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永属于她，直到生命终了为止”。◎
她皱皱眉：“是谁这么多嘴？穆勒不像能干出这事，让我猜猜，应该是阿米克？”
他不置可否的态度让阿芙拉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年轻人就是喜欢夸张。”阿芙拉嘟哝道。
“你的年纪好像也没有很大。”里德尔弯下腰，她以为他是要过来抱她，下意识同以往一样抬手环住他的腰。
谁知，他双手探到她身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将藏在那里的糖果全部没收了。
里德尔在看清那几颗青梅糖的数量后，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倒是把这个忘了，你这段时间吃得不少？”
“你做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吃的吗？而且你本来也没做多少……”趁他不注意，她猛然起身去抢，但里德尔的反应比她的动作更快。
“那是因为我当时不知道糖分摄入剂量对你影响这么大。作为补偿——”里德尔着意停顿下来，吊足了胃口，“明天我会让人把埃丽卡送过来，或许她可以分散下你那无处安放的注意力。”
“……她会在这里住多久？”她问道，同时观察着他的神情，在思索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为了试探她。
“半个月？我想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也就是说，霍华德的项目会在这段时间内收尾。
这也是阿芙拉目前能做的全部了——她只能在这个阶段内设法保住埃丽卡的命，但等到初步研发成果公之于世后，研发团队会需要试验品，而此后研发每进入到一个新阶段，试验品都是不可或缺的，与其花费大精力去四处寻找愿意接受试验的其他病患，霍华德和埃丽卡很可能会率先成为“小白鼠”。而药物能对他们的疾病产生多大的治疗作用、副作用会有多大，都是不可预料的。
她有时会无力地想，或许人真该学会认命。
埃丽卡在第二天上午被穆勒和艾略特带到庄园，她还像上次见面那样苍白而瘦弱——瘦得几乎皮包骨头，不动的时候便像个仿照人类制成的娃娃。
正好这天也是考夫特来看诊的日子，阿芙拉拜托他帮埃丽卡也进行了一番诊疗，除此以外，她们之间没有更多交流。埃丽卡留宿期间住在二楼的客房中，除进餐外不被允许踏出房间。阿芙拉仍将大部分时间花在药剂室中，闲暇时则同往常一般待在卧室里晒太阳，就连进餐时她也会尽量避开埃丽卡。
毕竟，阿芙拉的本意只是为她提供一个安全的“庇护所”，而这期间艾略特和穆勒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们，如果埃丽卡同她交往过密，她害怕会适得其反。
考虑到埃丽卡是个麻瓜，而且没有多少行动自由，阿芙拉没有过多防着她，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将原先小卧室中的重要之物藏了起来。
埃丽卡在这里待的时间不会太久，所以那两样关乎阿芙拉身家性命的重要物品已经被转移，现在被她随身带着。好在那两样东西都是十分微小之物，且被她做过处理，带在身上既不会造成不便，也不易于被人发现。
这期间里德尔回来过一次，那时埃丽卡已经在庄园中留宿近两周了。随着里德尔的出现，留在庄园中值守的人再次换成托马斯，艾略特和阿米克这次是一同离开的。
就在他们换值的第二天午后，莉莉安从客房中回来，看见阿芙拉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一边走过去一边向她汇报今天的情况：“霍华德小姐今天还是那副样子，没什么精神。不过她说，想和您聊一聊。”
“我就不必了，我一会打算午睡。”阿芙拉挥挥手道，“她大概是太无聊了，你一会要是没事就过去陪陪她。今天的搜身结束了吗？”
——埃丽卡自从住过来，她那间客房的窗户就封死了，而且她每一天都得接受搜身检查。考虑到性别上的不便，负责搜身的人是莉莉安，另外一个食死徒则会站在一旁负责监视。里德尔可谓是对她严防死守，这阵仗属实是阿芙拉没见过的。
“刚刚结束。”莉莉安庆幸道，“还好艾略特跟着先生出去了，托马斯在的时候，穆勒也不会太为难她。前几天那两个人可真是……”
艾略特是个无事都要生非的，穆勒又热衷于看热闹和火上浇油，就在埃丽卡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两人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闹到她又是砸破窗户又是哭喊，埃丽卡还险些直接扑在窗户的碎玻璃上血溅当场。
阿芙拉不得不出面解决，唇枪舌战和针锋相对是不可能免除的，好在最后是将埃丽卡的情绪先稳住了。
这一次，里德尔特地将艾略特和阿米克一同带走，阿芙拉猜想，可能是项目的阶段性研究成果终于要面世了。
“说起来，先生昨天回来，和上次间隔了好久。”莉莉安说道，“自从我来到这里，先生好像很少有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他上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阿芙拉没仔细算日子，但也感觉在昨天以前，是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如果我没算错，先生这次离开的时间有十四天。不知道他下次回来会不会也隔得这么久？”
“说不好。他不回来也好，不然一露面就吓到小姑娘，不利于她休养。”
阿芙拉一面望向窗外，一面忍不住开始想些有的没的。比如里德尔这段时间分不出神来，如果她趁这时候逃跑，会不会成功概率很大。
当然，她也只是随便想想，毕竟这不是她现阶段的目的。庄园内的禁制问题她先前就考量过，就算将其置于一边不谈，在基本确定这里是苏格兰高地的前提下，她要如何逃到别处也是个难题。
阿芙拉原本已很久不再想起这个问题，但半月前和卡米拉发生的冲突却给她提了醒。她越想越觉得卡米拉那天实在奇怪，不仅行为举止不合常理，就连说的话也意义不明。
卡米拉那天当着艾略特的面，可谓是不遗余力地讽刺她，但仔细想想，如果卡米拉的目的仅仅是拿她泄愤，那么大可以直接羞辱怒骂就好，何必夹杂某些看似多余的信息？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我做过什么吗？不管是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会做什么吗？未来谁又能知道呢。”
在此之前，她还说了一句：“即便到外面去，你也不能再同以前一样和外界产生联系。”
在阿芙拉的印象里，卡米拉当时似乎特意加重了“联系”这个词的读音。这个记忆究竟靠不靠得住，阿芙拉完全没有把握，毕竟她那天情绪上头，很难说什么记忆是真实的。就连卡米拉给她的那份礼物，她都逃避似的放在了小卧室里，没有打开过。
——对了，礼物。
阿芙拉忽然起身，把莉莉安吓了一跳：“小姐要做什么？我可以帮忙。”
她快步往小卧室走去：“卡米拉上次给我的礼物还在吗？”
莉莉安跟在后面：“没有人动过，我记得被您塞在了化妆台下面的抽屉里。您不打算丢掉吗？恕我直言，马尔福夫人上次的态度实在是……”
阿芙拉推门进去，却对着窗边早已伫立的人影怔住了。
埃丽卡·霍华德正站在房间里，她今天穿着一条明黄色长裙，与白色衬衫领口上的刺绣相得益彰，外面则罩着一件厚重的卡其色羊毛斗篷，看上去防风效果很好。
“霍华德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阿芙拉惊愕地质问道，“你的房门应该是锁的，你怎么出来的？”
纵然重要物品已经被阿芙拉提前转移，但亲眼看到埃丽卡站在她房间中里，阿芙拉还是感到不可置信——她如果不是恰巧闲逛到此，那阿芙拉就要提防一种可能，即她是否已被里德尔所收买。
“您可以叫我埃丽卡。”她微微欠身，直指阿芙拉心中所想，“我只是四处闲逛时不小心闯入的，并非怀有不好的目的。我还以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毕竟您一直都住在另一间卧室。至于房门……或许是刚才他们忘了锁，总之我已经出来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如外表看起来那样稚嫩——埃丽卡或许是由于自幼病痛缠身，生长发育也比健康人慢很多。阿芙拉猜想她应该有十六七岁了，尽管她的外表就和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阿芙拉将视线投向莉莉安，莉莉安犹豫地说：“是托马斯锁的门，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或许是他忘了。要不要……”
她欲言又止地请示是否要现在将埃丽卡抓回去锁起来。
阿芙拉叹了口气：“算了，一会再说。”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在里德尔身边呆久了，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以致于连一个病弱到瘦骨嶙峋的女孩也要怀疑。尽管这并非出自她的本意，但她仍不得不这样做，这令阿芙拉感到痛恨。
“这里放着我的一些杂物，我是来取东西的。”趁着这个机会，阿芙拉正好打算试探下埃丽卡。
“请您自便。另外，我没有说谎，否则在我留宿期间，我知道您有无数种方式可以验证。”埃丽卡重申道。
阿芙拉没有理会，直接走到化妆柜边取出礼物盒。她先将盒子打开一条小缝，在发觉里面并没有重要之物时，就将这份礼物完全呈露在埃丽卡面前。
她从头到尾观察着埃丽卡的神情，埃丽卡既没有要避嫌的意思，也没有好奇使然的窥探欲，相反，她表现得非常平静，就如同站在窗边向外望去时看到一束花、一片云，那种淡然甚至令阿芙拉错觉，她早就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埃丽卡今天在阿芙拉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不像是见到里德尔或食死徒时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
盒子里是一顶礼帽，帽檐上别着一支娇嫩欲滴的金雀花，而帽子旁边还放着一枚金丝雀式样的别针。那支花朵被施过保鲜魔法，但埃丽卡对此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她或许以为那是一种特殊工艺什么的。
莉莉安眼尖地看见了别针，忿忿道：“马尔福夫人怎么……马尔福先生还替她开脱，这样一看，难道不是她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礼物，打算伤您的心了吗？我看真相根本就不是马尔福先生说的那样！那支折下来的花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是什么任人欺凌的暗喻？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阿芙拉陷入沉默。
要是盒子里仅仅放着这样一顶帽子和别针，她没准也会像莉莉安那样想。可当一支金雀花被别在帽檐上时，意义就变得大为不同。
“别在帽子上的金雀花，法国安茹伯爵若弗鲁瓦五世的象征，此后也成为若弗鲁瓦家族的代名词。”埃丽卡只消一眼就看出其中深意，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这可不是什么‘任人凌.辱’的隐喻，而是浓缩着一个伟大王朝的历史啊。或者说——这两样事物看上去颜色相近，也都是如此脆弱，但究竟要选取哪一样作为装饰，终究还是要随主人的心意，不是吗？”
莉莉安捕捉到耳熟的名词：“安茹？是‘安茹王朝’的那个‘安茹’吗？”
“没错，它也是英格兰的金雀花王朝——英国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的王朝——由亨利二世开创，弗鲁瓦五世正是他的父亲。”埃丽卡缓慢而轻柔地回答道。
莉莉安看了一眼阿芙拉的表情，不敢再贸然说话了，她怕这样下去，会进一步暴露出自己其实对麻瓜历史知之甚少，引起埃丽卡的怀疑。
帽子下面压着一张贺卡，那上面只有寥寥两句诗，但由于诗人实在太出名，所以阿芙拉很快回忆起它们的作者——杰弗雷·乔叟。
乔叟正是出生于金雀花王朝统治下的英格兰，那也是整个英国文学、艺术迅速繁育的时期。
阿芙拉或许对麻瓜历史了解得没有那么多，但她知道对于英国政治制度有着重大影响的《大宪章》曾在1215年签订，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也在这个时间前后因得到英王室的支持而迅速发展。杰弗雷·乔叟出生于王朝末期，成长于彼时文化之花已繁盛开放的伦敦，与但丁、薄伽丘、彼特拉克等人基本处于同时代，深受欧陆文学影响，同时对于教会黑暗的制度深有感触，种种机缘际遇与创作天赋令他最终成为英国诗歌的奠基人。
她手中这张卡片上的诗句，即出自杰弗雷·乔叟的《百鸟议会》——
“我所取得的东西未必是我心所悦，而我所喜悦的东西又不属于我。”
“不论白天夜间，我将永属于她，直到生命终了为止，我一定对她披肝沥胆，忠贞到底。”
“您看，其实到处都有金雀花。它们微小、脆弱，就连小孩子都可以轻易将它们捏碎在手心里，途径的山雀会将它们啄残、叨落，但它们会漫山遍野地开放，聚少成多，且花期能长达七到八个月。在被冰雪覆盖的日子里，你也会知道它们来年依旧会开放，当你站在这里望出去，满眼都会是它们的影子。”埃丽卡伸手推开窗户，依旧像她刚来时那样遥望着窗外，“很漂亮，您不觉得吗？”
【作者有话说】
金雀花王朝历史相关知识参考了百度百科。杰弗雷·乔叟《百鸟议会》引用版本为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版，译者方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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