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砂隐医院出来,远远看见临时住所的门口蹲着一抹熟悉的身影,佐助放缓了脚步。

  狭长的走道里一片昏暗,电光划亮对方的侧影,几缕金黄色的头发胡乱翘起,脑袋耷在膝盖上,看不清表情。

  像只被遗弃的大型犬似的。

  水珠顺着帽檐袍角滴下,蜿蜒出一串水痕。

  佐助走近对方,一步一步,慢慢踩平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鸣人?”

  暴雨倾盆,他的声音被盖住,显得模糊不清,但金发少年还是立刻抬起头,兴奋地喊:“佐助——!”

  紧接着又立刻缩小音量,小心道:“你回来啦?”

  边说,边眼巴巴地望过来,眸子亮晶晶的,将撒娇功力发挥到十成十。

  原本今晚是不想再和任何人说话的,佐助在心底叹气。

  他打开房门,摁亮灯光,“先进来吧。”

  “嗯!”鸣人脸上绽开笑容,一个起跳,迅速跟进屋内,关好房门。

  “有什么事吗?”随手脱下被雨打湿的长袍,佐助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如果是说木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锁好窗户,掩上窗帘,取下沾水的面具,他拉开椅子坐下,“我没有意见。”

  他越这样,鸣人越害怕,“我不是有意不告诉你的说,”金发少年嗫嚅着,“我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怕你难过,怕你失望,更怕你……无动于衷。

  佐助理解地一点头,“没关系,现在我知道了。”他由下往上地睨了鸣人一眼,“还有事吗?”

  “你……”鸣人不敢坐下,规规矩矩地站着,活像被老师抽考的差生,“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气的?”

  佐助给自己倒了杯水,“鸣人,木叶才是真正适合你的地方。”他看向对方,表情平静而认真,“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如果,得知这个消息,他有任何一丝不快的话,那也只是因为,对方没有及时地告诉他。

  他不得不承认,从卡卡西口中听说这件事,确实让他有些烦躁。

  可你看上去,明明很不开心。鸣人想。

  今天好不容易送走小樱,又被卡卡西老师告知“消息泄露”,原本想去医院找你,但在卡卡西老师的劝说下放弃,最后只能跑到你的门口等待。

  还好等到了。

  你回来了,我很高兴。可是,你明明在生我的气,为什么不说呢?

  “佐助,”鸣人走近两步,慢慢在对方身前蹲下,“不开心的话,就不要勉强了的说。”

  他慢吞吞道:“我听说了……君麻吕的事情。”

  “我没有为这个不开心。”不知道为什么,佐助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烦躁又有上涌的趋势,“他走得很平静。”

  非要说的话,他可能只是,传染了一点重吾的难过。

  或者悲凉。

  身为宇智波末裔,佐助很少多愁善感,也几乎不会患得患失。但君麻吕的离世,还是让他感到有一丝动摇。

  一直以来,他认为,尽管这个世界残酷又悲伤,但他更不能接受消磨一切的无限月读。

  可是,阻止无限月读,真的必须由他来才能做到吗?强大的忍者有很多,必要的时候,他们会联合起来,展现出惊人的力量。

  然而,如果他不去做这件事,他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在失去了复仇、挽救、偿还等情绪的驱动后,现在的他,还能靠什么活着呢?

  忍者生存的意义,有时竟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是平静地离开的吗?”鸣人握住了佐助放在膝盖上的手,“如果不能在战斗中热烈地死去,能够没有遗憾、心怀感恩地离开,也是一种很好的结局吧我说?可惜,我都没能和那家伙说上几次话……”

  “鸣人,”佐助闭了下眼睛,语气有些冷淡,“你了解君麻吕吗?”

  有时他无法理解,鸣人这种试图和所有人——不管朋友还是敌人——共情的习惯。

  “什么……?”鸣人微愣,答不上来。

  “我不了解他,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结局才是他最想要的,事实上,他想要什么结局,和我没有关系。”佐助垂眸,“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将自己的结局托付给了我。”

  他捏紧杯子,仿佛自说自话似的,道:“你也不了解我,鸣人,但我还是接受你的跟随,也接受你的离开,这都没有关系,有时候我们做出选择,只是机缘巧合,或者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因为我带着多余的记忆,擅自提前走入你的生命,又以不一样的方式留在你的生活里,是我自负的改变,才造成你不同的选择。

  从而给你带来本不必有的纠结和痛苦。

  你原本……明明只需要走你的阳光道就好。

  佐助怎么了?

  鸣人怔怔地望着眼帘低垂的少年。

  总觉得佐助身上正散发出一种非常深沉的悲伤,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这么……脆弱的样子。

  是的,脆弱。

  哪怕知道对方现在随手就能打爆数十名优秀的上忍,他还是想用这个词。

  可是,为什么呢?佐助身上那种好像深不见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佐助,不是的,”鸣人的眼神缓缓变得坚定,“不是这样的说,我做出这些选择,是因为你是佐助,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包括我决定和阿斯玛老师他们回去,也是因为……”

  佐助打断了他,“因为我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吗?”他很浅地笑了一下,“这个,我很早就知道了。”

  鸣人哑口无言。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可又无法反驳。

  而且,为什么觉得说出这句话的佐助,好像更难过了啊?

  他明明是想说,我回去,是因为我发现待在你身边,并不能真正地帮到你,你需要的不是一个连战斗都不能尽力发挥的,需要你刻意保护的所谓队友,而是能够理解你的目标,支持你的行动的,强大的同伴。

  我要回去,变得更强,我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并且,让他们认可我的认可。

  “好了,鸣人,”佐助抽回手,站起身,“你回去吧,离开砂隐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

  他握住门把手,声音低下去,“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了。”

  以后的事情怎么样都好,今夜他不想再思考未来——不论是关于任何人、任何事的。

  重来一次,固然有了更强的能力,去挽回种种遗憾,但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偶尔也会让人觉得疲惫。

  他确实不开心又怎么样?

  他不想勉强了,所以,让他一个人吧。

  他一个人,就会好的。

  忽然,有具温热的身体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今晚留在这可以吗,佐助?”

  暖烘烘的吐息拂过耳后,在白皙的耳垂上吹出一层薄薄的粉红。

  “总觉得今晚不能留你一个人的说。”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还不知道的事情总会知道,眼下,鸣人只清楚一件事——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佐助需要他。

  他也需要佐助。

  僵了足足两秒,佐助才恼怒地往后捣了一肘,“白痴,你干什么!说谁不能一个人呢!”

  “嘿嘿,”鸣人傻笑两声,抱着人的腰不放,“马上要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了的说,我想珍惜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在那截白皙的后颈上蹭了蹭,“就像小时候一样嘛,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睡过啦!”

  佐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便干脆不说,他双臂一拧、一挣,三两下就从身后人的怀抱中脱身而出,随即反手将人按在门上,瞪着那双未免过于灿烂的蓝眼睛,道:“滚回你自己屋里去!”

  “不要嘛,”鸣人乐呵呵地伸手又抱住对方,丝毫不介意被压制的姿势,“我要走了哎,我可是一定一定会想佐助的说,佐助难道一点都不会想我吗?”

  啊……

  宇智波有点抓狂地闭了下眼睛。

  跟这个白痴说话简直是浪费口舌!

  他伸手去拧门把手,打算直接把人丢出去。

  但松手的瞬间,鸣人察觉他的意图,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同时单手揽住他的腰,反过来将他按在了门板上。

  佐助简直要气笑了。

  但鸣人在这方面格外无所畏惧,“不要拒绝嘛我说。”

  他收起笑容,眼神专注,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所以,你说我不够了解你,我没办法反驳。”

  微怔的瞬间,佐助错失了接话的机会。

  “但是,佐助,”鸣人又凑上前一点,直到两人额头相抵,“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到的,我说过我要帮你,我要保护你,我会做到的。”

  少年的声音温柔而诚恳,一点点磨掉了反驳的意志。

  “我会回去,变得更强,我会搞明白那些你至今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团藏也好,宇智波也好,晓也好,还有更多的事情,我会试着全部搞清楚的。

  距离太近,呼吸撩过彼此的鼻尖,交换着某种似有若无的东西。

  四目相对,似乎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感知到。

  “我愿意把自己剖开给你看,佐助,”鸣人笑起来,“但总有一天,我希望你不能再用那句话堵住我,什么不了解不同路的话,我不会再给你说出口的机会的说!”

  ……

  “嘭——”

  “口出狂言”的九尾小子终于还是被宇智波末裔扔出了房门。

  谁给他的胆子说那种话的?佐助灌下一杯冷水,感觉心跳依然没有恢复正常。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额头,忍不住有些走神……

  谁允许他擅自做出那种动作的?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超级无敌大白痴!

  无视门外各种死皮赖脸的呼唤,他飞速洗漱完,关灯,上床躺下。

  幸亏当初图安静,这一层没有其他人。

  将被子一直拉过下巴,感觉到自身的呼吸后,又不自在地将被子拉低一些。

  佐助有些懊恼。

  他刚才怎么就被唬住了……

  不,果然还是睡觉吧,不能再想了……

  窗外的雨声似乎停了,雨后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探进来,泻了一线银白。

  门外的人不再敲门。

  只有一声温柔的“晚安”,透过门缝,轻轻散入屋内的空气,飘进终于得以安心之人的耳中。

  我不期待,也不需要。仿佛真的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他在半梦半醒间想。

  但是,自己说的话,说到,可就要做到啊,未来的傻瓜火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