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在贝克街二楼的公寓,华生正皱着眉头,神情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正在研究望远镜说明书的福尔摩斯。

  他去见未婚妻,商量了一下明天去摄政街的服装店定制礼服的事情,又跟往日的助理敲定一些跟诊所设备的供应商见面要协商的细节。

  对华生而言,今天是过于忙碌的一天。

  白天跟福尔摩斯去银行爬墙翻窗,事后还要处理一堆私人的事情,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能掰开四十八小时用。

  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贝克街公寓,又被福尔摩斯告知他明天一大早要跟去帕丁顿赶火车。

  华生第一反应就是福尔摩斯接了新的委托,一定很有意思,想去。

  华生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听福尔摩斯简单地说了格雷戈里先生委托的金帕克山林案,十分向往。

  可是还不等他说什么,福尔摩斯就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我知道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肯定不能去的。所以我已经让阿加莎陪我一起去了,她现在有点难说话,我只好用你新买的望远镜说服她。”

  华生:???

  华生抗议,“买回来之后,我甚至一次都还没用过。”

  福尔摩斯假装没听见,熟门熟路地将他的望远镜拿出来,开始研究怎么用。

  身材高瘦的男人坐在他惯坐的扶手椅上,手里拿着望远镜的说明书。

  靠着沙发的华生坐了起来,是盘坐的姿势,他打量着神情专注的福尔摩斯,忽然有点担心。

  “夏洛克,你真的要带阿加莎去埃克塞特吗?”

  福尔摩斯终于抬眼,狐疑地看向他,“不带她去,难道你能去吗?”

  虽然华生的内心很想去,但是时机不对。结婚是终身大事,世上大多数的女人对自己的婚礼充满幻想。

  福尔摩斯本人虽然是不婚主义,但他对华生跟莫斯坦小姐结婚的选择表示十分理解。

  他可以在华生能自由分配时间的时候,邀请华生跟他一起去查案,但不能在华生已经跟未婚妻和昔日的助理安排好行程的时候,邀请华生跟他一起去查案。

  华生无语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就是因为我不能去,所以我才问你这个问题。”

  福尔摩斯一怔,莫名其妙地看了华生一眼,“你在担心什么?”

  想起平时福尔摩斯的魔幻操作,华生就十分忧心忡忡,“我只是担心阿加莎在埃克塞特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你气坏了可怎么好。”

  阿加莎是个性格很美好的年轻女孩,和他们工作的时候,表现得聪明好学,分析案情的时候冷静沉着、思路清晰,华生的内心是很喜欢阿加莎的。

  只是平时明媚可爱的女孩,一旦跟福尔摩斯相处的时候,也会跟人拌嘴,有时也会气鼓鼓地跟福尔摩斯怄气,虽然华生知道阿加莎气不过半小时,但也没少当和事佬。

  说起来,虽然阿加莎跟他们一起工作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但她从来没有跟福尔摩斯离开过伦敦。

  华生想到福尔摩斯惹人生气而不自知的本领,就情不自禁地为阿加莎担心。

  福尔摩斯看着华生忧心匆匆的模样,觉得好笑,“约翰,你知道你此刻看上去像什么吗?”

  华生:“像什么?”

  “像是担心叛逆期的女儿跟小伙子约会的老父亲。”

  “去你的。”

  华生将手里的抱枕扔向福尔摩斯,笑骂道:“我是为你担心。夏洛克,秋天我就要搬走,如果你把阿加莎气跑了,就没人当你助手了。”

  “我觉得你有时候真的想太多。”福尔摩斯头微微一侧,避开了华生扔过来的枕头,“即使阿加莎去霍格博士的诊所当助手,她一周顶多不过三天的时间在哪儿,其余的时候,她还是会待在贝克街。我给她的报酬足够优渥,肯定比霍格博士给的报酬高得多,她不会轻易离开的。”

  华生望着福尔摩斯,忍不住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是吗?”

  “是的。”福尔摩斯十分肯定地跟华生分析,“阿加莎一开始到贝克街,是因为她需要住处和工作。现在住处有了,工作也有了,她开始想要追求梦想。人有梦想是好事,一旦有了梦想,那她就需要更多外在的资源。”

  “哦。”华生面无表情地听着福尔摩斯的分析,然后问道:“她当你助手能得到多少外在的资源啊?”

  福尔摩斯:“……优渥的报酬,还有跟各种各样人物打交道的机会?”

  华生敷衍地向福尔摩斯笑了笑,提醒道:“夏洛克,她的梦想是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而不是一名出色的侦探。”

  想到在今天之前,福尔摩斯甚至并不记得阿加莎的梦想,华生就忍不住苦口婆心。

  “夏洛克,你说我想得太多,可你有时候也想得太少了。并不是人人都像你,阿加莎是个年轻的女孩,或许她会希望身边的人对她多一点关注。”

  “我对她关注还不够多吗?”

  福尔摩斯为此感到无辜,“约翰,摸着你的良心,扪心自问,难道我有对阿加莎不好?”

  华生:“……好在哪儿?她是你的未婚妻,而你甚至不知道她的梦想!”

  即使当初两人定下婚约只是一时之气,但做戏也该要做全套吧?

  华生觉得有些心累,这个家没他分分钟要散!

  可是有的事情,当事人觉得没有问题,旁观者也很难将他点醒。

  尤其当事人是福尔摩斯这样的人。

  华生决定不再做无用功,他想了想,跟福尔摩斯说:“对你而言,应该是够好了。夏洛克,我总觉得埃克塞特之行,或许会有危险。你查案归查案,对阿加莎还是得多点关心。”

  福尔摩斯又专注在手中的高端户外望远镜上,心不在焉地点头,态度十分敷衍。

  华生抬手掐了掐眉心。

  他也不想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可谁让一个两个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主呢!

  累了。

  华生决定回房睡觉。

  关门声响起,摆弄望远镜的福尔摩斯抬头,灰色的眼睛定定看着紧闭的房门,眉头微蹙,似是烦恼,又似是不解。

  ※※※

  翌日天还没亮,阿加莎就起了大早。

  哈德森太太到了年龄,睡眠浅得很,一听到阿加莎的房里有动静,就醒了。

  她披着墨绿色的睡袍,起来看阿加莎。

  阿加莎穿着一身轻便的服装,因为要出门,她将栗色的长发都扎了起来,包在贝雷帽里,身上穿着简单的翻领衬衫和黑色裤子,踩着小皮鞋。

  考虑到出门在外,阿加莎想了想,只在行李箱里备了一套女装备用,其他的都是衬衫裤子,方便办事。

  她做女装打扮的时候,显得明媚美丽,扮作是假小子的时候,显得俏皮活泼,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分外灵动。

  哈德森太太帮她拎着箱子送出门外,福尔摩斯已经穿着风衣在门外等着。

  这是阿加莎搬来贝克街之后,第一次出远门,已经习惯了有人相伴的哈德森太太有点舍不得,见了福尔摩斯,将箱子往他手里一塞,叮嘱道:“照顾好阿加莎啊,在外面好好的,别吵架。”

  巴拉巴拉。

  听得福尔摩斯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两个的,怎么就都觉得他带阿加莎出门会欺负虐待她呢?

  福尔摩斯不想听哈德森太太碎碎念,赶紧打断她,“哈德森太太,马车在楼下等着。我们要去帕丁顿赶最早的一班火车,错过了就要等明天了。”

  哈德森太太一听说可能会耽误一整天,顿时闭嘴了。

  对福尔摩斯而言,不仅时间就是金钱,最重要的是人命关天。

  哈德森太太也听说过金帕克山林发生的案件,本来只是有人受伤,昨天听阿加莎说发生了命案,死者还是一个年轻的家庭教师,顿时心疼不已,恨不得福尔摩斯能马上破案。

  “那你们赶紧走,立刻,马上。”

  哈德森太太将阿加莎往福尔摩斯身旁一推,不再废话,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

  福尔摩斯求仁得仁,心满意足。

  他俯首看着矮了他半个脑袋的阿加莎,“可以出发了?”

  阿加莎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点了下,表现得像是个被人娇惯坏的小女孩。

  “嗯,那就出发吧。”

  福尔摩斯:“……”

  服了。

  可谁让他昨天非要哄着人去呢?

  福尔摩斯左右手各一个行李箱出现在楼下,已经在等候的格雷戈里先生和车夫见了他,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箱子,放上马车。

  福尔摩斯矜持道谢,“多谢。”

  格雷戈里先生的目光却落在阿加莎身上,问道:“杜兰小姐,您也要去埃克塞特吗?”

  “原定是华生先生去的,但他临时有事,只好由我陪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去。”

  虽然起了大早,但是阿加莎的心情很好,她笑着跟格雷戈里先生说:“希望不会给你们造成困扰。”

  “是我们的荣幸。”

  格雷戈里先生微微躬身,伸出手臂让阿加莎扶着他的手上马车。

  福尔摩斯站在旁边,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等阿加莎上了马车,福尔摩斯还站在原地不动,格雷戈里先生有些纳闷地看向他。

  “福尔摩斯先生?”

  “我以为你应该也要像请阿加莎上车那样,请我上去。”

  格雷戈里先生:???

  福尔摩斯哈哈大笑,“我开玩笑的。走吧,格雷戈里先生,再耽误真的赶不上马车了。”

  格雷戈里:“……”希望消遣他可以为福尔摩斯先生破案提供灵感。

  ※※※

  一个小时后,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坐在了头等车厢的位置,格雷戈里先生也在。

  这是阿加莎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坐火车。

  车厢内的布置和环境跟现代华夏大地上的高铁动车不能比,时速更不能比。

  但在这个时代而言,这已经是很先进的交通工具,时速将近五十五英里。

  阿加莎看着窗外飞驰的景物,没说话。

  福尔摩斯还是像在贝克街公寓时一样,每天的清晨要读报。

  他在上车前买了一堆能买的报纸,坐在位置上快速地翻阅浏览。

  格雷戈里先生虽然觉得跟福尔摩斯相处好像怎么做都不得法,但是他紧记莱斯特雷特先生的叮嘱——

  不管福尔摩斯做什么,如果他没有主动找你,就不要去打扰他。

  莱斯特雷德先生说不要打扰福尔摩斯,却没说不能打扰杜兰小姐。

  这位小姐年轻貌美,又平易近人,格雷戈里先生对她充满了好感,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想要亲近的冲动。

  格雷戈里先生:“杜兰小姐,这是你第一次坐火车出门吗?”

  不是。

  阿加莎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在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经常跟父亲坐高铁到全国各地去。因为父亲是知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国内早就兴起了行为科学和心理学在犯罪领域的运用,父亲经常受到各市警察局的邀请。有时是因为遇上了难以解决的案件,有时是去做讲座,父亲带着她去各地的时候,她已经是初中生了,能自己上网查当地景点。

  父亲需要工作的时候,她就自己出去玩。

  二十一世纪科技发达,随时随地都能联系,走失了发一个定位就足以能让父亲找到她。

  相比而言,如今的这个世界要落后得多,方方面面的落后。

  但也有好处,因为没那么依赖高科技,所以节奏变得很慢。

  阿加莎以前上学的时候,听一位哲学老师感叹过,时代喧哗造物忙,科技进步会给人类带来痛苦。在科技落后的年代,人类的幸福感应该会比现代人强。

  正在感受慢生活的阿加莎没觉得自己此刻的幸福感比以前强,因为她远离了故乡,跟亲人隔着时空。

  “杜兰小姐?”

  格雷戈里先生的声音让阿加莎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刚才光顾着看火车外的风景了。”

  阿加莎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回答刚才格雷戈里先生的问题,“这确实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出门,所以感觉一切都很新奇。”

  说着,她俏丽的脸上还露出一个稍显害羞的神情,跟格雷戈里先生说:“可能会显得有点大惊小怪,让你见笑了。”

  格雷戈里先生看着对面的俏丽的女孩,夸奖的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杜兰小姐,你是这么一位可爱迷人的小姐,不会有人觉得你不好。”

  阿加莎有点愣住了,看向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毫不掩饰他对阿加莎的好感,目光灼灼。

  正在翻阅着报纸的福尔摩斯头也没抬,语气凉凉地问道:“格雷戈里先生,莱斯特雷德先生没告诉你,阿加莎的身份吗?”

  “有、有啊。莱斯特雷德先生说杜兰小姐本是米尔沃顿先生身边的佣人,后来因为米尔沃顿夫人要离开伦敦,她因米尔沃顿夫人与您认识,留在贝克街公寓当您的助手。”

  虽然米尔沃顿生前是个危险人物,全国警方都为之头疼,但那跟阿加莎没关系呀。她曾经是米尔沃顿身边的女佣,难道就不能接受别人的追求吗?

  格雷戈里先生满脸不解地看向福尔摩斯,迷茫问道:“她、她的身份有什么不对吗?”

  福尔摩斯:“……”

  莱斯特雷德先生是怎么回事儿?

  不重要的全都说了,该说的却不说!

  格雷戈里先生的好感溢于言表,阿加莎又不傻,当然已经知道他的心思。福尔摩斯大概是翻阅报纸思考事情的时候,嫌格雷戈里先生在旁边多话了,想抬出他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好让格雷戈里先生消停一会儿。

  可谁能想到莱斯特雷德先生压根儿就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

  阿加莎想了想,觉得或许莱斯特雷德先生跟麦考夫一样,早就看穿了这场婚约的儿戏。

  “没什么不对。”阿加莎笑着跟格雷戈里先生说,“福尔摩斯先生只是想跟你说,我从小被米尔沃顿先生收养,是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女佣,从前很少有机会离开别墅的,更别提坐火车出门了。也就成为福尔摩斯先生的助手后,才有这样的机会。”

  一直埋头翻报纸的福尔摩斯终于抬头,天灰色的眼睛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澄清的目光喊着笑意跟他对视。

  她没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对,她再怎么样,多少也会有着一些虚荣心。

  面对一个有为青年的好感,她也不想当面给人难堪。

  福尔摩斯扬了扬眉峰,没再说话。

  阿加莎为了避免格雷戈里先生日后想起今天的场景会恨不得一头撞死,干脆转移话题。

  “格雷戈里先生,我之前在《纪事报》上看到过关于金帕克山林的报道。根据记者所写,金帕克山林半年内发生过十二起袭击案,平均间隔半个月,这都是真的吗?”

  说起金帕克山林的袭击案,格雷戈里先生就觉得头疼。

  他点了点沉重的脑袋,跟阿加莎说道:“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警方并没有在意。在适合郊游的山林里,你懂的,很多年轻人在玩耍过程中会打闹,一时弄得不痛快,事后报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直到第四个袭击案发生的时候,那位女士说她听到有婴儿在哭,靠近哭声的时候,忽然被人捂住了嘴。跟她同行的男伴见她走失,去找她,袭击者听到有人靠近,才放过她。”

  阿加莎:“那后面的案子呢,也是这样吗?”

  “并不完全是这样。杜兰小姐,袭击者没有特定的武器,好像都是临时兴起的。但受害者都是女性,她们有的是不小心跟同伴走丢,有的丢失了东西要回去找,也有的是被袭击者蓄意骗去的。像这样的事情,新闻记者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凭空想象,将这些案件假设为都是同一个人干的,实在滑稽。”

  说起工作的时候,格雷戈里先生的神情变得认真而凝重,“我在一个月前负责调查金帕克山林的这些案件,因为涉及的人很多,又面临外界的关注和各方不负责任的臆断,案子实在难以有所进展。我将所有的案宗调出来分析,想从各种空想和脱离现实的推测中找出一些确凿的证据和事实支撑《纪事报》上得出的结论,可是失败了。那些案件,或许有部分是同一个人所为,但绝不可能都是一个人做的。”

  格雷戈里先生的这个推论,跟福尔摩斯昨晚说的都是不谋而合。

  阿加莎看向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将手中的报纸合上,“像金帕克山林这样的案件,只能从案宗里的细节里寻找共同点,却无法找到确凿的证据。《纪事报》的报道确实有夸张的成分,身为调查案件的人员,你要做的,应该是从记者脱离事实的空想和假设中抽离出来,寻找证据,看能得出什么结论。”

  讨论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福尔摩斯的语速变得有点快,他那双灰色的眸子看向格雷戈里先生,用能与大提琴媲美的声线说道:“格雷戈里先生,从案宗里寻找证据去证明别人的结论,说明你已经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莱斯特雷德先生说的对,身为一个警探,你还是过于年轻了。”

  格雷戈里先生脸色变红,面露愧色,“福尔摩斯先生,您说的是。莱斯特雷德先生特别嘱咐我,如果能请您到埃克赛德当金帕克山林袭击案的调查顾问,一定要多向您学习。”

  鉴于两位男士一再提到莱斯特雷德先生,阿加莎想起昨天她的在三楼第一眼见到格雷戈里先生时的猜测,忍不住问:“格雷戈里先生,你早就与莱斯特雷德先生认识吗?”

  格雷戈里先生点头,“莱斯特雷德先生与我父亲是同学,他休假的时候,经常到金帕克山林附近的别墅群与我父亲叙旧小住。”

  这位年轻的警探听上去好像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阿加莎看向他。

  格雷戈里先生面对阿加莎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说道:“家父是金帕克别墅群的承建商,杜兰小姐,你和福尔摩斯先生在塔维斯托克的住处就安排在我家的达特穆尔庄园里,希望你们赏光。”

  阿加莎有些怔住,眨巴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一时觉得有些新奇和雀跃。

  格雷戈里先生不止年轻英俊,他还是个富二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