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高的教导主任?来, 你自己看看这个成绩!”
远在北京的办公室里,人高马大的联考负责人把新鲜打印出的成绩往桌子上面恶狠狠地一拍。
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周,成绩迟迟没有公布, 这不符合之前联考高效率三天出分的作风。成绩不出,更不用说平均分上线率与学校排名。几千双眼睛同时盯着北京总部, 但成绩始终压在总部。
因为二高这次的表现太不可思议了,而且事关整个联考的最高分, 不得不怀疑二高找人替考。
“你们学校之前参加过两次联考, 成绩都名列江城倒数第一,游时入校以来参加过一次联考, 那次他的总分232分, 数学43。”负责人又指了指成绩单, “可是这一次,总分跳到了543,数学150。”
“整个联考,只有一个数学满分,就是他。”负责人眯了眯眼睛, “你们二高是有什么能颠覆教育界的神奇法宝吗?”
牛主任看着150分的成绩, 脸红脖子粗争辩:“游时在数学上面有极高的天赋, 他不可能作弊!”
“不可能作弊?”负责人又摆出另一份成绩,“有这样一个数学成绩的人, 英语刚刚考了60分?你觉得这可能吗?”
牛主任立刻笑了,指了指身后的两人:“那是游时的英语老师和数学老师。他们带来了游时每次考试详细的成绩单。”
打印纸依次铺开, 一个个方格看得人眼晕。
负责人脸麻了。
“数学147, 英语21”
“数学148, 英语38”
“数学150,英语42”
……
“150分的英语成绩是游时同学的正常发挥, ”牛头斩钉截铁,“而60分的英语,是他努力进步的结果!”
李淼频频点头:“他远远不止150分。”
槐姐也点头:“他能考60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负责人:“……”
良久,他从成绩单上移开目光,不知所以地点点头,冷声笑道:“好,那我们看另一个证据。”
他哗啦一声甩出四张纸:“这是从你们二高总计3700份试卷和草稿纸中找出来的,游时和江应的原始试卷和演草纸。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和学号。”
“你们二高的学生,有点太狂了。”负责人冷笑着,把试卷和草稿纸扔到桌上,“在试卷上做这样标记的人,我第一次见。”
“太简单,不做。”
“出得没水平,不做。”
“只有计算量没有思考性,不做。”
……
“这位游时同学对我们出题的水平不是很满意啊。”负责人说着,“最后一道导数题,他写了三种解法,其中两种都用上了高等数学微积分的知识……”
忽然,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负责人皱眉看去,是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李淼看着卷子上面一行行批语,真忍不住了,笑了半天,摆摆手:“我,我出去一下。”
走到门口,又开始笑。
“这能说明什么,”牛头梗着脖子,“游时搞过信息学竞赛,信息学竞赛需要大量的数学知识,他会一点也不稀奇。”
“是的,这不是重点,”负责人翻过卷子,“重点是这句。”
说着,他点了点卷子。
牛主任低头,脸立刻麻了。
【江应是个小菜鸡,现在还没做完题。】
“牛主任,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句会出现吧?”负责人冷笑着说。
牛主任:“……”
“这,我……”牛头卡了半天,又红着脸抬头看负责人,“我们的学生关系很好,这能说明作弊替考吗?”
“江应,是这次联考第一,总分706,拉开了第二名将近30分,可以称之为断层,”负责人转了一圈,又突然扭回头看向牛主任,“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来你们二高?因为你们二高教学质量好?”
“因为他在二高有熟人。”牛主任闷闷地说,这下真是戳到他痛处了。
“勉强说得过去,”负责人轻笑一声,似乎是还想看二高这个胖胖的主任怎么装,他把江应的草稿纸抽上来,压在手底下,“那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牛主任低头,看见江应草稿纸上写着游时的名字,很多,都是无意识写下的。
“嗯?”负责人歪头笑着看他。
牛主任:“……”
我他妈怎么知道天才和疯子的脑子里面都在想什么?!
—
与此同时,几千里外的江城。
“干杯!”几杯果汁碰在一起,发出清脆一声响。
游时的noip复赛成绩出了,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地拿了一等奖,刚好二高又放寒假,几个人撺掇游时请客吃饭。
华灯初上,车辆汇成一道灯光的长河,铺到极远的地方。远处灯火和星光混在一起,让人看不分明。地上还有积水,倒映着城市的霓虹灯。行人慢慢走在人行道上,一张嘴,就哈出一口白雾。
饭店内很暖和,雾气在火锅之上蒸腾,雾中坐在对面的人的人脸都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他半个身子。每一桌都在说话,每一桌都在笑,举起杯子干杯。
年味越来越浓了。
赵邮从火锅里夹出一块肥牛,像盯着游时一样怨恨地盯着那块肥牛。他还没有要到游时的精神补偿费。
他转了转眼睛,开口:“时哥,你和你对象,怎么认识的?”
本来都还在笑,此话一出桌上里面安静,全都八卦地看着游时。
“从小就认识,他把我从马路牙子上捡回去了。”游时完全不在意他们的目光。
“那是谁追的谁?”毛然然问。
游时这时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愣了两秒,一笑:“他追的我。我追别人有可能吗?”
江应无声笑着看了游时一眼,往他碗里夹菜,压低声音说:“多吃点。”
游时明目张胆回看过去,得意地冲着他笑。
“不好看我能看上吗?”游时说。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赵邮眼睛一眯。
“初中就喜欢。”游时说。
“就……那段时间?”赵邮格外微妙地省略了一些东西。
游时却听懂了,笑着说是。
江应在下面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
如今回想起来,他那时候就喜欢上了,不然解释不了为什么他在知道江应离开以后会那么难过。
喜欢是不自知的,很多人开窍在换座位,惯性去看向同一个人方向,却发现位置上换了个人的刹那。游时则是在那扇紧闭的门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里空落落的。
所有人都没听懂他俩在说什么,赵邮也不解释。
合着他那个时候就开始为江应和游时的感情操心了!
他当时秉持着救人于悬崖的心态天天开解游时,合着他扮演的角色不是救世主,而是兄弟失恋后在旁边唱“分手应该体面”的臭损友?
最操蛋的是,他兄弟后来又谈上恋爱了。他这个从初中就开始开解游时情感问题,在旁边唱“分手应该体面”的损友还单着。
“游时,”赵邮差点把筷子撅了,咬牙切齿地说,“你真该死啊。”
游时冲他欠欠地笑。
赵邮眼珠转了一下,话音一转:“江应,你有对象吗?”
“有。”江应一笑。
“我靠怎么学霸也谈上了?赵邮你嚎三年了吧到现在还没谈上,你看看人家——”毛然然一边惊讶一边拱火。
“别拉踩我,干正事呢。”赵邮又危险地看了游时一眼,继续问江应:“什么时候谈上的?”
江应:“这学期。”
赵邮:“喜欢多久了?”
江应:“特别久。”
赵邮:“谁追的谁?”
江应:“我追的他。”
一番快问快答把所有人问懵了,游时反应过来,要拿吃的堵住赵邮的嘴:“你查户口啊——”
赵邮这时眼睛却一眯:“追他想过后果吗?把人拉进来——”
其余人可能没听懂,赵邮、赵雪,还有游时和江应,他们都听懂了,只是谁都不说破,心照不宣。
赵邮担心他们以后不好走。
“想过,想了好几年,最后还是没忍住。”江应笑笑说。
赵邮还想开口问什么,游时用手机给他弹消息。
【Ys: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邮:知道。】
【赵邮:所以封口费给点?】
游时:“……”
我都在雇水军刷“游时和江应绝配”了,我担心你?
【Ys:你抖搂出去吧。】
赵邮:“……”
赵邮听不下去了,转身跟服务员要了两瓶啤酒,就在赵邮搜罗全桌杯子的时候。游时捏着杯子,一直没放手,只是目光紧紧盯着那两瓶啤酒,许久之后,还是抬眸看了江应一眼。
江应疑惑地看着他。
“哥,”游时凑近,低声喊他,“能喝吗?”
江应忍着笑,点头。
然后他看见游时像小猫看见鱼一样,屁颠屁颠地把杯子送过去。
酒过三巡,赵邮大概是真被自己兄弟脱单而自己还单着这事打击到了,抱着酒瓶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哥们,一定要幸福。”
游时也喝得差不多了,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胡乱地“嗯嗯”。
“你说他妈的我怎么就找不到呢?”赵邮继续哭。
游时继续“嗯嗯”。
赵邮醉熏熏看着江应,对他说:“他那时候很难过……你心里有点数……”
“嗯。”江应点点头,握紧了游时的手指。
—
从饭店里面出来就将近十二点了,几个人站在大门口叫车,互相说再见,嘴里乱七八糟地说“新年快乐”。
江应扶着明显有点晕的游时,伸手叫了辆车。
游时固执地想推开他,用一种含糊不清的语调说:“我没喝醉。我喝白的都不会醉。”
“你看,我还能走直线。”游时说着,沿着人行道大步流星地走起来。
江应忍着笑看着他,看他越走越偏,差点一头栽进旁边绿化带里,匆忙赶过去扶住他:“得了吧,别逞强了。”
出租车在他两人面前停下,打着灯等他们上车。
江应拉开车门,想半哄半骗地把他骗上去:“行行,你没喝醉,回家了。”
游时站在车门旁边,半天不上车,迷迷瞪瞪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应哥,我想去解放公园看鸽子。”
司机听乐了,笑着回头看:“小兄弟,这都几点啦?”
“太晚了,鸽子睡觉了。”江应低声说。
“太晚了啊,”游时点点头,正要钻进去,又突然站直了,江应下意识护着他的头,游时看着他说,“那我想去坐轮渡。”
江应被他气笑了:“这个点轮渡也下班了。”
游时又看了他两秒,确定他不是在骗人,终于乖乖坐进去。
江应报了地址,司机师傅平稳起步,他从后视镜里看歪在后座的那个人,啧了两声问:“这是喝了多少?”
“三四杯,”江应垂眸看他一眼,“太久没喝就这样了。”
“嗯。”江应笑着看他,又补充说,“烟也能。”
车开到一半,游时突然梦游一样在后座直挺挺地坐起来,看着前面的路,司机师傅吓得差点一个急刹,就见这时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游时发话了:“师傅,掉头,去火车站。”
“去哪?”江应和师傅几乎同时问。
“去哪个火车站?”师傅又问。
“武昌。”游时又歪下去了,闭上眼睛,刚才那一瞬间好像回光返照,不过依旧回答司机的问题,“去武昌火车站。”
“你们有火车要赶?”司机讶异地从后视镜看了江应一眼。
江应没回应司机的话,眉头微微皱着,沉沉地看着游时,压低自己的声音,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低声问,“真要去武昌火车站?”
游时闭着眼睛,动作缓慢地点点头,“嗯,就要去武昌火车站。”
江应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师傅,掉头。”
午夜十二点,一辆出租车汇入茫茫的车流,奔驰在去往武昌火车站的路上。
赵雪扶着赵邮,赵邮趴在她肩膀上嗷嗷地哭,像个哈士奇,把眼泪全抹她肩膀上,抽泣着说:“赵雪,我怎么就谈不上呢?我那么喜欢她。我相册里面全是她。我怎么就谈不上呢。”
赵雪无语地拍他的头:“好了好了噢,呼噜呼噜毛。”
一千多公里的外的北京,办公室灯火通明,牛主任调来了二高的监控,一群人围着把七科考试时的监控录像1.5倍速从头到尾地看。
今天注定是个不眠夜。
—
凌晨的火车站人很少,司机把他们放在进站口,走之前又看了看似没醉实则醉得稀烂的游时,担忧地嘱咐江应一句:“注意安全,看好他,别摔了。”
说完,终于一脚油门走了。
游时下车,外面有点冷,他把领子立起来,又吸了吸鼻子,站在进站口外就掏出手机,聚精会神地一点一点看。
江应盖住他手机:“看什么呢?”
游时侧身躲过他:“买火车票。”
“找到了,z78,”游时声音扬起来,又消散在凌晨的风里,“凌晨一点发车,来得及。”
游时抓着他就要跑。
“等一下,”江应在他后面喊,“这辆车去哪?”
“北京。”游时看着前方,眼睛反射出武昌站招牌的红色灯光,显得亮晶晶的,又回头冲他喊,“去北京!”
声音跟着晚风一起飘到江应耳边。
江应心里狠狠一跳,接着一片酸软,他跑到他前面,抓住他肩膀,垂眸问他,“为什么要去北京?”
游时大睁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许久后,低声说:“要找人。”
他感觉到游时身体微微颤抖,然后冲上来抱住他,用脸颊蹭了他一下。
江应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不用去北京了。”江应轻声说,“我就在这。”
“不,”游时松开他,固执地往进站口走,“我就要去。”
“没票了。”江应笑着说。
临近春运,即使是这样的红眼火车票也早早卖光,但游时这个喝醉了的看不清楚。
游时在闸机前停住,又抓着江应,拉他去出站口。
出站口的旅客都往外走,只有他们逆着人流往里走,那些大包小包的旅人都偏头看这两个没有任何行李的少年,心说还是少年人好,只有少年的时候,能够在凌晨时刻不远万里飞奔到火车站接人。
只有他俩自己知道,他们去接一个不会从出站口出来的旅客。
游时抓着他,在凌晨的火车站,穿越汹涌的人潮,执拗地去接两年前的自己。
真傻啊。
也真可爱。
游时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鼓捣,江应偏头问他在干什么。
“在计时。”游时低声说。
“什么?”江应没有听清。
游时抬头看向他,目光执拗且认真,几乎让人心疼:“你从出站口走出武昌火车站,需要五分钟。”
“613步。”
那天晚上月亮和星星都很亮,地面的积水反射着月亮和指示牌的光晕。
游时戴着帽子在火车站光滑的地板上助跑打滑溜,蹲在阶梯旁边的光滑石板上一点点滑下去。
像一个圆滚滚的球。
他们在火车站没完没了地撒欢。
游时带着江应跑到武昌火车站进站口前。
夜深人静,在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在凌晨的火车站,武昌站的红色牌子下面,他们安静地接吻。
亲完,游时拿起手机要录像,他掰开江应的手指头强制性让他比耶,江应只笑着看他,没注意到他在那个瞬间把拍照转成了录像。
而后把一枚戒指飞速戴在他手上。
游时看到江应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而后偏头看他,不说话,眼眶一点点变红。
“等以后……给你换更……”游时声音越来越迟疑,像是压着什么,“更好的……”
话没说完,他干呕了一声,冲去旁边垃圾桶吐了。
江应顾不上欣赏戒指了,笑着冲去垃圾桶旁边,拍他的背。
月光和星光正好,微风也正好。
赵邮抓着赵雪,哭唧唧地说“可是我喜欢你,你非要做我妹妹”;远方,一群人看完了全部录像,牛主任终于扬眉吐气。
这是个特别美好的夜晚,游时迷迷糊糊地想。
——如果他最后没有扒着垃圾桶吐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