留下来,鼬有些惊讶。

  惊讶之余,他更想听听弟弟的看法。

  “我没有意见,”哥哥愿意主动询问自己的意见,让佐助感到一丝别扭的安慰。

  他直言道:“只要不阻碍我,他们愿意怎么样都可以。”

  “这样啊。”鼬笑了笑。

  虽然带着长门和小南会很麻烦,但只要佐助想,他就会帮忙。

  好歹曾经是一族的天才、暗部的精英,又在晓长年卧底,宇智波鼬见惯尔虞我诈、权力倾轧,有把握为弟弟扫清所有不必要的障碍。

  他看得出来,佐助对长门的提议并不反感。

  “那我也没有意见。”鼬摸摸弟弟的脑袋,想着后面再单独找长门谈一谈,“佐助现在真的很强了呢,连晓的首领都不能引起你的担忧。”

  佐助往旁边偏了偏头,但只是一点,象征性地表达了自己被摸头的不满,实则默默纵容了兄长的动作,“他似乎已经被鸣人说服了。”

  所以,危险性下降了很多。

  有一点佐助必须承认,和鸣人打过交道的人,绝大多数都不会再有什么毁灭世界的想法。

  “鸣人君是佐助很重要的朋友吧?”鼬回想起这段时间和金发少年的几次接触,若有所思。

  之前听说弟弟居然带着九尾人柱力一起行动,他十分震惊,并刷新了对这位“昔日同伴”重要程度的认识。

  尤其是,他已经察觉到佐助内心隐隐的自我封闭。

  鼬很愿意弟弟能有更多朋友,“虽然接触不多,但我看得出来,鸣人君非常地珍视你这个朋友。”

  就像你也珍视着他。

  明明应该是观念风格都很不同的两个人呢。

  总觉得这句话由兄长说出来,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

  “那家伙就是个傻瓜。”佐助移开视线。

  “是吗?”鼬心领神会,温和地转开话题,“那么佐助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宇智波带土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宇智波灭族的真相,也戳穿了他们的身份,一下子打乱了他们的步调。

  如果他们没有及时赶到佩恩之战的现场,等火影回村,出于对村子的利益的维护,木叶和其他忍村必然会将他们列为重点防范对象。

  他们将会派出小队前来,也许是商谈,也许是追杀,也许是别的,但总不会是合作。

  毕竟,大部分不熟悉他们的忍者和民众不会相信,在遭到村子这样的对待后,宇智波还能和木叶和睦相处。遑论还有个自称“宇智波斑”的带土在四处作乱。

  曾经的鼬不会在乎外界的看法,他早已决定为了自己的信念背负着污名死去。

  但现在不同,他无法割断自己和佐助的联系——佐助不会允许,他也不再忍心——那么,为了佐助的未来——在他看来,弟弟拥有这样强悍的实力与悲悯的心灵,不该如其他孤傲的强者一般,最后落得遭受外界的排挤和误解,他已见过太多这样的悲剧,甚至他自己也曾经经历过——为了佐助能够幸福而自由,他决定认真处理他们同忍界的关系。

  很多事情,他曾经因为傲慢和对自身的放弃而不愿去做,但不代表他不能去做。

  “带土已经曝光了一切,虽然这些事情乍一听很不可思议,但人们很快会明白这才是真相,我想火影最终会承认的,他们也找不出别的解释来反驳。”

  佐助冷哼一声,“我不在乎那些。”说完他又想起什么,悄悄瞥了兄长一眼,“但如果木叶够诚恳,我也不是不可以……”

  鼬打断了他,“我说过了,佐助,不用为我考虑这些。”他握住弟弟的手。

  曾经的伤害、自责与痛苦在心头飞速闪过,最终消融在黑发少年清透的眼底。

  “既然你在木叶还有朋友和老师,”他同样注意到卡卡西在佐助心中的分量,“那就只管按你的心意去处理你和他们的关系,剩下的,火影也好,高层也好,你想怎么做,想给他们什么反应,都可以。”

  佐助回握住鼬的手,下意识想说不行。

  他已经不是小孩了,眼下他还有想守护的东西,他知道任性的后果,更知道宇智波的性格在世人眼中是怎样的形象。

  但鼬的眼神是自信而包容的,“我相信佐助,所以你要阻止月之眼,要带着鸣人君,甚至是长门和小南,我都支持你。但佐助也要相信哥哥,我既然这么向你承诺了,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我吧,哥哥会解决的。”

  自从在大蛇丸的基地找回生还的弟弟,鼬庆幸之余,一直在思索,如今的他,究竟该怎样和弟弟相处。

  由于过往长久的相互伪装与伤害,有很长一段时间,哪怕他们勉强达成了暂时的和解,兄弟二人始终找不到新的相处模式。

  他们只能在各种“正事”中穿插几句零星的、隐晦而别扭的关心。

  回到晓之后,鼬有了更多时间思考和弟弟的关系,佐助也用一次次超乎他预料的行动,以及各种书信往来透露出的成熟思考,刷新了他对如今的弟弟的认识。

  这种认识在佐助提出关于云隐行动的计划、在佩恩之战中展现出绝对的从容和自信后,往前迈了一大步,又在这段时间鼬同鹰小队的相处,以及听佐助转述和长门的谈话后,达到顶峰。

  他意识到,弟弟真的不是昔年追在他身后练习手里剑的小孩子了,而是一名可以赢得队员的信赖与尊重,能够和观念不同的朋友维系友情,能够周旋于影级高手之间,甚至能够考虑更多更深更远的东西的优秀忍者。

  他为此感到欣慰,也感到心疼。

  “你不用觉得这是负担,”鼬的眼底仿佛暗藏着一片深深的海洋,“哥哥很高兴能为佐助做点什么。”

  “我……”

  佐助动了动嘴唇,却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他从鼬的眼神中,看到了久违的、明亮的东西——自很多很多年前起,宇智波鼬的眼神就已经是深邃而内敛的,压满了过于沉重的责任和爱——佐助不记得有多久没从兄长眼中,看到这种类似于,期望和希望的东西了。

  这眼神如同一束温和的火光,将他自来到这个时空以后一直垒在心头的、不敢行差踏错的谨慎和从不表露的焦虑,烧开了一道可以宣泄的口子。

  他似乎真的可以允许自己认为,他有稍稍实现了父母和他自己的期望。

  也忽然觉得,在那些挽救遗憾的目标之外,也许,他可以再有些别的念想……

  佐助久久注视着兄长平和而深邃的眼睛,在鼬即将疑惑地再次开口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敛下心底的波动,道,“我的确是带着另一个时空的记忆重新而活的,这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以二人如今的感知水准,能够确保周围很大一片区域都没有人。

  他们兄弟谈话,鹰小队也从来不会靠近打扰。

  即使如此,佐助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带着些许仿佛怕惊动什么的小心和慎重,“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天,是灭族的晚上。”

  鼬浑身一僵。

  佐助接着道:“我看到了……爸爸和妈妈的灵魂,当时我还只是一团查克拉,我们就在你和……七岁的我身边。”

  鼬的瞳孔猛地缩紧,几乎忘了呼吸。

  “妈妈跟我说了很多,她说,我讨厌你的话,可以和你吵架,甚至揍你一顿也没问题。”话一出口,佐助没忍住被自己偷换的词汇满足到,嘴角微微上扬。

  妈妈说的明明是“可以和哥哥打一架”。

  大概他真的曾经很想单方面把宇智波鼬狠揍一顿吧。

  鼬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佐助现在想动手吗?”

  他其实想问:你是不是……很讨厌哥哥?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又戳中了佐助,他笑了一声,故意道:“妈妈还说,我不原谅你也可以。”

  鼬沉默了。他确实没有资格请求佐助的原谅。

  他甚至没有资格再对佐助说一句“对不起”。

  察觉到兄长有自闭的趋势,佐助连忙继续道:“但是我没有讨厌哥哥。”

  说完他又有点心虚,于是破天荒地主动将头靠过去,轻轻抵在兄长肩头,垂眸小声道:“可能偶尔有一点吧……不过,爸爸和妈妈说了,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选择,我、哥哥、妈妈还有爸爸,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这应该是爸爸妈妈想对你说的,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即使我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多悲哀和折磨,爱依然存在——哪怕在最令人痛苦窒息到想要死去的时候,它也是存在的。

  “所以……至少我和爸爸妈妈,都觉得没关系。”

  “佐助!”

  片刻的眩晕般的沉默后,鼬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弟弟。

  “谢谢……”他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但失败了,“谢谢佐助告诉我这些……”

  宇智波鼬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家人对他几乎的爱与包容,几乎是没有限度的,他也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深刻地领悟到,哪怕他用尽自己的余生去赎罪,也无法偿还这一切。

  他从不奢求其他族人的原谅,他也不配得到他们的原谅,可是,此时此刻,至亲的话语就像一把重锤,将他包裹支撑自己多年的硬壳砸得粉碎。

  他无法再说出“抱歉”或是“爱”这样的字眼,除了“谢谢”,他再没有其他话语能够言说。

  佐助没有再回应,只是默默地也抱紧了兄长,假装没有察觉掉进自己衣领的水珠。

  他越过鼬并不宽阔、却仿佛能撑起最深重的黑暗的肩膀,看见树梢之上明媚的天空,忽然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他走了这么久、这么远的路,终于有一天,他走到了一个无需你死我活,也非生离死别的局面。

  而且,似乎还能有更久远的、不再充满伤害和痛苦的未来……

  像做梦一样。

  他想,虽然爸爸妈妈那时没有直说,但如果他们能看到如今的一切的话,一定也会高兴吧?

  一阵风吹来,拂过两人黑色的额发,风声下流动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温暖。

  初春的森林里,日光倾落,万物复苏,仿佛无法穷尽的单调轮回中,浅绿色的嫩芽一点点顶开了身上的重压。

  新的生命,正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