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境，佐助想。
很长的一个梦，从四战到大筒木，数年的时光从他脑海中又走了一遍。
但应该快到尾声了。
因为……
他看向面露愕然的父母。
他又回到了，最初来到这个时空时的那个夜晚。
六年前，木叶，宇智波族长宅。
宇智波富岳和宇智波美琴端正地跪坐在屋内，平静而哀伤地，甚至是略带鼓励地，被泪流满面的长子杀死。
他们的灵魂脱离身躯，来不及感慨死后的世界，就惊讶地发现，屋内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灵魂，一个长相让他们感到无比熟悉的灵魂。
宇智波富岳并没有因为死亡而放松身为优秀忍者的警惕，察觉有异的瞬间，他上前半步，挡在宇智波美琴身前。
但因为某种难以解释的熟悉感，他的语气不如以往对敌时那么严厉。
他眉心微拢，问：“你是？”
佐助没有立刻回答。
他侧头看了一眼收刀入鞘的宇智波鼬，对方眼中的泪水还未能止住。
一切就像鼬曾经通过写轮眼展现给他的灭族之夜的“真相”那样，分毫不差。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这团来自平行时空的查克拉，即将在等会儿进入这一时空的七岁的佐助的身体。
“我是……”
将视线停留在门上，青年模样的佐助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觉得自己是想再看看“父母”的模样的，他真的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可他的目光仿佛粘在了那扇门上，无法挪动分毫。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他不想父母知道另一个自己的人生是那样的，但他也不想他们看着他，却叫着另外的称呼。
停顿过后，他低声道：“我没有恶意。”
双方沉默。
一时间，屋内只有宇智波鼬轻轻擦拭眼泪的声音。
他不知道，就在他身边，他的三个最亲的家人，正在“对峙”。
正当佐助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宇智波美琴向前走了几步。
心中有着隐隐的猜测，富岳没有阻止她。
美琴上前两步，又上前两步，灵魂的动作没有声音，在佐助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或许是因为死前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死亡的过程也不算太过痛苦，宇智波美琴此刻的表情依然是温柔的，就像每一次迎接她的孩子回家一样。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你是佐助吧？”
佐助浑身一震，定在原地。
二十四岁的自己和七岁的自己差异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了。
竟然……就这么被认出来了吗？
见对方没有否认，美琴继续说道：“我有时候会想，鼬和佐助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呢？”她的声音很温和，“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哦，而且觉得每一种都很好……但刚刚我突然就明白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像雕塑般停在原地的长子，道：“鼬是那样的。”
她拉起佐助的右手，道：“而我们佐助，就是这样的啊。”
佐助眨了眨眼，微微张口，一声久违的呼唤就要脱口而出。
忽然，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拉开。
七岁的，属于这个时空的真正的佐助回来了。
“哥哥——！”
年幼的宇智波佐助跑过一地族人的尸体，回到家中，求助地扑向他最信赖的哥哥。
可是等待他的，是一发冷酷的手里剑，以及瑰丽血腥的万花筒。
月读发动，他痛哭流涕地倒在了地上。
他喃喃自语，不肯相信，为什么世界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了？
这还是宇智波一族吗？这还是他的家吗？这还是他的哥哥吗？
他强撑着追了出去，却只得到一番充满“憎恨”，“器量”字眼的言论。
巨大的痛苦中，他开启了写轮眼，倒地昏迷，而控制不住流下眼泪的少年宇智波鼬，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三个亡魂默然地看着一切。
沉默中仿佛凝固着某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和痛苦。
佐助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了，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以这种方式，和父母的灵魂一起围观这场分离。
富岳和美琴也很意外，他们不知道，也无法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作出评价。
这个巨大的悲剧太过复杂，以至于出现眼下这种堪称荒诞的场面。
他们死了，然后和其中一个儿子的未来，一起目睹了两个儿子当下的互相伤害。
他们不安地偷偷望向青年佐助，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青年佐助没什么表情，携带着自我意识的查克拉，在鼬走后微微发出光芒。
这是术式在提醒他，小佐助失去了意识，他这团查克拉是时候该融合进对方的身体了。
与此同时，富岳和美琴也感受到了某种针对灵魂的拉力。
一阵风吹过死寂的街道。
意识到他们即将真正分离，美琴倾身抱住了佐助。
灵魂之间的触碰没有温度，但她的声音似乎天然就带有温暖人心的效果：“我看出来了哦，刚刚佐助是想喊‘妈妈’的吧？”
她说的是，小佐助进门前，他下意识想回应时做出的口型。
美琴努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她不希望佐助停留在刚才的场景中，但声音里微微的哭腔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我不知道长大后的佐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妈妈知道，无论是鼬还是佐助，一直都是非常善良又温柔的孩子啊，所以，如果佐助有什么想做的，就尽管去做吧。”
她收紧了拥抱：“觉得哥哥很讨厌的话，可以吵架，甚至和他打架，但是……最后能不能，和好呢？哥哥并不是不爱佐助了，他只是做了一个选择。”
她从未来儿子的怀中退出些许，仔仔细细地，争分夺秒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实在不能原谅的话……也没关系，但是，答应妈妈，如果有什么想法或者心事，要尽量试着告诉周围的朋友，多和他们沟通好吗？不要像鼬那样，那太孤独了……佐助这么好，妈妈相信，只要你愿意，一定会有很多朋友的……”
佐助看着这个时空的母亲，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了。
美琴陆陆续续说了很多，他找不到插话的地方。
死者的灵魂不能在现世停留太久，受轮回之力牵引，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上飘。
但美琴仍然舍不得松手。
她抚上青年的脸，轻轻撩起对方过长的刘海，想将儿子成年后的模样记得更清楚些。
却意外地看到一只紫色的六勾玉轮回眼。
佐助有些僵硬，他轻声道：“妈妈……”
他以为会遭到轮回眼从何而来的询问。
但是他的母亲，在微愣过后，缓缓垂下了眼帘。
如果灵魂有眼泪，或许她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她道：“对不起，本来希望佐助能轻松快乐地长大的……”
佐助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另一道灵魂伸开双臂，从他身侧拥过来，将他和妈妈都抱入怀中。
宇智波富岳道：“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成年后的你，看来，即使我死去，我也可以一直为我的儿子们感到骄傲。”
深深地望着明明仅在二十岁出头，眼角眉梢却似乎已经染尽风霜，气质出落得沉郁静敛的，应当是来自未来的儿子，富岳难得觉得自己应该再多说两句。
他一字一句认真道：“身为父亲，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了，我很抱歉，但我相信你。”
佐助怔住。
这句话，是说给七岁的惨遭灭族的宇智波佐助听的，也是说给回到过去，即将重新面对这一局面的，二十四岁的佐助的灵魂听的。
年幼时午夜梦回，他曾经埋怨父母为何早早将他丢下，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面对一个变成仇人的兄长。
每次发现自己产生这种想法，他都会立刻掐住自己，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如果是父亲，一定会责怪他软弱吧……
会不会生气他就是没有宇智波鼬那么强大？会不会严肃地告诫他不能这样想，这样想怎么才能追上宇智波鼬，怎么才能替族人报仇？
他不允许自己这么想，那一定会让父亲失望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父亲竟会对他说“抱歉”。
父亲还说相信他。
这太超过了……
时间飞快流逝，术式的作用使青年佐助的查克拉被拽向小佐助的身体，而生死轮回的法则则使父母的灵魂被引向天空。
长大后的佐助，真的沉默了许多啊……
美琴抬高手臂，温和地摸了摸青年的脑袋。
她抓紧道：“虽然不清楚原理，但你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吧？不管是怎样，接下来你要走的路大概会很辛苦，爸爸妈妈不能再陪你了，哥哥暂时也不行，所以，努力之余，佐助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就算目标实现不了也没关系，爸爸妈妈只希望你开心……还有，虽然可能很难，但妈妈希望佐助还是可以试着去爱，不要活在仇恨之中，佐助值得更多的爱，知道吗？……很遗憾有很多话没能当面告诉小时候的你，希望现在还不算太晚……”
佐助已经死去的心被父母的话揉捏得一塌糊涂。
他感到眼眶酸胀，但一团查克拉流不出眼泪。
恍惚间，他好像一下回到了小的时候，仿佛他没有独自经历过这么多年的风雨，他依然是那个不被父母放心，需要他们照顾和保护的，家中的幼子。
他再也没有办法维持平静，紧紧抱了下父母，道：“我知道了……妈妈，爸爸，还有，”他的声音有点哽咽，“谢谢你们。”
即使是在幻想和梦境中，他也从来没有奢求过能听到这样的话。
不晚，一点都不晚……
原来他的父母，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爱他啊。
他们的魂体被朝相反方向拉远了。
父亲的眼神严肃中带着信任，母亲的笑容温柔中带着鼓励。
佐助最后听到他们说：“记住，无论你和鼬做了什么选择，我们四个始终都是一家人……”
我们同姓宇智波。
我们永远深爱着彼此。
从长长的，属于“前世”的梦境中醒来，佐助睁开眼，被久违的光线刺激得湿了眼眶。
他立刻又合上了眼睛。
重生后六年多的时光从他眼前跑过，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死在了中忍考试那场与前世不同的木叶袭击的战乱中。
虽然这是另外一个时空，但在他心里，被传送过来的那个夜晚，在没有融合进幼年佐助身体之前的那些对话，就是他的父母对他说的。
哪怕其实不是，但他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接受他们的“真实”。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敛去眼中残存的湿意。
哪怕父母并没有对他的“重生”有什么要求，但他还是感到有愧。
他不该就那样死了。
他甚至还没能解决鼬的身体问题……
没等他整理好思绪，一个熟悉的，有些咋咋呼呼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开门声，那个声音喘着气喊道：“快快快快快跑！又来了……宇智波鼬那家伙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