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猫
尼克埃尔登作为兰斯洛特的内侍官, 从来没想过，蓝纹星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他奉陛下之命前往港口办事，返回途中, 就看到头顶淡蓝色的防护罩逐渐缩小褪去, 直到消失不见。
给他开车的, 是他很信任的下属。下属见状, 慌乱地回头：“大人，我们要赶不及了！”
陛下说让他们尽快赶回, 可远征军已经直逼家门，港口的人对他们爱答不理阳奉阴违，他到底还是耽误了些时间, 赶不上了。
可这防护罩为什么是从内部褪去，而不是被从外部打破的呢？
这疑问只在尼克心中徘徊半晌，便找到了答案……只怕, 是陛下自己撤去的吧。
整个蓝纹星, 包括在外面给陛下办事的他，恐怕都不在陛下心里。
他此时应该加快速度, 赶在防护罩彻底消失之前回到皇宫，这样才能完成陛下的指令，得到防护罩的庇护。
但尼克犹豫了。
他在想，都已经这样了，这位君主, 还值得他跟随吗？
帝国跟联盟不同，联盟首席无法完全掌控国家, 很多议案决议, 都要通过商讨。但帝国显然就是巴特勒家族一家独大, 奥古斯时代就已经隐约有这势头……到了兰斯洛特, 越来越明显。
他跟在兰斯洛特身边最久，自然也知道这位陛下的秘密，他其实并不是兰斯洛特，他的真名应该叫奥古斯巴特勒。
奥古斯服用了药物，顶替了自己儿子的身份。
但药物给了他年轻的容颜，似乎并没有给他真正恢复年轻的机会，奥古斯自己大概没有察觉到，这些年，他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固执……很少听从别人的意见，所有的决定都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完全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和利益。
更加不在乎帝国的民众。
明明他年轻时，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如果是年轻的奥古斯，今天就不会做出缩小防护罩的举动……不，如果是年轻的奥古斯，他根本不会任由景白渊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打至蓝纹星的家门口。
尼克看向自己居住了大半辈子的皇宫，终于还是长叹一声：“陛下，您……只是输给了自己啊。”
说完，他看向下属，道：“走吧，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不用再回去了……”
——
皇宫里的兰斯洛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众叛亲离，又或者，他知道，也已经不在乎了。
他快步走过无人的皇宫走廊，在某个拐角处，打开一道暗门，走入暗道中。
这暗道狭窄潮湿，空气中似乎还漫步着血腥味儿，他并不理会这些，快步往里走着。
里面有许多间牢房，牢房内，蜷缩着一些不成人形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是年轻的Omega，见到兰斯洛特过去，污浊的眼球恐惧地颤抖着，后退，又抱紧了彼此。
在最里面的牢房里，有一名少年享受着独特的待遇，整间牢房只关了他一个人。
牢房的门并没有上锁，他却根本不敢靠近门口，像一只被驯化的兽类，遵循着「主人」为他立下的规矩。
兰斯洛特走到门口，一脚踹开铁门，疾步走进去，把地上的少年拉起来，紧凑到他面前，咬牙切齿道：“他不是你哥哥吗？你现在去找他，让他出来见你！”
被抓住的正是几个月前从学校失踪的楚禾阳。
一直到今天，楚禾阳才知道他心中的「良人」居然是这幅模样，从未想过要真的与他在一起就算了……还在私底下做那样残忍的实验，这里都是他搜刮来的「实验用品」。
因为Omega身体敏感，更符合「实验用品」的要求。
难怪他之前对自己那么温柔细心，他只一个「实验用品」而已！为了让他听话，当然是予取予求。
他还想见楚黎。
他一直都想见楚黎。
楚禾阳不知道为什么时，以为他也看上了楚黎，还满心嫉妒地阻止两人见面，此时再回想，自己的种种行为，真是可笑至极。
他内心充满恐惧，却头一次朝着兰斯洛特大喊：“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不是我哥哥……他只是我们家收养的一个孤儿，他无父无母……不知道是谁生的……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不会因为我来见你的！”
“废物！没用的东西！”兰斯洛特一把将他推回到地上，双眸冷酷，半分不见对楚禾阳的怜悯，甚至还又补踹了他一脚：“在这里等死吧！”
兰斯洛特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他望着牢房的铁栏窗户，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要围困他吗？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吧。
皇宫他经营了两代，没有人能在这个属于他的地方，不付出任何代价杀死他。
想让他死？那就来吧。
——
皇宫外围，景白渊渟先派人将整座宫殿包围，远征军在皇宫前的广场上聚集，他们的目标只有兰斯洛特，不想牵扯其他人，便将附近戒严，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早在几天前，整个蓝纹星的网络就已经瘫痪，人们联系不到任何人，只能惶恐不安地躲在家里，等待着接下来晦暗不明的命运。
先遣小队已经进入皇宫，却迟迟没有找到兰斯洛特本人。
雅兰向景白渊渟汇报：“很奇怪，我们的人进入皇宫，却没有遭到抵抗……之前的防护罩似乎也被撤掉了，兰斯洛特在搞什么吗？”
景白渊渟淡淡道：“他在等我们进去。”
雅兰皱眉：“那我们怎么办？在外面守着吗？”
反正兰斯洛特也没有退路了，他手底下的兵，解散的解散，俘虏的俘虏，叛逃的叛逃。
一个君王，二十几年只顾着给自己续命，完全不理会国家的其他事物，没有人愿意追随也是正常的。在他们与蓝纹星交手这一年里，不断有帝国的人叛变到千云这边，仿佛千云才是这个国家的正统，而兰斯洛特不过是一个仗着家世传承窃取帝王之位的小贼。
景白渊渟却皱眉，道：“不能等。”
他们到底师出无名，能凭借迅雷之势夺取其他地方，气势占了很大的原因。然而气势这种事，一而衰，再而竭，一旦他们失去势如破竹的气势，便会失去许多人的支持。
迟则生变，最好是速战速决。
景白渊渟沉思片刻，道：“他只怕是在等我……走吧，去会会他。”
皇宫是兰斯洛特苦心经营许久的，最先进的武器和最先进防护装置都在里面，他铁了心想要与远征军对抗，一个人也能拖延许久，但现在对方想要见他，不如给个机会。
雅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她已经习惯了服从景白渊渟的命令，此时纵使觉得不对劲，也没有再询问，而是转身去安排了。
而景白渊渟……他承认他此时是有些心急，毕竟已经离家将近一年。
算着日子，楚黎的发情期快到了。
他想赶在那之前回去见他。
远征军整军出发，从正门进入皇宫大殿，那时候他们认为，他们即将面对的，是跟兰斯洛特的谈判……但谁也没想到，当军队全数进入大殿，爆炸便从远处响起，四面八方，向他们包围过来。
这次进入皇宫的小队一共有二十五人，紧要关头，景白渊渟只来得及打开防护罩，勉强将这些人收入其中，自己却在防护罩边缘，直面了爆炸冲击——
爆炸发生后第二日，远征军就地毯式扫荡了整个皇宫，发现了藏在底下的暗道，以及关押在地牢里的人……皇帝兰斯洛特不见踪影，有人说他逃了，也有人说他在爆炸中被炸成齑粉，死无全尸了。
——
鹿港的十月就下了雪。
下雪时，楚黎正在走廊中，跟白芫讨论最新实验的数据，两人各持己见，僵持不下。聊着聊着，楚黎忽然心头一震，他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抬头看向窗外，就见白雪飘飘扬扬落下……
“小黎？”白芫不解地歪头看他，楚黎猛然回神，他低头看向手中的资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他心里忽然很慌很慌，捏着纸的手微微颤抖，紧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小黎！”白芫被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实验了，连忙去搀扶楚黎，楚黎却双腿发软，靠着墙壁，渐渐瘫坐到地上。
“我……我怎么了……”楚黎茫然地抹着自己的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而哭。
白芫心里却「咯噔」一下，标记后的AO之间有难以言说的默契，感情越好，这种牵绊越深。
楚黎刚才跟她讨论时，神色正常，没有一点不对劲儿，这会儿忽然倒地，又泪流满面，别是景白渊渟出什么事情了吧！
儿子对她来说，就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她想帮忙，却半分忙也帮不上，如果这个时候景白渊渟出事……白芫眼前一黑，差点也跟着楚黎倒地。
可她不敢说，只上前将楚黎扶起来，道：“可能是你这段时间太累了，给你放半天假，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楚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之间就提不起力气，他本想拒绝，可心里实在沉甸甸的，犹豫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白芫让人送他回去，自己转身去找鸿风：“帮我联系一下前线。”
——
楚黎一个人回了家，进门时，小钥匙正趴在沙发上玩玩具，他开门的第一时间，小猫就知道主人回来了，丢下玩具，「哒哒哒」跑了过来。
“喵呜——”小钥匙仰头软软叫了一声，楚黎俯身把它抱起来，小猫却没像平时一样拿脑门去蹭他，而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知道他现在不太对劲。
楚黎勉强笑了一下，抱着小钥匙去沙发上坐下。
坐下后，发了一会儿呆，还是觉得不对劲，他到底是调出个人终端，打开了与景白渊渟的通信。
景白渊渟最后一次回复他还是在七天之前，他说他已经抵达蓝纹星附近，不日便可回到鹿港。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一直都是聚少离多。楚黎期盼着蓝纹星的事情快点解决，这样他便能跟景白渊渟早日团聚，过上安稳的生活。
可天不遂人意，意外总是一次又一次发生。
楚黎知道景白渊渟很厉害，也相信他能顺利解决此事……可人不在身边，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担心。一直以来，他都压抑着自己的这种情绪，尽量让自己平静。
他要为景白渊渟守后方，自己首先要安定下来，不然，他害怕，下面的人只会更加害怕，那样只会让大家失去对景白渊渟的信任。
可这一次，看到景白渊渟没有回复消息后，他心中的惶恐再也遮掩不住，巨大的负面情绪瞬间就将他吞噬……
在家休息这半天，楚黎试图拨通景白渊渟的电话，失败后，又开始联系雅兰和风抑尘。
他知道前线战况胶着，他原本不应该执意打扰他们，可内心的恐慌怎么也抑制不住，越是联系不到，就越是胡思乱想。
休息了多久，就浑浑噩噩了多久，天黑后一直也没睡着，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醒来后，头疼嗓子也疼，好像是生病了。
楚黎对自己的这种状态很不解，他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怎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先自己吓唬自己呢？楚黎的理智终于勉强恢复，他冷静下来，早起之后洗了把脸，准备去基地问问鸿风他们。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刚一开门，就看到了昨天怎么也联系不到的雅兰。
雅兰满身狼藉，她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满身污泥血垢，而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猫。
花纹漂亮的狸花猫脑门上被蹭秃一块，它看到楚黎后十分高兴地抬头叫了一声，仿佛是在说——
两脚兽，又见面啦！
楚黎：“……”
——
楚黎把雅兰请进了家门，雅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完了发生的事，蓝纹星的事情已经解决，兰斯洛特也死了……可最后还是发生意外，景白渊渟受伤，又变成了一只猫。
雅兰说事情的时候，小狸花早已从楚黎怀中跳走，不顾自己「身负重伤」，跟小钥匙打成一团。
景白渊渟当人时，一米九多的男人不好意思跟一只猫计较，但现在，不好意思，他也是一只猫了。
两只猫见面如仇敌，又是互扇巴掌，又是双腿猛蹬，一时间，猫毛与喵呜齐飞，巴掌共哈声一色……总之，场面非常壮烈。
以至于这原本悲痛的情节，此时表现出来，多少带了点诙谐。
雅兰一开是内疚得要死，后来小钥匙跟小狸花打得实在是太凶了，她都被吓傻了，坐在沙发上呆呆愣愣道：“这……要不还是先把它们分开吧。”
楚黎也没时间悲伤，忙不迭去给两只猫拉架，考虑到景白渊渟现在是「重伤」状态，他便把小钥匙关到了卧室，而把小狸花抱在怀里。
小狸花打赢了，非常开心，躺在楚黎怀里「呼噜呼噜」。
楚黎：“……”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本是该笑的，但一点都笑不出来，也应该哭的，可看到这场景，谁又能哭得出来！
最后只能又哭又笑地摸摸猫猫头：“你呀……你怎么能这样……”
说好的不受伤，说好的平安回来的。
然而看着楚黎这样，雅兰更内疚了。
因为她还有一件事没跟楚黎说。
那就是……
“但是……对不起，我们来之前，已经去给元帅安排了唤醒……但是……没有用，他没有醒过来。”
楚黎微微一愣，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雅兰说着，再也支撑不住，朝楚黎深深垂头：“对不起！我们没能保护好元帅！我从基地那边过来，李云华军医说，也许是元帅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唤醒才会失败，他打算让元帅修养一段时间，再安排唤醒，我就把他带过来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雅兰噼里啪啦把所有事情都说完，楚黎才慢悠悠回过神，他还是有些呆滞，慢慢道：“没……这跟你没关系。”
说完后，垂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才道：“没事，我知道了……你们……你们先回去吧。”
他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件事情。
雅兰知道他可能需要独处，便起身告辞，一直到雅兰走后，楚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景白渊渟都受了伤，其他人肯定也不好过，雅兰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他甚至都忘了询问他们情况……
楚黎看着怀中单纯无忧的小猫，心阵阵抽痛……他将头抵在小猫的独自上，轻声念叨着：“景白渊渟，你可真是个大骗子。”
——
其他人大概是不放心景白渊渟，中午时候，又送来一堆药品，李云华也亲自过来了，跟楚黎交代景白渊渟的伤情。
他人型的伤很重，头部，后背，全部都是大面积烧伤，肋骨断了好几根，内脏也有严重的震裂。
这些伤原本可以用医疗仪来治疗，但变成猫以后，医疗仪就不好用了。
但好在变猫之后，那些伤势也会相对减轻，只用普通的药物就能痊愈。
楚黎学了一会儿如何照顾一只病猫，确定掌握所有技巧细节后，李云华就离开了。
蓝纹星刚刚被远征军打下，外面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忙，雅兰等人的内心应该也同样急躁悲伤，可他们没有时间停顿修整，几乎是无缝地加入到后续工作的收尾中。
将景白渊渟交给楚黎，是所有人的共识。
楚黎也很难过，可大家都是这样的态度，他反而有了力量支撑下去。
收起李云华送来的药物，楚黎转身把小狸花从地上抱起来，这只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还抢了小钥匙的猫条，自己又不吃，拖到沙发后面藏起来。
楚黎摸摸它的头，低声道：“渊渟，大家都在努力，我也要努力……你也是一样。”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当天下去，楚黎就给小狸花洗了澡，洗澡的时候，特意翻看了一下它身上的伤，还好，就脑门上一点，不多。
他没关浴室门，小钥匙从门口经过，看到乖乖巧巧坐在浴盆里的猫，便朝它喵呜一声：你不是很厉害吗！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听两脚兽安排洗澡！！
小狸花也冲它喵呜一声：两脚兽的至尊按摩服务，当然要乖乖洗澡！你没有吧？哼，刚才两脚兽把你关到房间里，把我抱到怀里，是我赢了！
小钥匙瞬间狂躁：“喵喵喵！喵呜！！”
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也享受过至尊按摩服务！两脚兽是爱我的！！
小狸花：“喵！呜！”
我比你来得早，我才是他的第一只猫！两脚兽的世界里都说初恋是白月光，白月光你懂吗！！
小钥匙：“喵呜！！”
楚黎：“……”
他怎么忘了，这两只猫喜欢打架，没办法，楚黎只能先放下还没洗完澡的小狸花，转身去把小钥匙，抱起来，送到客厅的沙发上。
然后蹲在沙发旁教育小钥匙：“不可以跟小狸花吵架，他可是你……哥哥，你要是不乖的话，我只能暂时把你送走了。”
小钥匙委屈：“喵呜——”
我真的不是你最爱的猫了吗？
楚黎：“……”
大猫与小猫，岂可兼得？
两脚兽，你可要想清楚，脚踏两只猫是不行的！
楚黎：“……”
楚黎头疼，伸手摸摸小钥匙写满委屈的脑门：“嗯嗯嗯，你当然是我最喜欢的猫。”
因为另外一只严格意义上根本不是猫。
“但是它现在受伤了，脑门都秃了，我们让一让它好不好？”
小钥匙：“喵呜。”
算了，看在两脚兽这么真诚的份上，它勉强接受它了！
小钥匙大方地朝楚黎表示：“喵呜——”
先去给它洗澡吧。
楚黎也听不懂猫语，不知道小钥匙这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只当是谈拢了，叹息一声，跑回浴室去给小狸花洗澡。
洗完了，又拿出药膏，给它秃了的脑门上药。
途中小钥匙从房间走出，看到小狸花的秃顶，嫌弃道：“喵呜！”
小狸花：“！！”
作者有话说：
别人家：后宫起火。
楚黎：猫宫起火。
猜猜最后一句话小钥匙跟元帅大猫说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