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突兀,霁初又补充道:“我只是开玩笑的。”

  但是她刚才的表情看起来可不是在开玩笑啊,少年怎么会发现不了这一点呢?不过他没有过分地追问,而是顺着霁初的话头说下去,“是从悟那里学来的吗?他以前也很喜欢开玩笑。”

  不愧是贴心的夏油杰,甚至还帮她想好了借口,霁初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是啊,不过我好像学得不怎么样,所以杰就当做没听见吧,不然好尴尬啊。”

  人类总是会通过玩笑话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尽管霁初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已经在无形中学到了。

  “嗯,不过下次阿初还是不要再开玩笑了。”此时烟花秀已经接近尾声,夏油杰抬手把窗户关上,就像是封上她所有的退路一样,“我可能会当真的。”

  不是可能,而是绝对会当真的,只不过这句话他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

  “好吧,我下次不会了。”霁初抿唇笑笑,五条悟底楼外面的小花园里喊他们下来,少年手里还捏着一大把的手持烟火,“喂,你们倒是快点下来啊。”

  “差点忘了放烟火,那我们下去看看吧。”夏油杰自然地牵过霁初的手,两人并肩下楼,五条悟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另外一只手里只捏着孤零零的一根烟火,在指尖转动,“你们真是慢死了。”

  霁初从五条悟手里抽出几根烟火,夏油夫人又说还有其他品种的小型烟火,夏油杰则是用打火机点燃烟火的一端,霎时间暖白色的火光四溅,他还提醒霁初,“要离衣服远一点,不然很容易烧出洞来的。”

  五条悟仗着自己有无下限还在那里触碰燃烧中的烟火,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幼稚笑容,他轻哼一声,“还是我比较厉害吧?”

  这算哪门子的厉害啊,真是幼稚死了。

  “有本事你别用无下限。”她嘟哝道。

  白发少年忽然凑过来,两人的距离很近,他的发丝几乎都蹭过她的侧脸,他说:“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干嘛忽然离得这么近啊,这都已经突破正常的社交距离了吧?

  对于五条悟来说根本就没有社交距离这一概念吧?

  霁初往旁边挪动一点步子,但旁边就是夏油杰,不知不觉间她似乎又处于两位少年的中间,这真是进退两难的地步,她露出张苦瓜脸,“怎么感觉我好像夹心饼干里的夹心啊。”

  伴随着五条悟手中的烟火即将燃尽,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也传到霁初耳边,“那你应该是什么口味的夹心呢?”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真的把人当成夹心听起来就很恐怖啊。”

  鼻尖萦绕着的是烟火燃烧后的气味,五条悟却很肯定地说:“应该是草莓吧,草莓夹心。”

  她哪里和草莓沾边了啊?

  “我才不是草莓呢。”

  夏油杰又替她点燃一根烟火,他显然是听到霁初和五条悟两人刚才的对话的,因为他若无其事地加入他们的对话,他说:“应该是奶油夹心才对。”

  完全不明白少年在打什么哑谜,霁初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向夏油杰,“为什么是奶油夹心?”

  “这个啊……”只是对上她的双眼,少年就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内心关于少女的阴暗的想法藏起来,“只是单纯这么觉得而已。”

  五条悟就没有霁初那么好应付了,这位五条家的大少爷怎么说也是看过不少少女漫的,有些漫画也不单纯是纯爱,所以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居然……”

  话自然是没说完的,因为夏油杰一个眼神扫过来。

  ——别以为我也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啊。

  两位少年心照不宣,五条悟只好抓住霁初的手腕,“奉劝你还是不要把杰想得太单纯哦,他可是比我还要可怕的存在呢。”

  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这么说?

  霁初还以为五条悟又在互相比较,她说:“把挚友说得那么可怕真的很好吗?”

  “拜托诶,我看的只是少女漫,那家伙看的东西才可怕呢,你知道——”

  “悟。”夏油杰笑眯眯地叫了一声五条悟的名字,后者表情别扭,“总之就是不要太相信外表了啦。”

  听得云里雾里,真是摸不着头脑的霁初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嗯,我知道了。”

  放完烟火,回房间的时候霁初又折返回自己的房间里拿了点东西才敲开夏油杰的门。

  “你还没有睡觉吗?”一开门,他就这么问。

  霁初这才发现夏油杰身上的睡衣和自己似乎是一对,自己现在穿的睡衣也是夏油夫人准备的。

  “没有,我忽然想起还要还给你一个东西。”说着,她把藏在自己身后的植物图鉴拿出来,那正是上次来他家里的时候他送给她的,霁初一直保留到现在,不光是保留,而且还把后面的空页都补全了。

  “这本图鉴我已经送给你了。”

  少年打开门让她走进去,房间内打着热空调,扑面而来的就是热乎乎的暖气,她在书桌旁边坐下,他的房间又多添了一张椅子,这样两人就都能坐在书桌前,霁初把植物图鉴往桌上一放,从最后一页开始翻起。

  夏油杰单手托腮注视着少女的侧影,表情柔和,霁初兴奋地用手指指着那几页她新添加的植物标本,“快看呀,这是我在高专学校里发现的各种新植物。”

  “还有桂花?”夏油杰看到有一页上面保存的是晒干的桂花,米粒似的花朵变成温暖的暗黄色。

  霁初笑了起来,她翻到植物图鉴的前面几页,大概是第五页的样子,指着年幼的夏油杰在上面留下的笔迹,“今年的桂花没有开多少,我都没来得及保存下来:(”

  而就在那句话下面,又有一行崭新的,一看就知道是前不久写上去的话:快看第70页,我给你保存了桂花,还很香哦!:)

  “怎么样,杰现在要闻闻看吗?应该还是有点香味的。”她把植物图鉴推到夏油杰手边,用充满期待的神色看向他。

  少年微微低下头,他嗅到桂花残存的香味,没有新鲜桂花那么甜腻,是若有若无的甜味。

  “闻到了吗?”

  “嗯,很好闻。”少年的手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咒灵,而此刻这双手却那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枝桂花,宛若他小心翼翼地对待少女纯粹的感情。

  过完年后才回到学校无论是夏油杰还是五条悟都变得繁忙起来,主要是为了社团的事情,现在用社团来形容已经不太准确了,应该说是另外一支新兴的政治力量才对。

  咒术界高层也终于有所察觉,几次三番地问询夏油杰和五条悟,但始终没办法从两人口中问出什么来,但也没有因此作罢,而是转向其他的年轻咒术师,试图从内部瓦解这一队伍。

  负责情报管理的霁初最近这阵子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差点就忘了要去家入硝子那里复查,还是家入硝子主动找上门来的。

  “你要再不来我就会以为你真的要死了的。”家入硝子说话也很直接,她环视一眼霁初的房间,桌子上放着一大摞的纸质文件,还有数不清的草稿纸,她半开玩笑说:“真像个疯狂科学家的房间。”

  霁初讪讪地笑了,“最近忙得没有时间收拾,所以看起来会有点乱。”

  家入硝子对此也不是很在意,她在乎的是霁初的身体,“还是去医务室吧,这里很难做检查。”

  “噢,好,那我换双鞋。”霁初转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雪地靴直接踩上去,非常方便,她更加家入硝子身后,听到她用笃定的声音说:“你没有按时吃药对不对?”

  “嗯……就是最近太忙了。”

  这是一部分原因,更大一部分原因则是霁初看到考核进度已经到达100%了,按理来说她完全可以在满值的时候就选择离开,她现在还留在这里只是希望能帮助夏油杰他们顺利地改革咒术界。

  因此吃药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而且家入硝子提供的药剂效果也在逐渐减弱,应该是身体出现了抗药性。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我都看不到你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可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霁初快步走到家入硝子身边,笑盈盈地说:“所以不要再苦着一张脸啦硝子。”

  “我可没有露出苦瓜脸,而且这都是你的选择,我也不会干涉。”嘴上这么说的人是她,转身泡在实验室里替她研制新药剂的人又是她,人总是这样矛盾复杂的。

  心烦意乱的时候家入硝子总是会想要抽烟,但是身边还有霁初在,她只好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焦躁不安的心情在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达到极点,家入硝子难得皱眉,而且还是死死地皱眉,她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捏着报告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目光从报告转移到霁初身上,“你的寿命只剩下几个月了。”

  正常人听到死亡宣判会是什么反应呢?家入硝子也不清楚,毕竟她身边的咒术师都不能用正常人来看待,但至少,不会像霁初一样,面对死亡还能坦然接受,甚至唇角还带着笑,她怎么……到这种时刻了还能笑得出来呢?

  “是真的会死掉的哦。”

  “嗯,我知道啊,其实我也有这样的预感,感觉自己可能没过多久就会死去。”在谈论到死亡的时候霁初也是无比平静,甚至还在反过来安慰家入硝子,那画面真的非常奇异。

  “他们也不知道对么?”家入硝子猜得到这种事情霁初肯定会瞒着其他两个少年的,否则她现在估计已经被那两个家伙当做易碎品非常极端地保护起来了吧?

  “是啊,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们。”霁初瞄了一眼那张体检报告,上面的各项数值都不乐观,估计拿到医院里会吓到医生的吧,“这件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可是她哪里还有那么多的以后呢?

  家入硝子抿抿唇,指尖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所以你还想要我帮你瞒着他们?”

  “是啊,硝子你就做好人做到底嘛,就算是再帮我一次啦。”话语间,霁初双手合十表情诚恳。

  “你还真是会利用别人的同情心啊,但似乎都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家入硝子说,但是她又看见霁初湿漉漉的双眼,心还是软下来,“算了,就当是我在积德吧。”

  霁初笑嘻嘻地扑到她怀里,“嗯!像硝子这样的人以后一定能去天堂的!”这是她最美好的祝福。

  家入硝子身体往后仰,“别,我这种人还是下地狱比较好,去天堂说不定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抽烟呢。”

  闻言,霁初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去过的天堂,她回答:“就算是天堂也是有吸烟区的。”

  说到这里,家入硝子才被逗笑了,“那还真是人性化啊。”

  “是啊,非常人性化的天堂呢。”

  生命逐渐走向尽头的感觉非常明显,一开始只是走路稍微有些吃力,到后面就是身体虚弱得非常怕冷,明明都已经是开春的天气了,还是需要穿上厚厚的大衣,这不是最难熬的时刻,每当夏油杰回来的时候才是最麻烦的时候。

  不能被发现身体的异样,所以尽力表现出一副还很健康的模样,身体实在不舒服的时候就会用春天犯困掩盖过去,目前看来效果不错,至少没有被发现。

  但五条悟就没有那么好应付了,少年愈发粘人起来,某次突袭从身后抱住她的时候他脱口而出,“怎么变得那么瘦了啊?”

  “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啊?”白发少年习惯性地想要捏下少女的脸颊,却发现她脸上的婴儿肥也快瘦没了,“到底怎么回事欸?”

  “最近不是整理文件有点太累了,好像是累瘦了吧。”她给出这样的回答,不是很让少年满意。

  不过因为改革咒术界的大部分工作都压在五条悟和夏油杰身上,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力也从霁初身上撤走,后来他们都没怎么回过学校。

  夏油杰还是会每天固定时间打电话过来,一般都是在晚上九点左右,霁初往往会听着他的声音入眠。

  这天有些不同,她能够预感到自己生命的终结,她早早地订好了隔壁县的酒店,坐着列车前往那个县市,光是办理入住手续就废了她很多力气,她靠在床头,呼吸有些困难了,正巧这时候夏油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接通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说:“那些高层已经让步了。”

  浑身都在疼的霁初额头直冒冷汗,她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嗯。”

  “新的未来真的就要到来了。”

  “是吗?真好啊。”

  “是啊,学校也把心理咨询师的职位批下来了。”少年的声音顿了顿,“你是困了吗?”他还以为少女只是太过疲惫。

  “嗯,我有点……困了。”

  “那晚安?”

  “晚安。”霁初闭上眼睛,感觉到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直到死亡将她拥抱。

  亲友:妹死在外面这段,有点像小动物害怕家里人伤心死之前反而离家出走一样诶。

  我:啊啊啊啊这么一说反而更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