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飘落, 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站在路灯下,隔着后院的花草和楼层的距离对视。
偶尔飘飞的雪花会挡住视线, 眨眨眼睛,那个人依旧出现在视野里, 游时心底酸软成一片,他看了一会儿, 又忽然看向面前的玻璃, 接着迅速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翻找着趁手的工具。
手机叮一声, 游时恍然回过神。
【江:再跳楼把你腿打断。】
游时怔愣一下, 又重新出现在窗前, 温暖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身影。他冲江应笑,用语音给他撒娇:“没想跳。换鞋,想出去找你。”
江应打了个电话过来。
“别出来了。”江应开口,呵出一口白雾,说:“太远了, 外面冷。”
游时看见江应把另一只手揣进兜里, 打着电话的那只手显然已经冻红了。他目光眨了眨, 明明没有雪花落进他眼睛里,他总感觉视线有点糊。
“我走了。”江应冲他摆摆手, 笑着说:“早点睡。”
游时站在窗户里,也冲他摆手:“嗯。”
“明天见。”江应又说。
游时怔愣一下, 弯着眼睛笑起来:“明天见。”
—
开学。
早上六点半, 游时洗漱好, 收拾好东西,静悄悄地下楼。别墅里静悄悄的, 似乎还没有人起床。
游时松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走出客厅,走到院子里,立刻停住脚步,平静地抬眸,看着面前的人。
小陈靠在车边,嘴里嚼着槟榔,看见游时出来,沉默地为他拉开车门,一直没松手,站在车边,朝他投来视线。
院内都是衰草,冷风吹来,黄叶子在冷风里晃。
游时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嗤笑一下,走过去,上了车后座。
小陈很专业,上车时用手护着他的头,确定他坐好后关上车门,把嘴里的槟榔吐了,绕到另一边上车,发动车子。
两个人全程没有一句交流,只有车子启动的声音,余外只剩下沉默。
黑色跑车在蒙蒙天光中向二高驶去。
—
“看这个贴!二高闹鬼地点大揭秘!男生寝室六楼604、操场后老槐树、遗弃的音乐教室和琴房……”
几个人围成一团,共同看着圈内唯一一个手机,吱哇乱叫地鬼嚎。
“高一的发的?”赵邮不相信地说,“怎么也得是我这种老学长发比较有威信力吧……”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毛然然瘪瘪嘴,“其他的我都听说过,就这个琴房……什么地方?”
“游时呢?!”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从后门进来吼了一句。
围在桌边的众人顿时树倒猢狲散,猴子一样攀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有坐在原地、拿着手机的刘晓聪一个激灵,啪嗒一下,手机掉到牛主任脚边。
刘晓聪:“……”
牛主任捡起来就走,格外自然地揣进自己兜里,又扫视了一眼全班,问道:“游时还没来?”
“没来。”赵邮大着胆子说。
牛主任闻言,从后门走到前门,又一步跨上讲台,一屁股在讲台上坐下了,沉静地说:“那我在这等他来。”
二班:“???”
刚才还乱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一个个抓耳挠腮地坐在位置上,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想动又不敢动。
“牛主任,时哥……”赵邮举手说,“游时,他又犯什么事了?”
下面纷纷应和。
“逃课了?”
“打架了?”
“把学校实验室炸了?”
“把您气门芯拔了?”
牛主任冲他们微微一笑,把全二班的人笑出了一股恶寒:“比这大多了。”
赵邮回身,压低声音去问江应:“江神,怎么回事?”
江应看了牛主任一眼,两人对上视线,江应冲他一笑,又低下头,低声冲赵邮说:“比较严重,非常严重,你等游时来了看吧。”
“记住,”江应说完,又非常严肃地补充了一句,“一定要拍照。”
“这等大任就交给我吧,”赵邮认真地点头,转回去两手飞快给游时发消息。
【赵邮:时哥,你什么时候到?你摊上事了!】
【Ys:?】
【赵邮:牛头在班里等你半个小时啦!大家作业都没法抄了!】
【Ys:马上。】
赵邮想问他马上是多马上,与此同时,后门被人推开,讲台上的牛主任眼睛一亮,一阵风似的走下讲台,张开双臂,看上去像是要打人。
然后众人看见,牛主任抱住游时,差点吧唧亲了一口。
全班:“???”
“怎么回事?”赵邮傻眼了,回身正要质问江应,看见江应低低地笑。
“游时,之前是我错怪你了,你是个好孩子。”牛主任两眼几乎要冒泪花,“上学期期末考数学满分就不说了,你NOIP还拿了一等奖,这可是二高第一次!第一次出竞赛类人才!”
“接下来就是省队选拔了对吧,”牛主任兴奋地转圈圈,“这样,机房随便你用,想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用。你中午想出去吃就出去吃,我随时给你批假。这段时间以竞赛为重,四月份,四月份只要你过了省选,那我们二高就是彻底出息了,这一届不仅能出状元,还能出竞赛保送……”
牛主任又忽然看向江应:“江应!我知道你之前也打过信息竞赛,接下来你全程辅导游时,你们两个一起!”
江应看游时一眼,笑着点头:“好。”
游时被这一变故弄懵逼了,直到站在他身后的槐姐用力地咳了两声。
槐姐走进来,轻描淡写地对兴奋过头的牛主任下了逐客令:“这是我的早读。”
牛主任打了个哈哈,走之前又横眉竖眼地看了刘晓聪一眼,低声说:“再带手机把你家长请过来!”
槐姐走上讲台,看着呆若木鸡的全班,没忍住笑了。
“牛主任昨天喝酒喝大了,别管他。”槐姐笑着,拿起桌子上的抹布甩了甩,“高二下学期正式开始了啊。都收收心。接下来宣布一个事,学校马上要校庆,要求每个班级出两个节目,这事毛然然你来负责,到时候节目报给我。”
班里隐隐约约又有躁动的趋势。
槐姐又咳了一声,眼刀横过去:“早读!”
—
“有没有人想报名?”
大课间,毛然然站在讲台上扯着大嗓门喊,班里闹哄哄的,压根没人理。
“没人报名就我们就先出一个合唱了啊!”毛然然叹口气,又说。
江应忽然扭头,看着趴在桌子上补觉的游时,垂下去的手悄悄捏了捏他手心。
游时迷迷糊糊地回捏过去,气若游丝地说:“别烦。”
“游时,”江应笑着,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出节目吗?”
“不出。”游时把脸又往胳膊里面埋了埋,“我上去表演怎么把人揍翻么?”
“也不是不行。”江应笑说。
游时脑子停了一下,竟然认真地想了想:“缺个沙包。你来么?”
江应:“好。”
游时怔愣一下,把他手拍开,模糊笑着:“滚蛋。”
江应压低了声音,尾音仿佛带钩子:“不舍得?”
“你是我留着有用的。”游时终于坐起来,顶着一头乱毛,一只手撑着,歪头,不怀好意地阴险笑着看他。
江应:“哪有用?”
他看见的游时的目光依次扫过自己的嘴唇、手、和……下面。
“都很有用。”游时冲他眨眨眼睛。
江应看他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笑了下,一只手在课桌下面伸过去,在课桌和书堆的掩映中间,逐渐往下,手心贴上去。
他眯眼,看见游时呼吸停了一下,浑身紧绷,却没有伸手去拦。
江应笑了,手在关键部位上方悬停,低声说:“再撩火你就完了。”
“……”游时耳朵尖红了一点,手伸过去,攥着他手腕把他手移开,“滚。”
“游时,”江应反手扣住他的手,“我记得你会弹琴。”
“我……”游时愣了一下,“我会弹琴?”
“嗯。”江应肯定地点头。
游时打了个哈欠,又要趴下去补觉:“我怎么不记得?”
江应:“我记得。”
游时:“……”
游时确实会弹琴。
跟奶奶说的一样,游玉书这个人确实在教育方面给了他最好的,他很小的时候家里就买了计算机,安在他的房间里;后来他发现富人家的孩子都会学一门乐器,又斥巨资给游时买了一台钢琴,给他请了钢琴老师。
游时上初中之后,那台钢琴就逐渐荒废。等到了初三,就彻底没弹过了。
“为什么?”游时终于认真了一点。
江应看向他,眼里充斥着温和的光晕:“我想看你弹。”
“我可以私下给你弹。”游时立刻反驳。
“我想看你在校庆上弹。”江应说。
“太久了,我不会了。”游时别过头,狠心不去看江应可怜巴巴的目光。
“学校有一架钢琴,”江应攥紧了他的手指,“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
“你确定是这?”刘晓聪一边走,一边劈开面前挡路的荆棘条,他抬头,看着前方那一间低矮的房屋:“这地方几百年都没人来过了吧,房子看上去都快塌了。”
“为了来这地方我搭上了一部手机!”刘晓聪又愤愤不平地吼。
“第三教学楼后有个铁门,铁门进去有个土包,绕过土包就能看到废弃的琴房,”赵雪又念了一遍贴子原文,抬头看,“就是这,没错。”
赵邮说:“贴子上说这原来是老校舍,后来废弃了,就用铁门锁了。他们说这晚上经常能听见琴声,还有女生的哭声,据说是来自一个艺考了很多年的音乐生。”
“我操,我鸡皮疙瘩要起来了。”毛然然搓了搓胳膊。
他们一路走过来,竟然还遇到了不少同路人,都前往琴房。
赵雪一眼看中其中一个清清爽爽的学长,花枝招展地走过去:“学长,你也是看了那个贴子来的么?”
“是,你们也去琴房的?”学长问。
“嗯,”赵雪压低了声音,“我还有点害怕呢。”
赵邮:“……”
他拽着赵雪胳膊,把她拉过来,自己插进了赵雪和学长中间。
学长一笑:“你们觉得,琴房里有什么?”
“有琴啊,还能有什么?”赵邮无所谓地说。
旁边又经过一个人,一边走一边双手飞速在手机上打字,正在给吧友们做现场直播。
【马上就要到琴房了。前面的房子就是[图片]】
【还有好多一起来的,一点都不可怕。】
“等一下!”毛然然忽然伸出双手,拦住所有人,惊恐地说:“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细微的琴声从琴房里飘出来,很显然,钢琴已经废弃了很久了,有一些音调不太准,正是这些跑调的音符让琴声诡异了起来。
在一个建立在坟场上的学校,一个废弃的琴房里,飘出了琴声!
“我操!”刘晓聪吓得往回跑,“真有鬼啊!”
所有人见状,都一个激灵,转回身跑路。
赵邮下意识抓紧了赵雪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等等!”赵雪站着没动,冷静地说,“这琴声,我好像听过。”
“姐姐别听了说不定是什么索命魔音!”赵邮满头大汗地要拉着她跑路。
“周杰伦!”赵雪斩钉截铁,“是周杰伦!鬼会弹周杰伦吗?”
一群人同时停住脚步,同时回头望向琴房。
刚才弹的曲子是晴天,现在的是……七里香。
“可是……”人群中有人幽幽地说,“可是音乐生,也是现代鬼啊……”
“操啊!”
此话一出,顿时哀号遍野。
“过去看看再说。”赵雪不由分说地反拉住赵邮的手,径直往琴房走去。
大部队继续浩浩荡荡进发。
他们透过琴房破碎了一半的窗户,看到了里面的景象,所有人都愣住了。
“好、好漂亮。”刘晓聪没忍住感叹着说。
“那是……”人群中有人说,“游时和江应?!”
破败的琴房俨然成了危楼,墙壁上到处都是裂隙,又被常青的爬山虎包裹修复,爬满了整个屋子。
屋子正中间,放着一架孤零零的钢琴,黑色钢琴的半边被也爬满了绿色藤蔓,在寒冷的天气里抖擞着开出一朵朵紫色的小花。
屋内都是灰尘,阳光穿过云层,透过破碎的窗户,照到钢琴上。几乎能看见清楚地看见光斜照下来的形状。
游时坐在钢琴前,音符从他指尖倾泻而下。
赵邮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有时候看游时敲键盘,会觉得他在弹钢琴。
他表情沉稳、安静,眸子垂下,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微微打着弯。
现在的曲子,是《等你下课》。
江应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他。
“游时……”人群里有人喃喃地说,“游时会弹琴啊。”
“没想到时哥会这么多东西。”赵邮也喃喃地说。
外面有人拍照,拍完迅速发到贴子里,同时骄傲地说:“校霸弹琴,见过没?”
江应看向游时,弯着眼睛冲他笑。
“别看了。眼睛不想要了?”游时红着脸,压低声音说。
“嗯,”江应依旧看着他,“不要了。”
游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