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开始恢复喧闹。
拍摄结束了。
片场上的演员陆陆续续下场,宋秋看着他们打闹的动作以及明显娴熟的神态,刚刚那些肃静的氛围好像都消散地无影无踪。
张明扭头,看着宋秋,有些满意地笑了笑:“有状态了吗?”
宋秋的感知上似乎还残留着一股不寒而栗的情绪。
这段戏宋秋看过剧本。难度宋秋自认为是难的。有详细描述的有时也不一定能一比一复刻出来文字所表达的内容,何况是将一行直接表述的文字演绎出来。
但这些难度在这几位演员中似乎不复存在。他们各自饰演的角色心态变化被驾驭得非常出色。
没有音乐,也没有滤镜色调的渲染,但他们这些戏外的人就是能感受到人物与人物间的碰撞。
演员的能力就体现在这种地方。
宋秋也想成为这种演员。
“好厉害啊。”宋秋亮着眼睛,有些羞赧,“可以拉片再看一遍吗张明导演?”
正面教材,宋秋已经拿出小本本学习。
张明自然是乐意的:“好。”
张明在机械上操作几下,拉到刚刚拍摄的片段。
片段重播,和外面几个相互调侃的演员产生了浓烈的割裂感。
他们现在在笑,但在摄影机记录下来里,整个人无比专注,几乎瞬间进入剧本里的“猜疑”模式。
对身边人的戒备、对有血缘关系的人做出事的猜疑以及害怕下一个被弄死的人就是自己的惴惴不安……
这一切,都在镜头里,被演员们完完全全展现出来。
宋秋看得意犹未尽。
对他来说,在凌天上秦纪给他安排的表演课学到的东西,远远比不上在剧组里看演员全情投入的表演。
眼神、动作。
他们在镜头里的每一个动作,肌肉的每一次走向,已经都不属于自己本身,而是属于角色。
这也是宋秋想要做到的。
或者说,是他在《庄园》里应该是要做到的。
宋秋拿着剧本,对着自己的人物小传研究。
因为之前给张明看了后,被批了不合格,宋秋连夜写了份新的。
内容表达清晰,格式工整。
也就是张明重新批作业,看了后夸了句“不错”的水平吧。
宋秋小狗昂头,特别神气:哼!
此等重大之事怎么可以不炫耀!
所以李骆开完个会后,就收到芝士贪婪小狗的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人物小传得了不错。”
从“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到“不错”,简直就是质的飞跃!
李骆看了后,低头笑了下。
进来汇报工作的小江,见了这个笑容,突然感觉自己来的有点太不是时候了。
虐狗。
这可是要加钱的。
小江心里:“狗粮就不用给我了,可以直接把买狗粮的钱,拿来打钱给我的。”
然而现实是钱没有,要打工,还得看老板的恋爱日常。
李骆在工作的空闲之余敲下字。
宋秋继得到“不错”评价又得到“满分”。
尾巴这下彻底自信扬了起来!
……
……
这股超级自信的威力非常强烈,强烈到张明来问他:“来一次?争取一次过。”
这语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景已经搭好了。
反正先拍后拍,哪个不是拍。
宋秋虽然怕浪费胶卷,但还是敢于尝试:“那,来第一次?”
事不宜迟,早死早超生,趁感觉还在,宋秋只想快快上班。
剧组像停摆的机械,这下重新运行起来。
宋秋昨晚在庄园里闲逛,边逛边想,还真给他找到了演绎的不足。
“感觉”两字经常被导演或演员挂嘴边。但是感觉的“行”与“不行”这两类人都很难明确说出来代表什么。
有点像抽象画。
除了创作者本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云里雾里。
而明究这个角色,他的世界里也是云里雾里的。
张明看着宋秋来真的,他把保温杯放下。
张明柔和的眉梢变得锋利严肃起来:“那就……来拍摄了?”
宋秋:“嗯!”
已经将张明严厉的人设牢牢记住!
宋秋暗暗握拳,等下他要努力发挥,争取不被骂一条过!
*
在之前的演绎中,宋秋演出来的明究更多的是形似,而不是神似。
因此张明才当机立断,先把一些不重要的边角料镜头拍完。
要求新人一上来就神似很难,张明也愿意给多点时间让演员与角色之间多磨合磨合。
“不用紧张,放开来演。”张明没了资金困难后,整个人都宽容很多。
前后对比就是,之前是恨不得一次过就能有最好的镜头,现在是慢慢磨,磨到最好。
大概这就是有钱的底气吧。
等所有都准备就绪,张明大声:“《庄园》第一幕第一场,开始!”
现在拍的是电影最开始的一幕。
和宋秋对戏的张莉,在电影里,扮演明究的心理医生陈莉。
从确诊病情起,直到现在,是陈莉接手明究这个患者的第十三年。
明究是陈莉初开茅庐时接手的自闭症患者,也是在她的职业生涯里接手时间最长的一个患者。
十三年的那个午后,明究妈妈领着年仅七岁的明究,并肩进入张莉的办公室。
陈莉撞进了一双孩童的漆黑双眸。
在剧本里,陈莉对明究的初印象就是——这是个很典型的自闭症患者。
他有一个自己的世界。
比如明究会给每一个人取一个动物的代号以及画他们的肖像。
明究并没有和人有强烈的交流意愿。陈莉更多的是通过他所作的画,来解读他世界里的语言。
镜头里。
明究把调色盘与画笔搁置在另一张凳子上,动作有序地收拾好,随后慢慢走到门边。
这套动作快速,娴熟,流畅到给人带来的感觉,就是他已经做过了上千遍。
镜头随着明究的动作,扫过一叠被画框框好随意斜立在地上的画作,其中一副因为摆放得不好,在镜头里慢慢滑落。
镜头捕获着画框滑落的瞬间。
一开始是慢慢地与后边发出摩挲刺耳的滑声,接着因为受力没有支撑,发出一声惊心的“砰”。
砰。
画框重重砸在地上。
镜头在正上面,给这幅画来了个特写。
一只闭上眼睛的啄木鸟神态安详,颜料光是看着就叠得很厚重,为了凸显出啄木鸟羽毛的艳丽。
画面除此之外,还有一根羽毛虚虚地盖在它啄出来的树洞上。
并不难猜出这是它自身掉落的羽毛。
门外。
陈莉一抬眼,就看到了乖乖在画室门前等候的明究。
等陈莉走进,明究才带她进入自己的画室。
整个过程两人全程没有一句话。
但“熟悉感”从动作与肢体看得出来。
画室是明究的私人空间,也是他认知中的那个世界投射到现实的一角。
陈莉注意到画架上那副未画完的画:“这是什么?”
这是一副只有个大概雏形的画,隐约可以窥见是建筑的模样。
明究抬了抬眼睛。
“宫殿。”半响,明究慢慢开口,一字一顿道,“啄木鸟搭建的宫殿。”
啄木鸟是明究给妈妈的代称。
陈莉前些日子还参加了这位女士的葬礼。她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明究的世界里没有死亡这个概念。
明究垂着眼,看着自己的调色盘。上面的颜色混成一团,陈莉随着他的目光,投以视线。
陈莉不懂美术。单从这些颜色给人的感觉,又蓝又紫的,混在一块,带来的感觉有些发凉。
明究声音依旧平稳,从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陈莉从他说的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明究的难过与疑惑。
明究:“啄木鸟飞走了。”
明究:“她不要宫殿了。”
平静,难过,沉默。
很相互矛盾的情绪交织在同一个人身上。
昨晚宋秋有些想通了。
一些认知的障碍,注定了明究这个角色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但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并不意味着板着一张脸。
眼神无意识流露的一些疑惑,因为找不到啄木鸟飞走的原因而有点难过。但也就难过了一会,他的情绪又再次变得平稳。
明究理解不了死亡这个词。
他只是觉得很爱他的啄木鸟飞去了远方。
明究对啄木鸟的离开感触很深。
陈莉如过往一样,开始从明究这些画作里来解读他世界里的语言。
陈莉自然是看到了那幅神态安详的啄木鸟。
陈莉叹了口气,那句“啄木鸟不是飞走了,而是死亡了”的话到底还是说不出来。
陈莉把明究这段时间的画都看完,大概费了一个多小时。
等她重新回到明究的身旁时,明究已经在继续他的创作。
原本只有个大概轮廓的建筑经过润色后变得清晰明朗,还有一些利落的笔触填补在留白处。
应该是些植物,只有寥寥几笔。
但张莉仔细一看,这些笔触连接起来,竟然有点像……翅膀?
“cut!好!”
*
等宋秋人被拉去补妆,化妆刷打在脸上的时候,他才出戏。
嗯?
演完了?
宋秋回味了一会儿,预料中的批评竟然!!
没有!!
好!!
宋秋眉眼弯弯,不存在的尾巴疯狂摇摆!
他!一次过了!不愧是他!
化妆师因为宋秋的动作一歪,心都跳了出来:“欸!不要动!!”
宋秋立马把自己按耐住:“对不起老师。”
他现在真的好兴奋。
他错了。但是还敢。
副导是有些刮目相看了:“节奏可以啊,情绪也到位。”
“所以昨天是怎么回事?”副导啧啧,感觉自己懂了:“藏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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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好像有一天漏更了,现在补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