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博士的心理诊所,开在摄政街上。

  阿加莎到诊所的时候,带了一些哈德森太太给她的点心过去。

  自从阿加莎兼职成为雅各布·霍格的助手之后,哈德森太太很为她高兴,高兴之余,她疯狂爱上的烘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福尔摩斯和华生被她连续半年的点心投喂弄成快出心理阴影,哈德森太太转而让阿加莎带上她做的点心去诊所,既不浪费食物,又能为阿加莎拉人缘,一举两得。

  阿加莎到了诊所,将哈德森太太给的点心都发给医生护士,大家都嘻嘻哈哈,开心地说多谢哈德森太太,多谢阿加莎。

  就在她分发零食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小姐站在门口的地方张望。

  阿加莎停下动作,看向那位小姐。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姐,整齐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蓝色的连衣裙。她的长相很清秀,可是神采显得十分机灵,脸颊两侧有雀斑。

  最令阿加莎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发色跟阿加莎的相差无几。

  但对方头发的栗色,显得更深一点。

  那位女士见到阿加莎,愣了一下,随即客气有礼地说道:“你好,我是瓦奥莱特·亨特,是鲁卡斯尔先生雇佣的家庭教师,鲁卡斯尔太太昨天带着我的学生小爱德华来见霍格博士,后来因为小爱德华吵闹,又到了与鲁卡斯尔先生见面的时间,仓促离开。”

  原来是鲁克斯尔先生雇佣的家庭教师。

  “亨特小姐,你好。霍格博士今天不在,我是他的助手阿加莎·杜兰。”

  阿加莎将手中的点心交给另一个同事,让她继续分给大家,她领着亨特小姐进了霍格博士的办公室。

  “亨特小姐,请坐。”

  亨特小姐微微一怔,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倒了一杯水递给亨特小姐,脸上带着笑容,温和说道:“亨特小姐,你赶时间吗?”

  亨特小姐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之后,轻轻摇头。

  “杜兰小姐,我并不赶时间。鲁卡斯尔先生和鲁卡斯尔太太今日带着他们的孩子在伦敦观光,估计要花一整天的时间,没那么快回旅馆。”

  阿加莎轻轻点头,想起昨天霍格博士的叮嘱。

  昨天带着孩子来求助的是鲁卡斯尔太太,年龄大概三十岁岁左右,来自距离温切斯特五英里外的铜榉庄园。她有一个孩子叫爱德华·鲁卡斯尔,今年还没满六岁,个子比同龄人要矮一点,头有点大。

  鲁卡斯尔太太说这个孩子很淘气,不喜欢跟人说话,平时表现得很没规矩,喜欢发疯,在捕捉小动物方面极具天赋,平时最喜欢逮一些小鸟小老鼠,将逮捕到手的小动物玩弄到死是他乐此不疲的事情。

  一个小孩子将那样残忍的事情视为是一种乐趣,鲁卡斯尔太太简直无法想象。

  在鲁卡斯尔太太到伦敦之前,曾经私下写信给雅各布·霍格博士求助。阿加莎如今身兼霍格博士的助手,一些文书工作她也是能胜任的。

  她在霍格博士的授意下,以霍格博士的名义给鲁卡斯尔太太写信,向鲁卡斯尔太太了解过一些基本的信息。

  鲁卡斯尔太太跟鲁卡斯尔先生是老夫少妻,鲁卡斯尔先生是温切斯特铜榉庄园的主人,今年四十五岁,她是鲁卡斯尔先生的第二任妻子。

  根据鲁卡斯尔太太的讲述,鲁卡斯尔先生的第一任妻子在八年前去世,丈夫和第一任妻子养有一个女儿。七年前,她和鲁卡斯尔先生结婚后,跟鲁卡斯尔小姐之间虽然说不上亲密,但也算是融洽。

  半年前,鲁卡斯尔小姐离开铜榉庄园,到了费城。

  鲁卡斯尔太太说,爱德华·布鲁斯尔在四岁之前,活泼爱笑,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小朋友。四岁之后开始有一些奇怪的举动,不喜欢跟人说话,自从鲁卡斯尔小姐离开铜榉庄园之后,性情更加变得冷漠,暴躁易怒,动辄在家里发疯似地哭闹。

  鲁卡斯尔太太认为是姐姐的离开导致了孩子的性情变得更糟糕。

  但是爱德华·布鲁斯尔从出生开始,从未与母亲分开。与他建立亲密关系的人是鲁卡斯尔太太,而不是鲁卡斯尔小姐。姐弟俩的关系再融洽,顶多只会在姐姐离开的那几天念叨着找姐姐玩,很快他就会找到新的玩伴儿。

  鲁卡斯尔小姐的离开不至于令弟弟性情大变。

  可是昨天在霍格博士和鲁卡斯尔太太的交流过程中,这位年轻的太太仿佛有难言之隐。

  病人家属不能将情况坦诚相告,霍格博士也没有办法。

  “小朋友并不是天生冷漠,无法感受温情的人。鲁卡斯尔太太,儿童的模仿能力是十分强的,或许你可以留意一下你儿子身边的环境,是否有以虐待动物为乐的人。”

  鲁卡斯尔太太本就苍白的脸色,在听到霍格博士的话之后,几乎像白纸似的。

  “霍格医生,我很确定孩子的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存在,求您帮帮我,孩子这么小,却如此顽劣,长大后他该要怎么办?”

  可是还不等霍格博士说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办公室的钟上,已经是下午四点。

  她大惊失色,说自己还有急事必须要带着孩子离开,霍格博士甚至来不及挽留,她人就已经带着孩子像是一阵风似的走了。

  霍格博士和阿加莎面面相觑。

  “阿加莎,你对这个鲁卡斯尔太太和她的孩子有什么想法?”

  阿加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位年轻的太太有难言之隐,鲁卡斯尔太太有着一双浅灰色的眼镜,眼里总是不经意带着忧伤。

  “我觉得她好像有很多的苦衷,但是没办法说出来。她带来的小朋友总是在笑,但是笑得很虚伪,好像是在刻意模仿某个人。他并不是感受不到您的善意,但他选择了回避。霍格博士,我认为他身边有人在虐待他。”

  阿加莎回想着小爱德华的反应,小朋友并不像大人那么老练,有时掩饰情绪的手法十分稚嫩。

  “霍格博士,鲁卡斯尔太太应该是瞒着丈夫带儿子到诊所的。”

  否则,她不会如此慌张地离开。鲁卡斯尔先生如果认为儿子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大概不会只让太太带着孩子到诊所。

  霍格博士看向阿加莎的目光带着些许赞赏,他点了点头,随即神情凝重地跟阿加莎说:“我认为这位太太在向我们求救。”

  “如果她和儿子受到了虐待,我认为向警察厅求救,会比向我们求救有用得多。”

  “年轻的小姐,你还没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对有的事情暂时还无法理解。”

  霍格博士脸上带着儒雅的笑容,他站起来收拾东西。鲁卡斯尔太太和小爱德华是他今天最后的访客,他明天大早就要赶去剑桥上课。

  “那位太太走得这么匆忙,她明天一定还会来。如果她不来,也会让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再来一趟。阿加莎,希望你明天能到诊所来等候那位客人。”

  霍格博士跟阿加莎去过埃斯科特警察厅之后,对她与人沟通的能力表示完全放心。

  如果鲁卡斯尔太太真的会让另一个人来,说明他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那位客人来了之后呢?除了旁敲侧击向她了解鲁卡斯尔太太和小爱德华的事情,您还希望我做些什么?”

  正在从衣帽架上取帽子的霍格博士动作一顿,侧首看向阿加莎。

  “你希望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但总觉得这对母子如今身处的环境堪忧。霍格博士,我们都是平凡人,如果帮助病人是在我们能力之外的事情,不必勉强。”

  阿加莎是真的那么认为。

  即使身为医生,有时也要放下助人情节,这样生活才不会太难过。

  霍格博士只是微微笑了下,他跟阿加莎说:“你明天先替我见一见来自温切斯特的客人,至于帮助病人是否在我们能力之外的事情,等下周一见面的时候再说。”

  霍格博士将帽子戴好,要离开。

  离开前还十分绅士地问阿加莎,“我要去见一位朋友,到贝克街也十分顺路,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阿加莎微笑着摇头,“我自己回去就行。”

  阿加莎目送霍格博士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想着霍格博士说的话是真是假。

  如今亨特小姐出现在诊所的办公室里,说是鲁卡斯尔太太让她来的。

  阿加莎心想霍格博士真是料事如神,过去经常遇到过像鲁卡斯尔太太这样向他求救的母亲吗?

  亨特小姐坐在阿加莎对面,她有些疑惑阿加莎怎么就将她带到办公室,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杜兰小姐?”

  “亨特小姐,别紧张,因为你的学生情况比较特殊,昨天鲁卡斯尔太太走得比较匆忙,有些事情霍格博士还想了解得详细一点。”

  亨特小姐一怔,跟阿加莎说道:“其实我对鲁卡斯尔先生家里的情况并不了解。杜兰小姐,我只是一名家庭教师,半个月前才到铜榉庄园的。”

  阿加莎:???

  阿加莎愣住。

  霍格博士昨天说今天来的人应该是鲁卡斯尔太太信任的人,一个才到铜榉庄园半个月的家庭教师,就是她信任的人,那她身边的人是得多不可信。

  还不等阿加莎说些什么,这位年轻的家庭教师就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这是一位年轻独立有主见的家庭教师,既然鲁卡斯尔太太瞒着鲁卡斯尔先生让她到诊所来,肯定希望她能在小爱德华的事情上帮忙。

  亨特小姐主动将她了解到的事情告诉阿加莎。

  “杜兰小姐,小爱德华是我的学生,这个小朋友完全是被家人宠坏了,脾气才会那么坏。我虽然才到铜榉庄园半个月,但能感觉到鲁卡斯尔太太十分担心他的成长。我不止一次看到鲁卡斯尔太太为此暗中掉泪,但鲁卡斯尔先生完全不将孩子的顽劣放在心上,他甚至认为孩子淘气点才显得聪明。”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阿加莎,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育儿观念的家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她并没有将心情表现出来,只是抬眼看向亨特小姐,问道:“你觉得鲁卡斯尔太太和丈夫的感情怎么样?”

  “还挺好的。”亨特小姐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据我所见,鲁卡斯尔太太特别爱丈夫和儿子,鲁卡斯尔先生对她也很好。不过男人总是比较粗线条的,有时难免会忽视鲁卡斯尔太太的心情。”

  阿加莎安静地听着,并不给她任何压力。

  亨特小姐知道在这些心理诊所,客人说的每一句话,工作人员都有义务保密。她跟阿加莎说鲁卡斯尔夫妻之间没什么好说的,鲁卡斯尔先生并没有虐待妻子的倾向,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小爱德华身上有任何被虐待的伤痕。

  在她看来,铜榉庄园是个古怪的地方。

  主人家的癖好透露着古怪,仆人也透露着古怪。

  “杜兰小姐,实不相瞒,我本来并不想到铜榉庄园工作,但鲁卡斯尔先生给出的薪酬实在太高了,我这辈子没见过哪个家庭教师有高得这么离谱的薪水。我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接受这份工作。为了这份工作,我依照他们的要求剪短了一头长发,并且还要在他们指定的时间穿着指定的衣服坐在客厅里,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按照他们吩咐的那样去做。”

  亨特小姐想到自己过去半个月的经历,虽然这些事情并没有伤害到她,但总是透着怪异。

  她跟阿加莎说:“杜兰小姐,有这种特殊癖好的父母,能养出爱德华这样淘气的小东西也不足为奇。我怀疑铜榉庄园里藏着一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亨特小姐的谈话已经从小爱德华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关注点上,但她浑然不知。

  她像是将这些话憋了许久似的,一股脑地跟阿加莎说出来,她说铜榉庄园里有一栋很奇怪的小楼,小楼里有一只大藏獒守着。

  鲁卡斯尔先生不许任何人靠近那栋小楼。

  “杜兰小姐,说实话,我觉得那栋小楼藏着一个秘密。我觉得我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心中总有一种直觉,令我不能放手不管。”

  阿加莎:“……”

  说实话,这场谈话的走向实在令她大跌眼界。

  当然,这跟她没有刻意引导有关系,因为她并不觉得才到铜榉庄园半个月的亨特小姐,能知道鲁卡斯尔先生和太太之间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隐情。

  亨特小姐表现得非常担心,她觉得铜榉庄园里有秘密,但是她无法解开。

  阿加莎忽然就想到了今天早晨坐在窗户边上发呆的福尔摩斯,他最近好像又觉得生活无趣了。

  于是,阿加莎好意向亨特小姐建议——

  “亨特小姐,铜榉庄园里是不是真的有秘密,我恐怕无法帮你解答。但有一个人,或许会对铜榉庄园的秘密感兴趣。你去贝克街221B号,找一个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先生,他应该会很乐意向你效劳。”

  可是亨特小姐的反应出乎阿加莎的意料。

  亨特小姐一怔,“咦”了一声,诧异说道:“杜兰小姐,你也认识福尔摩斯先生吗?”

  阿加莎:???

  什么叫她也认识福尔摩斯?

  亨特小姐难道是福尔摩斯的委托人吗?

  阿加莎搜索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很确定她看过的委托人里绝对没有一个叫瓦奥莱特·亨特的小姐。

  而这时,亨特小姐又说:“我半个月前见过他,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铜榉庄园,只好到贝克街找福尔摩斯先生咨询。福尔摩斯先生是个热心的人,他让我去铜榉庄园,如果觉得有危险,立刻联系他,他会随时帮助我。”

  阿加莎:“……”

  行吧。

  她对亨特小姐向福尔摩斯求助的事情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