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局结束, 江应接了个电话出了网吧。赵邮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带着点抱怨说:“下次不跟你俩玩了,不如去带妹。”
游时笑了下:“你带啊, 你和赵雪怎么样了?”
“她都不打游戏,我想带也没法带啊, ”赵邮叹了口气,又想到什么翻身坐起来, 看着游时, “江神就没有什么不会的东西么?我怎么感觉他什么都会。”
“他……”游时想了想说,“不知道。”
“我猜他不会谈恋爱, ”赵邮竖起一根食指说, “不会照顾人, 说不定讲题的时候显对面蠢——”
江应:“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
赵邮继续:“生病了只知道给对方说多喝热水……”
还是江应:“抓到你伤口了?”
赵邮:“更不用说什么接送女生回家了……”
游时冷不丁想起来自己之前上下学都是江应接的:“……”
他忍无可忍地冲上去捂住了赵邮的嘴,恶狠狠地说:“他不会的多了,别说了。”
赵邮“唔”了两声,半晌盯着游时的脸:“时哥,你耳朵红了。”
“滚, ”游时骂了一句, 搓了搓耳朵, “网吧里闷的。”
等情绪平复下去他想骂自己傻逼,人家赵邮说得是谈恋爱, 又不是照顾弟弟。
他瞎联想个什么。
正想着,江应手里拎着一袋东西过来, 搁到桌子上扯开袋子, 香气立刻飘了出来, 烤得焦嫩的五花肉上面还滋滋冒着热油,牛油一粒粒地插在签子上。
“我靠, 这是什么?”赵邮眼睛都放光了。
“夜宵。”江应说。
赵邮立刻把东西都扒拉了出来,烧烤的香气引得全网吧侧目。赵邮毫不顾忌地对上几个幽怨的目光,然后把手里的串递给旁边两人。
游时接了正要吃。
“等会,这是?”赵邮奇怪地看着袋子,把里面那一小盒东西拿了出来,“这怎么还有一盒润喉糖?”
江应波澜不惊地把那一盒药从赵邮手里拿过来,意味不明地说:“商家送的吧。”
药在江应手里转了两圈,最后被江应放在桌子上,往里面推了一点,盒子的硬角触到游时小拇指。
江应偏头看了游时一眼。
那边赵邮一边撸串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谁家买烧烤送药啊?算了不管了,刚好吃完烧烤可以含两片败火……”
只是声音却含糊,仿佛很远。旁边的人却很近。
盒子的硬角依旧抵着自己的小拇指,在江应的目光下,他冷着脸面瘫了三秒,三秒后面无表情地抽过桌子上的含片,掰出一片扔进嘴里。
江应的目光终于收走。
游时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含片的冰凉溢上来,还带着丝丝的甜味一点点渗进喉管,惊得他喉头一缩。
他说喉咙不舒服是骗人的,根本没必要吃这玩意,但他不得不承认,好像还挺甜。
三个人吃完夜宵之后又开了一局,游时在桥边蹲人,无意识地开镜关镜,这是他发呆时候的习惯,最后放走了三个。
最后一个人过去的时候游时甚至罕见地空了几枪,然后正在桥那头搜物资的赵邮被刚过桥的人一枪爆头。
赵邮看着自己屏幕上的血花懵了:“我操,桥头不是时哥在守吗?”
“我的。”游时看了一眼左下角的通知,默默道,接着开镜,隔着600米一枪给赵邮报了仇。
“帅!”赵邮吹了声口哨,只是他的游戏角色还在满地乱爬地“救救我”,“不过时哥,你怎么了?困了?”
“有点,”游时笑了一下,“打完这把。”
说完,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上面是游玉书的消息:“今晚上回家。”
再上面一条是:“我和你妈妈都在家里。”
游时眸子黯了一下,腾出右手,摁灭了手机屏幕。接着利落开枪,又拿了一个人头。
江应只是蹲到游时蹲的位置,开口说:“去拉赵邮,这里我来守。”
要是平常的游时,他一定不会把这种具有技术性又装逼的位置让给江应,甚至还要嘲讽他一把“菜鸡别打技术流”,但现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退了两步,游戏角色站在原地踌躇三秒,利落转身去房区找赵邮。
最后一局打完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三个人在网吧椅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游时率先站起来,踹了踹江应的椅子:“走了。”
路过赵邮的时候,还顺手薅了一把赵邮的毛:“还有你,起来。”
公交停运了,地铁还开着,但是地铁站距离这地方有点远,三个人索性扫了三辆共享单车,在江城十一月的寒风里一边骑车一边笑得像个傻逼。
湖边、需要卖力才能蹬上去的桥、路边的啤酒烧烤摊、车水马龙的街道,十点就没了人声的老旧小区。
树叶静悄悄地变色,风一吹就在天上飘。
赵邮这个傻逼非得在他俩面前表演两手离开车把手,差点一头撞进路边的绿化带。
“你他妈喝大了吧?”赵邮失去平衡,连累到了旁边的游时,游时连忙把控住方向,被迫刹车,“赵邮我跟你没完!”
“来啊!”赵邮朝后喊了一声,开始飞速蹬车。
游时风一样从江应身边过去,风灌满了他的外套,里面的黑色卫衣猎猎作响。
江应也追上去,游时这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嘲讽一笑:“菜鸡。”
不知道为什么,这场追逐战的主角本来从赵邮变成了游时和江应,赵邮本来就比他俩胖,在后面追赶地气喘吁吁。
他看着俩人一路骑过夜色,从车水马龙到安静寥落的巷道,再到灯光煌煌人声鼎沸。
这场半夜十一点的追逐战以赵邮要拐弯告终,他在岔路口刹车,一条腿蹬着地看着他俩:“明天见。”
“江神,我应该早认识你,”他转身骑在另一条路上,没回头,只挥了挥手说,“从游时初中向我念叨你的时候,我就应该去认识你。”
江应转头看向游时,笑着看向他:“念叨?”
游时当作没听见,一转车头去了另一条路,“赶紧走。冻死了。”
周遭彻底安静下来,后面的路程就没有繁华的路段了,都是一些很安静的老城区的马路,白天树木遮天蔽日,晚上抬头只能看见一个个昏黄又安静的路灯。
俩人并肩骑着车,叶子和风从两人的缝隙之间溜走。
太安静了,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游时心想。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他骑车的速度越来越慢,主观地想把这一段路拉长。这样就可以晚一点面对他又一次无家可归的事实。
江应好几次回头看他,放慢速度等他,最后游时决定把决定权放到江应手里,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江应,我骑不动了。”
“拉我一把。”游时抬起眼睛看着他说。
他刹住了车子,就那么停在原地看着江应说话,鼻头和眼睛都有点红,被风刮得。
“好。”江应看着他被风吹动的头发,想伸手替他拉上帽子,但他还是没动。
游时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控制着自行车的方向。江应带着他慢慢地走,游时几乎没怎么出力,只是在发呆。
他没意识到他手指攥得很紧,那一小块布料都被他攥得皱了起来,逐渐因为染上他手心的温度而发热。
游时忽然想起他学自行车的时候,江阿姨护在他旁边,江应骑着另一辆车在前面,那时候他的目标就是赶上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和江应一起骑车出去玩。
他小时候运动天赋不太好,学自行车学了很久,总是摔。
江叔叔给他的自行车加上辅助轮,他执拗地想要拆掉,因为他觉得江应不需要辅助轮,他也不需要。
后来摔多了,莫名就学会了。
在他一点点学车的时候,他以为江应会嫌他麻烦,会自己骑着车偷偷跑出去,但后来他发现江应总是会在前面等他,在他摔了的时候立刻调转车头。
就跟现在……
“差不多吧。”游时喃喃,低笑出声。
只是现在他骑车不需要辅助轮了,江阿姨也不会在旁边护着他了。
再往前走,就要拐进巷子,那里没有共享单车停车点,两个人索性直接锁了车,在路灯下拐弯,慢慢走回去。
灯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里的居民都是些老人,睡得都早,已经没有几盏亮着的灯了。
旁边的花花草草开得寥落,一副要死不活的景象。江应在最后一个岔路口前站定,游时知道知道拐过这个路口,再走八十米,第三家房子,就是江应的家。
“你……”江应想说什么。
“就到这吧,”游时语调很平,像是那种狂欢后的落寞,“我回了。”
江应把想说的话又咽回去。
游时说完就往回走。
江应一直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
到了这里,游时还是没想好今天晚上去哪。要不还是回网吧吧,只不过需要再骑回去。
也不是很远。
游时对自己说。
半夜的气温更低了,游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顶着巷子里的穿堂风往外走。
寥落的花草旁边安置着供行人休息的椅子,他坐在椅子上,戴上自己黑色卫衣的帽子,然后低着头用手给打火机挡风,点了一支烟。
那里会亮着灯,是这破败居民区里除了路灯和月亮唯一的光源。他知道江应就在那里,也知道他进门会向左拐,那是他的房间。
不过他不知道院子里会不会晾着衣服,有没有停着江应常骑的那俩自行车,不知道门口的锁换了没有,是不是还是满是锈;也不知道隔壁邻居是否睡熟。
他现在敲门还会被骂“神经病”吗?
游时也不知道。
一支烟差不多燃尽了,游时站起身打算走。
背后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一声迟疑又克制的“游时”。
游时身体一僵,全身的冰凉的血猛然收缩回心脏,又热了起来。
江应看见游时左手下意识握了一下,本来明灭的火光瞬间变暗。
游时的动作没经过脑子思考,被烫了一下才回过神,用旁边的墙把烟给熄了,又挥了挥手臂散掉烟味。
这才抬起眼睛,无所谓地笑道:“怎么又出来了?大半夜的冷死了。”
江应身上没穿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很空,看上去就没什么东西。
“出来倒垃圾。”江应沉吟两秒,搬出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
那人安静了好一会儿。
江应站在路灯下,游时则隐没在夜色里,旁边是花草寥落的影子。
“你不冷吗?太晚了,别走了——”江应垂下眸子,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只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他看见隐没在夜色里的少年微微低下头,声音里藏着让人心疼的笑意,终于服软似的说:“应哥,我……”
“我可不可以在你家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