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身体崩溃的感觉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甚至对于霁初来说更像是一瞬间的事情,几乎是在他的意识还没有做出反应之前她的灵魂就已经强行突破身体。

  唯一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是甚尔最后一刻的表情。

  明明他的伤口都已经恢复了又为什么那样绝望呢?她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在回到天界的时候还在困惑,她顶着一张苦瓜脸去找前辈,后者终于玩腻了游戏机,一看到霁初就询问起考核的事情,“看样子好像还不错?你都没怎么受伤欸。”

  霁初却开心不起来,她耷拉着脑袋,“但是前辈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我是想要任务对象活下去才‘牺牲’自己的,但是他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呢?”

  前辈收起笑容,“你再把你考核的全过程和我说说。”

  霁初不疑有他,立刻一板一眼地把所有来龙去脉都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给前辈听,前辈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平静变为皱眉,最后再是纠结,她斟酌着用词,“你这个事呢……也不是说做的不好,但是人类本来就很脆弱,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不小的打击,嗯……算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你的考核成绩怎么样吧?”

  见习神明的考核成绩都会公布在天界大厅的大屏幕上,真是一点隐私都没有。

  这一批下凡考核的见习生很多,而且各个部门都挤在一块,她只得一个一个找过去,终于,她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自己的姓名还有成绩。

  “为什么只有60分啊!”她充满不理解的脱口而出,引来其他见习生的注目,她马上捂住嘴。

  “但至少已经及格了啊,只要放低自己的要求就能获得很多快乐哦。”前辈这样安慰她。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霁初愈发困惑,“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难道这样他也不能幸福吗?”

  这个成绩是超出她预期的低,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前辈拍拍她的肩膀,“好啦,不是还有下一个考核任务等着你吗?新手,我们已经来不及悲伤了!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霁初移动一下身体,嘟哝,“我知道……好了,那我先走了。”

  难道不能直接死在任务对象面前吗?正如前辈所说的,人类是很脆弱的存在,很多人都没办法坦然接受死亡,更不用提见到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真的只有实践才能意识到问题的存在啊,霁初揉揉脸颊,给自己打气,好!那至少下次考核任务就不能那么做了。

  短暂的悲伤过后她很快调整好心情,来到传送门前,没怎么犹豫地一脚迈入门内,与之相伴的是一阵天旋地转,她的意识通过时空时被迫扭曲。

  嘶,头好痛,身体也好痛。

  怎么哪里都痛啊!

  霁初揉着脑袋,想要直接站起来,但是这具身体居然做不到,她得要扶着一边的置物架才能极为缓慢地站起来,而且还是摇摇晃晃的,狭小的房间里堆满杂物,因而显得更加狭窄,站在仅有的空地上,她找到一面镶嵌在衣柜上的镜子,上面已经存在好几条裂痕,不过并不妨碍她照镜子。

  破碎的镜子里倒映出的是一个极为虚弱的少女,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嘴唇也是泛着不正常的白色,充满病气,唯一比较正常的是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见习爱神下凡的身份都是随机的,就比如她在上个考核任务中就是孤儿,但这次看来不是孤儿,不过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病弱了,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走两步就会喘不上气。

  她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脸,因为病弱,脸颊都没什么肉,但至少没有瘦得两颊凹陷,那样子就太恐怖了。

  身上穿着是很旧的连衣裙,浅蓝色的布料被洗得已经开始泛白,裙摆之下是一双纤瘦笔直的腿。

  大致了解了自己的身体情况,接下来就是应该是人际关系……

  房间的门被敲得咚咚咚直作响,那声音是突然爆发的,吓得霁初一个激灵,那颗虚弱的心脏也跳得飞快,她捂着胸口。

  “开门!”

  “臭婊.子给我开门!!你又在里面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要放火烧了这个房子吧!!”

  “你果然和你那个贱.货妈是一样的!!”

  是一道非常粗粝的男声,光是声音听起来就让人很不舒服,那扇老旧的木门被他拍得就要散架,一边拍一边还从门框边缘落下灰尘,生了锈的门锁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哀嚎。

  呼,要先冷静下来,她的手撑在门上,尝试和门外的男人沟通,“我没有要放火。”

  “谁会相信你这中间贱人的话!”

  霁初撇撇嘴,有这种父亲还不如直接是孤儿呢,至少来的自由。

  终于,门锁不堪重负,歪歪扭扭地裂开一条缝,男人从门外挤了进来,铺面而来的就是他浑身的烟酒味,熏得霁初差点没吐出来,她捂住口鼻,只见男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妈给你留的钱呢!?”

  “什么?”她才来到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还不清楚呢。

  “我问你——钱呢!!?”他一把抓住霁初的肩膀,那只手就像是一只钳子,“你藏起来了是不是!?”

  男人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他皮肤黝黑,牙齿也因为常年喝酒抽烟而掉得不剩下多少,他瞪得仿佛眼珠子下一秒就要掉出来了,“说话啊!!”

  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的牙齿都在打颤,“……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母亲,还有什么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你还在狡辩是不是?”他扬起手,手掌就要落下,但最终还是没有落下,男人也知道那么病弱的少女一巴掌打下去很可能直接死掉,他只好朝着衣柜发脾气,狠狠地踹了几脚,而后再在一堆杂物里翻来翻去,估计是在找他口中所说的母亲留下的东西。

  趁着这个时机霁初麻溜地跑出房间,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是竭尽全力快步走出去的,下楼梯的时候她还得无比小心谨慎地扶着墙壁。

  所幸的是男人的注意力都在找东西上面,她居然非常顺利地跑了出来,但是外面还在下着朦胧细雨,她心情郁闷地站在屋檐下,这显然是某个乡下地方,虽说是乡下,但毕竟是高危世界里的乡下,因此她也没有掉以轻心。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任务对象,她在上次考核中就是直接根据任务对象的姓名找上禅院家的,但这次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这座村庄被四面环山,最幸运的情况就是任务对象夏油杰也在这里,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得先离开这里才能找到他。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问问其他人是否知道夏油杰吧,想着,她在玄关处找到一把雨伞,但是上了年头,伞柄都老化生锈了,而且伞面也被蛀出几个小洞来,还好雨势不算大,她撑着伞走入雨幕中。

  细碎的水珠顺着小孔落下,她掸去落在肩头的水珠,周围几户人家见到她就跟见到瘟神一样,有的直接关上门,有的则是装作没看见。

  “我想问下——”

  “别和她说话,听说她会巫术,她父亲就是因为她那个巫女母亲才变得疯疯癫癫的,你也想变得和他一样吗!?”

  “快点关门,太晦气了。”

  “盐呢?快把盐拿出来,撒盐驱邪!!”

  霁初安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这一切,与此同时也在分析他们所说的“巫女”又是什么,在消息闭塞的乡下地方封建迷信的气息尤为明显,任何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存在都会被认为是不祥的。

  结果就是一圈转下来她吃了无数闭门羹,想问的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这次考核的难度比上次还要高啊……

  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回到原来的房子,但是不敢上楼,唯恐她名义上的父亲会发疯伤人,她就这样坐在门口,无聊地等雨停。

  二楼还能听见摔东西的声音,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她得离开这里才行。

  雨渐渐地变小,最后停下来,她手里还提着那一把破破烂烂的雨伞,走出家门,在这个落后的村庄上唯一有电话的地方就是村口的便利店,说是便利店也不太准确,应该说是杂货铺才对。

  少女走起路来没什么动静,因此她走到杂货铺门口的时候还把老板娘给吓了一跳,老板娘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接着就是破口大骂,“你要吓死个人啊!?”

  霁初讪讪地笑了下,她的五官是秀美的,但因为病弱,总是给人一种虚弱的感觉,“抱歉,我想来问问您是否知道这里有个叫夏油杰的人?”

  “夏油杰?”老板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皱起眉头,“没听说过。”然后挥挥手,就跟赶苍蝇似的想要赶走少女。

  “那,您有听说过姓夏油的人吗?”

  “没听说过,也不知道,不要再来烦我了!快点给我滚开,真是晦气死了!”老板娘敲了敲桌面表示自己非常不欢迎霁初。

  霁初还是没放弃,她的手搭在门框上,“那您知道附近的车站吗?”

  老板娘眯起眼睛,“你是想要离开这里?然后再去祸害别人?像你这种‘巫女’就应该被烧死的!”

  霁初倒退一步,身后就是一个小水洼,她脚底一滑差点摔跤,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她没有开口反驳,而是打量着她店内的景象,货架上除了一些日用品,还有其他的零食等等,这些都是需要进货的,她到时候只需要观察进货车是从哪里进来的就能推测出哪条路能够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想要出去的话还得准备路费,之前她都没怎么担心过钱的问题。

  唉,运气真差,她在心里默默吐槽。

  一路慢吞吞地回到家,楼上已经没什么动静了,她猜是那个男人在酒精的作用下睡着,她在门口停留一会,确认楼上几乎没什么声响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

  她的小腿上还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泥点子,她到厨房拧开水龙头用打湿的手抹去这些泥点子,她是真的很讨厌下雨天,但是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天气就一直是阴雨绵绵的,哪怕不下雨天空中也都是乌云密布。

  站在厨房的窗边向外看去,在一团又一团的乌云中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那股气息裹挟着极大的恶意,她眯起眼睛,这具身体虽然病弱,但在咒术方面的天赋确实出乎意料的好,她抬起手,能够感觉到咒力在四肢百骸间流动,她收拢手指,再张开,受到身体的限制,就好像水库被堵住,只能流出细细的水流一样。

  非常矛盾的设定,病弱是真的病弱,但咒术天赋也很高,搞得霁初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算是有利也有弊吧。

  厨房里没什么吃的,她只在餐桌上看到一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饭团,米饭都已经变得干巴巴,又冷又硬,非常硌牙齿,但她现在又急需补充能量,只能皱着眉头吃掉这个饭团。

  紧接着她再悄无声息地上楼,那扇木门摇摇欲坠,推一下就发出刺耳声响,透过门缝,醉酒的男人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周围的东西被他翻得一团糟,她踮起脚尖绕开他。

  再度打量这个房间,面积不过十平米的样子,近一半的面积被各种箱子,还有盒子占据,堆积起来如同小山,一直顶到天花板。

  空气中唯一的声音就是男人的打鼾声,她弯腰翻看每一个盒子,试图从里面找出点值钱的东西来,她看到外面的那个小箱子里面装着几张照片,照片的主角是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人,五官秀气柔美,看样子就是她的母亲。

  除了照片,还有几颗漩涡形状的纽扣,样子很奇特,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的。

  鼾声停止了,她头皮发麻,该不会是要醒了吧?

  无比缓慢地转动自己的脑袋,低下头,只见男人的呼吸暂停了一下,而后再度响起呼噜声。

  呼,吓死她了,她拍拍自己的胸口。

  她顺手把那几颗纽扣都放在口袋里,这应该是什么重要的道具吧,这个房间是肯定不能住人的,她再绕过男人,来到一楼,最后只找到厨房的一角可以用来睡觉,手里拿着从房间里拿下来的毯子,还好现在还是夏天,不容易着凉,她盖着毯子就这么将就着睡一晚上也没问题。

  睡到半夜的时候她却莫名其妙地被冻醒,大夏天的,尽管在山里气温的确会降低一些,但也不至于到冻醒人的地步,她迷迷糊糊间看见那片天空中一个硕大的椭圆形物体悬在半空中,而且那个物体好像还有生命,一直在扭动。

  这幅画面冲击力极强,起码她的睡意都消失了。

  这是……咒灵吗!?

  与此同时,东京咒术高专内,辅助监督把“窗”观测到的咒灵信息发送给咒术师。

  黑发少年低头浏览信息,“咒胎么……”

  辅助监督在一旁解释,“是的,因为今年灾害频发,导致咒灵数量爆炸性增长,而且一级、特级咒灵的数量也有所增长,这次夏油同学能够一个人完成吗?”

  在星浆体事件后习得反转术式的五条悟成为名副其实的最强,为了不浪费资源,咒术师协会也更加倾向于让两人分开行动,这样一来能够提高效率。

  名为夏油杰的少年眼底是一片明显的青黑,俊秀的面容有几分憔悴,即便他是笑着的,但依旧无法掩盖他身上散发出的颓然气息。

  不过咒术师都是这样的,因为身上肩负的责任而疲惫不堪,就连辅助监督也都见怪不怪了。

  “悟的话……已经出任务了吧。”他自言自语道,紧接着又扯动嘴角,笑着说,“嗯,我明白了。”

  毕竟咒术师就应该保护普通人,他早就明白的,为了大义,有时候哪怕是要牺牲自己……

  “夏油同学?已经可以出发了哦,按照这个咒胎的成长速度,得要尽快赶到那里才可以。”辅助监督一边开车,一边说着等下的行程,“等到了机场以后我们就——”

  坐在车后座的少年却丝毫没有听辅助监督究竟在说什么,他看向车窗外,进入隧道的时候车窗内倒映出他的侧脸,他注视那副倒影,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脸上沾染着鲜血的他,眼前再度出现少女被子弹正中眉心的画面。

  鲜血喷溅而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度,那份记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甚至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也因此愈发清晰起来。

  那个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在为理子的死亡感到愤怒而悲伤吗?可又为什么——心中是止不住的迷惘呢?原本已经决定在咒术师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可是这份决心却在那个时刻莫名地、动摇了。

  车在机场入口处停下,夏油杰才收回自己的思绪,一如往常那样礼貌得体地向辅助监督道别。

  此时日头正盛,但他却不偏不倚地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光与影在他脸上交织,那双暗紫色的眼瞳晦暗不明。

  越来越不对劲了,霁初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物体逐渐膨胀,该不会是要爆.炸了吧!?

  其他人也似乎发现了什么,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她瞧见陆陆续续有人从家里出来抬头看向天空,同时窃窃私语。

  “那是什么东西?”

  “不祥之兆吗?”

  “该不会还是那个‘巫女’搞的鬼吧?今天下午的时候就觉得她很不对劲了!”

  话题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引到霁初身上,而后者却一无所知,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她曾经在禅院家后山如出一辙的气息。

  毫无疑问的,那就是咒灵,而且还是非常强大的咒灵。

  等等、她该不会要还没见到任务对象就直接死在这里了吧!?那也太丢脸了吧!

  绝对不能死在这里,这样想着,她开始思索逃跑路线,求生的本能让她快步逃出家门,她尽可能地跑出那个咒灵的攻击范围,但是村庄里的泥路由于刚刚下过雨的缘故泥泞不堪,往往一脚踩上去就会带起十足的阻力,跑起来也非常吃力。

  从背后天空散发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她的四肢也已经开始乏力酸痛。

  晚上的村庄屋外只有几盏年久失修的路灯,灯光也都是一闪一闪的,那画面十分诡异,她顾不得太多,只是奋力地向前跑去。

  顷刻间,独属于咒灵的咒力肆虐,她的双腿一软,就要倒下,一道身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她被来人托住,这才没有直接摔倒在泥路里。

  “你还好吧?”是非常柔和的少年嗓音,霁初皱着眉站起来,借着模糊的路灯灯光她看到来人的脸,长相秀气,留着黑色中长发,没等她开口说话,他便先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抱歉,可以先请你待在这里不要动吗?”

  “啊、好。”霁初点点头,紧接着就看见少年抬起手,几只咒灵赫然出现。

  诶?是咒术师吗?而且还是能操控咒灵的咒术师……等等,她似乎知道对方是谁了!

  下一秒少年已经驱使飞行咒灵径直朝着天空中的咒胎飞去,霁初的声音也卡在喉咙里,“你的名字是?”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咒灵尚且处于咒胎状态,因此攻击性没有那么强,只是中途有几个村民被吓得到处乱窜,反而摔倒受了伤,。

  等一切解决后霁初又小跑到少年身边,她的身体显然不能支持她多次的剧烈运动,她的脸颊上泛起病态的绯红,还没能等呼吸变规律,她就着急忙慌地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夏油杰,我的名字是夏油杰。”

  少年的话音落下,还未完全在空气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道尖锐的指责声,“就是她!就是她让这个邪祟出现的!!”

  霁初回过头,发觉其他的村民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厌恶,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人类,而更像是个怪物。

  因为本来就对少女抱有偏见,现在出现的异象更将矛头直接指向霁初,这真是地狱开局,比她在禅院家的时候还要难应付,她斟酌着措辞,“那不是我做的。”

  少年扶住霁初的胳膊,动作礼貌,他向前一步把霁初挡在自己身后,他的神色是疲惫的,可还是尝试着用谦逊有礼的语气向众人解释,“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个东西不是因为她才会出现的。”

  “你和她都是怪物!你们都能看见那些邪祟!!”陷入恐惧与愤怒的众人已经听不得任何的解释,在他们看来这都是狡辩。

  不知是谁先扔出的第一块石子,差点擦着霁初的脸颊划过,少年的手先一步抓住石子,那副微笑面具就在崩溃的边缘,他唇角礼貌的笑意逐渐收敛,唇线一点一点地绷直,“到底谁是怪物?”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当五条悟抱着天内理子的尸体穿过盘星教众信徒时,愚弄的人群里也爆发出如雷掌声,他们欢笑着,鼓着掌,就这样庆祝一个人的死亡,一条生命的逝去。

  这种人也需要被拯救吗?这种人……也应该被拯救吗?所谓的弱者、需要被保护的弱者在某一时刻也会挥刀向更弱者,即便如此也还有拯救的价值吗?

  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救的。

  不对……吗?

  陷入思考的那几秒内,又飞来几颗石子,眼看着就要砸在夏油杰的身上,霁初看不下去了,面对他人的恶意时她也会反击回去,而且这群村民也实在是太不识好歹,明明就是夏油杰的到来才救了他们的,现在反而倒打一耙。

  最先生气的是霁初,她从夏油杰的背后冲出来,捡起地上的石子,一鼓作气全都丢了回去,尽管她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这种人一点都不值得被拯救。”

  少年倏地低头,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被少女突如其来的气势吸引注意力,还是因为她说出了自己潜藏在心底的心里话。

  ——那些人就连被拯救的价值都没有。

  她突然的爆发吓得其他人都不敢向前,其中一个明显是领头的老年人走出来,沧桑的嗓音中藏着十足的轻蔑和恶意,“她的母亲也和她一样都是不祥之人,我们能够收留她已经是善意之举了。”

  这算哪门子的善良,霁初在心中吐槽,分明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柿子还要挑软的捏,现在一看她的态度强硬就又换了个说法,她抿抿唇,去看夏油杰,“我不是那样的,他们在说谎。”

  之前的考核中她都没遇到过那么直白的恶意,哪怕禅院家内部也会存在暗波涌动,但她可以主动避开,可现在完全不一样,躲不开,她甚至有些担心她和夏油杰都会栽在这里。

  好在姗姗来迟的辅助监督又是一番解释,这才安抚那些人的情绪,站在一边霁初瞧见夏油杰露在外面的小臂被石子划伤了,她小心地碰了下他的衣袖,“你这里受伤了。”

  夏油杰看了眼那道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没关系,不是很严重的伤。”

  那边的辅助监督还在和村民交涉,霁初忽然发现夏油杰制服上的扣子和她在盒子找到的母亲留下的扣子一模一样,都是漩涡图案的,“这个……我也有一样的,只不过那是我母亲的。”

  一般来说见习神明下凡考核的身份都是随机的,但有时候也会和考核任务相关,就比如现在这个扣子背后的线索。

  说着,她从连衣裙的口袋里摸出那两颗扣子,放在掌心,摊开手掌让夏油杰看个清楚。

  “那是咒术高专制服上特有的纽扣,这代表……你的母亲曾经是咒术高专的学生。”更加准确来说,她的母亲是一位咒术师才对。

  “这样吗?”

  霁初对咒术高专的了解不多,在这之前她的活动范围一直局限在禅院家,后来虽然离开禅院家,但直接去了国外,因此她对咒术界并不太清楚,知道的无非是御三家,曾经也有听禅院直哉说过咒术高专,那是专门培养咒术师的学校,有两所,分别开设在京都和东京。

  禅院直哉评价去咒术高专的学生往往像是在评价什么物品,除此之外她就不知道那两所学校的其他信息了。

  “我还没去过那个学校,那里是怎样的?”说着,她唇角上扬,“也和其他的高中一样吗?”

  被视作怪物的少女恐怕从未离开过这个小小的村庄,她生在这里,与此同时也被困在这里,夏油杰对上霁初清澈的双眼,莫名觉得喉头哽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啊……嗯,其实和普通高中也不太一样。”

  “主要是用来培养咒术师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可以看得见咒灵,也能祓除他们的人,当然你也有这方面的天赋,因为你的母亲也是咒术师。”他的声音不再那么磕磕绊绊,“你也可以成为咒术师。”

  然而在说出这句话后他却后悔了,因为只有在走上这条路以后才会发现这是一条不归路,前方等待着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痛苦的死亡。

  不应该把她推入这条道路的,他想,因此他又忽然打住,又说:“不,还是算了,你不适合当咒术师。”

  从见到霁初的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那样脆弱纤细的少女远不应该成为咒术师,她可能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就被杀死。

  夏油杰总是在扮演保护者的角色,这一方面是受到家庭教育的影响,另外一方面则更像是自己给自己进行的洗脑,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接受祓除咒灵过程中承受的痛苦。

  对少年纠结复杂的内心一无所知,霁初现在想的都是离开这里,“但我想要离开这里。”成为咒术师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没有等来少年的回答,先等来的还是辅助监督的声音,这位中年男人面露难色,但还是庆幸于两方没有发生冲突,否则报告会很难写,而且也会引起咒术师协会的注意,这才是最麻烦的。

  “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那我们也可以先离开了,至于村民那里我已经交涉过了,村长表示这次不会追究。”辅助监督扶了扶眼镜,“后续的任务报告就麻烦夏油同学了。”

  “等等,我还有个请求。”辅助监督听见夏油杰冷不丁地开口,他的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扫过霁初,在看到两人就要离开时她原本亮晶晶的眼睛也变得黯淡,神色还有几分明显的低落,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就要收回去,可怜兮兮的。

  他的目光在她纤细的手腕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稍作停留,多么柔弱,宛若易碎的琉璃,倘若把她丢在这里的话,她只会被一点点地吞没。

  习惯性的保护者角色让他无法对这般典型的弱者视而不见,与其说是他在拯救少女,倒不如说是在某种程度上是他需要少女的存在。

  陷入迷惘之中的少年,在直视少女澄澈剔透的双眼时,是那么突然地意识到,如迷雾般萦绕在他心间的困惑竟然减少了几分。

  “我要带她走。”

  他原本是想要触碰她的手臂,但中途又转为轻轻地、安抚似的拍一拍她的后背,“你不想留在这里,对不对?”他在末尾还附带一个轻柔的反问,很难想象身为咒术师,甚至可以与五条悟并成为最强的少年却能那么温柔。

  就连禅院甚尔在一开始接触的时候态度也非常冷淡,这样看来她的运气也还算可以的,至少这次的任务对象性格温和,而且还很好说话。

  “这……”

  辅助监督很纠结,因为一看霁初就是还没成年的样子,想要带走她还要征得监护人的同意,“这件事情还得经过她监护人的同意吧?毕竟她还没有成年。”

  这是让霁初最头疼的一点,因为她的那位父亲明显不可能轻易放走她,而且他还总是嚷嚷着让她交出母亲留下的东西,估摸着是想要把母亲留下的遗产都挖走。

  那么问题来了,她压根就不知道这所谓的遗产在哪里,更别提交给他了。

  霁初苦着张脸,她的五官本就秀气精致,但因为病弱愈发柔弱,蹙起眉头便显得更加可怜。

  人类这个监护人制度真是讨厌死了。

  “我是……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带走我女儿的!她是我的女儿!!”醉酒睡着的父亲也因为刚才祓除咒灵的动静醒来,而后急匆匆地跑向这里,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霁初,一听到她要离开这里,他立马跳出来,“你们就是想要逼死我对不对!?那个贱人宁愿把钱给你们也不给我这个亲生父亲!!”

  酒醒后还有一些副作用,就比如胡言乱语,语无伦次。

  “我不知道有什么遗产,这都是他的幻想。”霁初解释道。

  夏油杰的手还搭在她的肩头,给了她一点安心感,“是么,看起来你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这种人也能算作监护人?”

  少年冷下声音后显得格外凌厉,话语间都是压迫感。

  诶?是错觉吗?明明刚才她还觉得他很温柔的……应该只是她的错觉吧?她悄悄地抬起头,瞥见他的侧脸,少年的长相是偏向古典秀美的类型,只见他的眼睫微微一颤,垂眸向她看去,神色又变回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怎么了?”

  嗯……果然是她的错觉,给人感觉那么贴心的夏油杰性格也很好才对。

  “没、没什么。”她又飞快地低下头,听着夏油杰和辅助监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父亲哑口无言。

  “你们这群怪物,我就应该报警的!你们这是拐带!!”

  “噢,报警?”少年幅度很小地歪了下脑袋,唇角挂着嘲讽的笑,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渡上他的侧脸,于是那股颓然的、临界于爆发边缘的气息愈发明显。

  男人吓得仅剩的醉意全无,他害怕得倒退两步,那是刻入本能的动物对于的危险的直觉,“你、你想做什么!?”

  辅助监督连忙叫住夏油杰,“任务已经结束了!不能伤及无辜!”

  那一刻夏油杰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盘星教的信徒,那样的人也能算作无辜吗?那什么又是真正的罪恶呢?

  宛若即将绷断的弦,发出细微的、类似于求助的声响,却无人知晓。

  弦还是没有断,少年垂下手,他俯身在少女耳边轻声说:“我会来接你的,然后带你参观咒术高专,好吗?”

  最后的询问几乎是用气音说的,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触感温热。

  霁初的手臂被父亲抓住,男人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快跟我回家!”

  她被扯得步履踉跄,“放开我,我会自己走的!”

  没走几步路霁初都会回过头去看夏油杰还在不在,到后面距离远得已经看不清少年的身影,她才叹了口气,认命似的走在父亲后头。

  回到家不出意外地被锁在二楼的那个小房间里了,而且更糟糕的是就连窗户都用木条封起来,她只能通过缝隙去看外面的情况。

  如果夏油杰没有来呢?

  那她这次的考核是铁定要失败了,那她不如干脆直接自杀然后回天界算了,她自暴自弃地想。

  至少要给夏油杰一点时间,但是被关在小黑屋里她都快要丧失时间的概念了。

  或许是在隔天夜里,她听见从屋外传来的动静,那不是属于夏夜的虫鸣,而是细碎脚步声,紧接着她看到那几根木条被硬生生地拆下,月光倾泻而入,与之相伴的是少年逆光的身影。

  他说:“我来接你了。”

  妹: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杰哥:(笑)

  妹:你的脾气应该……很好吧?(笑容逐渐消失)

  杰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