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决定的事情,基本上是不会改变的。

  她与人缱绻缠绵时甜美迷人,可是翻脸不认人的时候,也令人叹为观止。

  福尔摩斯忍不住喟叹,“迟晞小姐,你才是没有心。”

  上一刻与他百般柔情,能化成一滩水任他掬弄,下一刻却要背着他与他的宿敌相会。

  阿加莎笑睨他一眼,没搭话。

  搁在桌面上的手,手背白皙,五指修长。

  福尔摩斯忍不住伸手,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问道:“真的要见莫里亚蒂教授吗?”

  “嗯。”

  阿加莎点头,语气认真,“我很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福尔摩斯领教过阿加莎的坚定,没有试图说服她。

  莫里亚蒂教授找上阿加莎,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她过去与他的关系。

  莫里亚蒂图什么呢?

  福尔摩斯看了眼前的女孩一眼,心想美色当然也是想图的,但那应该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根据他最近调查的资料,福尔摩斯每看一次都要惊叹于这位数学教授的犯罪天才,他的势力简直已经渗透了伦敦的每个角落。

  “莫里亚蒂教授没那么好应付。”

  福尔摩斯说,“最近五年悬而未决的案子,至少有四十多宗跟他有关系,我怕你与他见面讨不了好处。”

  阿加莎看得很开,笑着跟福尔摩斯说:“讨不了好处是正常,不吃亏就行。”

  夜幕笼罩着城市,阿加莎侧头看向窗外的漆黑一片,下逐客令,“很晚了,你该走了。”

  福尔摩斯:“……太无情了啊,迟晞小姐。”

  阿加莎湛蓝色的眼睛望向他,眼神明亮而清澈,“夏洛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想找谁就找谁,我清楚自己帮不了你什么。”

  福尔摩斯看似面对的只是莫里亚蒂教授,实际上是面对着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组织。

  四十多桩悬而未决的案件是什么概念?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本该锒铛入狱,却被莫里亚蒂教授捞出来继续逍遥快活的不法分子。

  她不知道福尔摩斯手里有多少资料,能将莫里亚蒂教授的势力一网打尽,但也知道那会是一场恶战。

  莫里亚蒂既然找上她,躲是没用的。

  福尔摩斯跟她对视了半晌,然后说:“答应我,你不会铤而走险。”

  阿加莎忍俊不禁,“我不过是个稍懂心理的人,即使能学以致用,将自己的知识用在警方的问询上,为他们的刑讯节省一点时间,也无法像你那么神通广大。我能有什么危险呢?”

  福尔摩斯叹息。

  总有事情无法预知,对他而言,阿加莎意味着失控和意外。

  阿加莎没有跟他多说什么,只是好奇问道:“你等会儿离开这里,要去哪儿?找华生医生吗?”

  福尔摩斯摇头,“我要去找麦考夫。”

  他手头上的资料,还有要面对莫里亚蒂教

  授的势力,这些事情找谁都解决不了,只有麦考夫可以帮到他。

  而且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也是麦考夫。

  阿加莎听说福尔摩斯要去找麦考夫,顿时就不操什么心了。

  麦考夫出马,基本上没其他人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事情是福尔摩斯兄弟一起出马解决不了的。

  阿加莎送福尔摩斯出门,刚把人送出大门,他却看了她一眼,忽然拉着她重新回了屋里。

  阿加莎:???

  “怎么——”

  话才说了个开头,年轻的女孩就被瘦高的男人抵在大门前亲吻。

  阿加莎愣了一下,但她乐于接受来自福尔摩斯的主动和热情,发出一声短促而含糊的轻呼之后,双手环上他的腰身,回应来自他的深吻。

  福尔摩斯捧着阿加莎的脸,鼻尖与她的相触,尽力调整已经变得紊乱的气息。

  男人的唇几乎贴在阿加莎的红唇上,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迟晞,告诉我,今晚这一切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如果她只是来自阿普尔多尔别墅的阿加莎,今晚的这一切意味着她的人生从此与他交缠在一起,至死方休。

  可她并不只是阿加莎,她还是来自一百年后东方某国自由而美丽的灵魂。

  冰雪聪明,又善良独立。

  她从来不是需要依附男人而活的菟丝花。

  尤其是在听说她的父母因为相爱而结合,后来因为生活理念不同而分开的事情之后,福尔摩斯忽然发现,他过去的种种视而不见,不过是作茧自缚。

  阿加莎并不在乎那一纸婚约,也没有要踏入他生活和工作的意愿。

  她甚至能在跟他亲密缠绵之后,毫不留恋地将他送出门外。

  爱情于她而言,仿佛可有可无。

  阿加莎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福尔摩斯会这么问她。

  但她随即表示理解,福尔摩斯骨子里就是说绅士,天生温柔,世人说他性情乖僻不懂人情世故,其实他比谁都懂,只是懒得做。

  有些事情于他而言,确实过于出格。

  毕竟,活在十九世纪的男人,即使再不拘泥于世俗,在男女关系上的观念还是十分传统古板。

  阿加莎忍不住笑,她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笑着问:“意味着我喜欢你,愿意与你做一些很亲密的事情。也意味着,虽然我们已经那么亲密了,但你有你的自由,我也有我的空间。”

  福尔摩斯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你是福尔摩斯先生,而我,是杜兰小姐。”

  阿加莎嘴角微扬,声音轻柔,“夏洛克,我心里喜欢你,今天跟你做的这些事情是我愿意的。但并没有想过通过这些事情,要求你为我妥协些什么。我来自一百年后,父母生我养我教导我,从来不是为了让我长大成人后,嫁给某个人,当他的贤内助。”

  父母生她养她教导她,是希望她能成为最好的自己。

  结婚不会是她人生的唯一归宿。

  更何况——

  阿加莎抬头瞅了福尔摩斯一眼,说道:“这个世界对女士太不友好,夏洛克,如果我跟你结婚,有朝一日发现与你一起生活实在糟糕,还无法离婚。这对我们而言,都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福尔摩斯有点没能反应过来。

  所以?他还没求婚,她就已经想到以后要跟他解除婚姻关系了?

  福尔摩斯心中百味杂陈,目光十分复杂地看着阿加莎。

  阿加莎迎着他的目光,踮起脚尖,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轻吻。

  夏洛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希望你和麦考夫一切顺利。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必客气。”

  阿加莎十分温情地回应了他的问题之后,就将他推出门外。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盯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有些回不过神来。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又好像……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在爱情面前,竟然束手无策,只能无可奈何地被那个牵动他神魂的女孩牵着鼻子走。

  算了,先不想了。

  还是先把宿敌莫里亚蒂解决了再说其他的。

  万一这次跟莫里亚蒂教授交锋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交代在里面,还怎么琢磨阿加莎的心思?

  ※※※

  如果你的人生可以重来,你会怎么选择?

  “我曾经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也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

  摄政街,在霍格博士的诊所里,莫里亚蒂教授坐在阿加莎的对面,微笑着跟她说起困惑他已久的事情。

  他说他从年少开始,就经常反复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梦到总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问着同样的问题。

  “杜兰小姐,我们都知道人生不能重来,但人生的许多选择,可以改变。”

  阿加莎听着莫里亚蒂教授的话,他是个相当健谈的人,想法天马行空,可是说出来的话莫名带着十分的诗意。

  昨天莫里亚蒂在广场约阿加莎见面的时候,是以他最近深受一些事情的困扰为由,问阿加莎是否能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于是阿加莎与他约好了在诊所见面。

  阿加莎没想到与莫里亚蒂教授的会面,会是谈论这种近乎哲学的问题。

  她不是哲学家,对一些哲学问题难以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她也不认为自己能帮到莫里亚蒂什么。

  阿加莎干脆安安静静地聆听这位教授的倾诉。

  “杜兰小姐,如果你的人生可以重来,会怎样?”

  莫里亚蒂狭长的眼里含着笑意,温声问阿加莎,“你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都思考过。

  尤其是每逢生活遇到挫折,遇到自己后悔懊恼的事情时,特别容易思考这样的问题。

  阿加莎微微一笑,“思考过的。”

  “结论是会比现在更好吗?”

  不一定。

  莫里亚蒂教授:???

  他看向阿加莎,笑道:“我问过很多人这个答案,他们的回答几乎都是肯定的。即使不说会比现在更好,也会说不会比现在更差。”

  “因为他们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只想到了目前经受过的痛苦和不幸。教授,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他们只想逃开自己经历过的不堪,却没思考过逃离了这样的不堪,或许还有另一种不堪在等待着他们。”

  阿加莎心想,其实她不用思考的。

  她的人生已经重来了一次,阿加莎这个身份带给她的幸福和快乐,远不如迟晞那个身份带给她的幸福和快乐多。

  她不否定阿加莎这个身份所经历的一切,也不认为这重新再来的人生有什么不堪,但确实并不是人生可以重来,就真的会成为人生赢家。

  阿加莎在这个世界奋斗一辈子,不如迟晞一出生就拥有的东西多。

  只是活着,就不能辜负自己。

  还是要为美好的未来而努力。

  莫里亚蒂教授看向阿加莎的目光有些意外,他想了想,温声说道:“杜兰小姐,轻原谅我的唐突。如果你可以选择,你还会跟福尔摩斯先生订婚吗?”

  阿加莎微微一怔。

  莫里亚蒂教授:“我无意冒犯你,但既然谈论到人生选择,当然会想到足以影响你一辈子的那些事情。”

  阿加莎瞅了莫里亚蒂一眼,弄不懂他到底是想试探些什么,但她并不在意对方的试探。

  “会的。莫里亚蒂教授,你得承认,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个非常具有吸引力的绅士。”

  莫里亚蒂挑了挑眉,神情似笑非笑,“他确实了不起,除你之外,他并未对其他的任何女士产生过兴趣。”

  “与我订婚,未必是他对我有什么兴趣。他或许只是好奇被人抛弃的滋味到底是怎样,也说不定。”

  莫里亚蒂“哦”了一声,他微微偏首,视线落在阿加莎身上,问道:“杜兰小姐,你是单身主义吗?”

  阿加莎愣住,有些奇怪莫里亚蒂的问题。

  而这时莫里亚蒂又说:“假如我现在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阿加莎:“……”

  眼前的这一幕,令阿加莎想起当初在贝克街福尔摩斯一脸兴奋地说跟她订婚的事情。

  怎么回事?

  天才做事都是这么随心所欲、不拘一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