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HP] 潮音【完结番外】>第204章 困兽

  ◎“世上有些东西能缚人于无形。”◎

  艾略特的面容和身形都在发生变化,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少年的劝阻。

  阿芙拉看见了他化形不完全的利爪,那上面分布着某些眼熟的斑点。他的爪子对着阿芙拉高高举起,似乎势必要让她长长记性。但在艾略特完全变成动物形态前,一道从阿芙拉身后射来的魔咒打断了他。

  一声脆响回荡在大堂中,比刚才她将魔杖折断时的声响更让人头皮发麻——是艾略特抬起的那只腕骨断了。

  “冷静下来,阿芙拉。”里德尔漠然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仿佛昭示着他谁也没有偏向。

  当他注意到她手中那根魔杖来自于谁后,又用那种森冷如毒蛇的眼神瞟过马尔福的脸。

  “我阻止过她了,但艾略特先生先发动了攻击。乔伊斯可以佐证。”马尔福申明道,并在说出乔伊斯的名字时故意加重几分语气,“作为跟随艾略特先生学习的人,想必他不会说谎,更不会偏袒我半分。”

  马尔福同艾略特冲突已久,里德尔手底下的人也或多或少存在站队的迹象,在一切矛盾摆在明面上之前,他原本都采取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让他们相互制衡。

  他无法出手,毕竟所有的人都想猜测他的心意,他的一举一动都易于被解读成对于某人的袒护,从而打破均衡的局面——那是在今晚事发以前。

  阿芙拉正抓住机会,将魔杖抵在艾略特的喉咙上,淡淡的血色从被切开的皮肤中溢出来,她手中的魔杖终于被里德尔击飞。

  “够了,阿芙拉。”里德尔忍无可忍地命令道,声音沉得如同在酝酿一场骇人的风暴。

  她的手在抖,虎口掐在艾略特布满鲜血的脖子上,眼里的恨意昭然若揭,失去行动能力的艾略特亦然。

  马尔福想,他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

  他捡起自己的魔杖收进口袋,正打算上前把他们拉开,就见里德尔一面走下来一面抬了抬手:“乔伊斯,把布奇带走,让他也冷静下来想想——哪里不是他该闹事挑衅的地方。”

  尚未完全失去意识的艾略特猛地抬头盯着他,既惊惧又不解,似乎不敢相信这事就这么结束了,这让他原本的算计落了空。

  艾略特很想要一个解释,但他最终没敢开这个口——里德尔一向懒得多费口舌,往往只有一种人会得到他的解释,那就是将死之人。就如同曾经成功向他讨要到说法,但也随后在他们面前血溅当场的安德烈。

  ——马尔福管这个少年叫乔伊斯,阿芙拉注意到了,和他刚才手心里的写的名字一样。他想让她注意什么?是小心这个人吗?

  他尽可能地给她透露了信息,阿芙拉现在确认乔伊斯的确是艾略特那一边的人,确切地说,算是艾略特的直接手下。

  里德尔现在直接下令让他把艾略特带走,且把话说得这么重,显然是不打算在他的直系下属面前给他保留半分薄面。

  不过乔伊斯看上去有所顾虑,毕竟艾略特那残暴的性格也让人鲜少敢直接得罪他。

  里德尔走下楼,踱步到酒柜前,将仅剩半瓶的陈酿龙舌兰取下,慢条斯理地看着酒液在杯子里越升越高。完成这一切后,他才冲半掩的大门外睨去:“伊诺克,布奇会很乐意让你帮他一把的,何不满足他的愿望?”

  这时,阿芙拉才发现托马斯一直守在外面,但刚才从头到尾,他亦没有进来阻止过冲突的发生。

  里德尔此话一出,倒是让艾略特吓得彻底软了腿——伊诺克·托马斯到底给里德尔干了多少脏活,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多数情况下,只有里德尔打算彻底“清理”某人时,才会让托马斯亲自相送。

  “主人,我……我可以自行离开。”艾略特终于动了动,狼狈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另一条胳膊则被乔伊斯架在身上。

  ——里德尔不会在这时候让他成为弃子的。还不到那时候。从艾略特的一切举动中都可以看出这点,这也正是他自己坚信不疑的事。

  尽管如此,在得到里德尔的允准前,他就算跪在这里等着自己的血流干,也绝不敢擅自抬腿往后退哪怕半步。

  但里德尔只是自顾自浅酌,他既不同意也不否决,而是将这段如同让人忍受酷刑的时间无限拉长。

  阿芙拉倒很乐于见到这种场面。

  生死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这种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但如果忍受这种事的人是艾略特,她可不会施以任何同情。

  艾略特的恨意都快让他把拳头捏碎了——他本来是想给阿芙拉点教训,现在反被其看了笑话,这对他来说是绝大的羞辱。

  她就在旁边站着,甚至可以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狼狈的样子,但艾略特并不敢抬头看她。他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骇人,若是被里德尔捕捉到,他不确定接下来要承担什么后果。

  这是让艾略特最不能理解的事。就在不久之前,里德尔还不允许任何人在这里提起她的名字,曾经托马斯向马尔福打探她的情况,偶然被里德尔听到,结果托马斯险些倒了大霉。而且,就在安德烈殒命的那天,里德尔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折辱过阿芙拉,虽然他们并不明白他突如其来发怒的理由是什么。

  ——是的。报复、折辱、折磨,这才应该是里德尔惯用的手段,可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要追究阿芙拉的意思。至少,他并不准备公开惩罚她。

  甚至,她如同终于看够了这场闹剧,嫌恶地甩甩手上的血,随后转身上了楼——都没有向里德尔知会一声。

  这之后又过了几分钟,里德尔才像终于想起来还有他这么个人似的,挥挥手将他打发走。艾略特赶紧用眼神示意乔伊斯·阿米克,直到走到庭院中时,他那提心吊胆的慌乱感都没有平息。

  一楼又只剩三人。托马斯见状重新退了出去,不欲探听里德尔同马尔福的谈话。

  只是马尔福看着几乎将半瓶烈酒喝完的里德尔,感觉他也不像有意愿继续商谈下午的事宜,说实话,马尔福正绞尽脑汁地想找个靠谱的借口先走一步——他又不傻,可不愿挑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

  更要命的是,他不确定艾略特刚才发疯时说的那番话……究竟被里德尔听去多少。他想让托马斯帮他打两句圆场,但那个平时堪称木讷的家伙此刻竟仿佛开了窍,躲在门外一声都不吭。

  马尔福汗如雨下,度秒如年——现在上刑的人轮到他了。

  终于,他忍不住找了个话题:“霍华德那边,我会甄选合适的人继续跟进,免得他……过于提前地发生意外。”

  里德尔半晌没有回应他。

  直到他将一杯龙舌兰饮尽,又添满一杯,并冲他抬抬酒杯道:“一直以来,你都做得不错,阿布。或许等这笔生意尘埃落定后,你我可以考虑更深度的合作。”

  他冷冷地弯着嘴角,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马尔福是熟悉这种表情的,这通常意味着里德尔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他没敢立即答应,只是绕着圈子说道:“那么,愿霍华德手中的项目能顺利进行。”

  他原以为里德尔会就这个话题上再说几句,或是像以往一样借题发挥地发上一通怒,但里德尔没有再同他多说一个字。他无法通过里德尔的言语或语气去揣测更多的想法,这反而加剧了他心中的不安。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不是什么好事。

  “伊诺克,替我送送客人。”里德尔说完,留给他一个上楼的背影。

  托马斯闻声而来,冲马尔福微微颔首示意。

  让托马斯替他送客,在旁人那里总不是什么好兆头,在马尔福这里当然也一样。不过他倒不至于像艾略特那么惶恐。

  一者,他不像艾略特和托马斯,身上都有里德尔亲自烙下的黑魔标记,所以自然也无法接受里德尔的传唤后自行出入私宅,托马斯大多数时候都是负责接应他的人。二者,利益的联合总比其他因素稳固得多,他相信里德尔不会在短时间内把事情做绝。

  至于他能趁这段时间为自己铺设多少后路,退潮时又能留住几分把握在手,那就是他马尔福的本事了——以往他认为,这并非急于考虑之事。不过现在看来,局势的变化似乎在悄然之间已有预兆。

  他转身向外走,在逼近庭院边缘时被托马斯拦住:“阿布。停下,你不应该再往外走了。”

  今夜的铁门没有封锁,但无形的禁令正限制着他的去路,他知道。马尔福盯着眼前人为划分的界限,忽而笑了笑。

  托马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说出口的话既是警告也是奉劝:“你今晚不该试图挑衅里德尔。”

  马尔福恍然:“原来是我在挑衅里德尔?多谢你的纠正,伊诺克。”

  “……不管怎么样,你的态度很危险。你应当更平和些,尤其是在目睹布奇的境况之后。”托马斯认为他太过自信了,“别忘了,在里德尔眼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困兽。”

  “困兽有困兽的好处,只要认清了围栏的边界,就能预设事件的走向和兜底的对策。”马尔福将踏出铁门的一只脚收回来,“可偏偏有这样恐怖的事——世上有些东西能缚人于无形。”

  托马斯皱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像你真的以为困住盖勒特·格林德沃的是一座名为‘纽蒙迦德’的牢笼,就像这世界上的诅咒不止书本上告诉你的那几种。”马尔福不欲继续解释下去,他在托马斯微微疑惑的眼神中同他一起离开了庄园。

  阿芙拉洗完澡出来时,托马斯已经回来了。他在楼下,清理着刚才遗留的血迹和现场的一切混乱。

  阿芙拉已经将刚才沾了血迹的衣服处理过,她下楼时的缓慢和茫然似乎在向他传递着某种讯号——在被密切监视的日子里,坚强如她也会有想要喘口气的时候。

  至少,在和托马斯相处时,他不会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巨细无比地汇报给里德尔。

  “你还好吗?”托马斯问。

  阿芙拉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意识放空。

  不想和别人交流,不想承受里德尔的猜疑和怒火,甚至不想面对她自己。想去一个连灵魂都不存在的地方,变成一种无知无觉、没有意识的存在,彻底和尘埃融为一体。

  托马斯不再打扰她,在给地毯施完清洁咒语后就准备离开:“味道要过几天才能散,你可以去楼上待着。”他原本要走,略微犹豫后又扭头问,“或许你还没有去走廊尽头看过?”

  他说的是从一楼楼梯旁绕过去的一条小走廊,那里头原本有个小型书房。阿芙拉在刚才下楼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里面亮着灯,以往那边是不会有人去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眨眨眼,机械地对他说:“里德尔不会高兴看到我到处乱跑的。”

  他十有八九也知道她去过琴房,只不过那间房间实在太过陈旧,而里面除一架跑了音的钢琴外又别无他物,所以他只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但托马斯却摇摇头:“你应该去看一下。”

  那里有什么?她不知道,但也不是很好奇。

  阿芙拉疲倦地起身,看着托马斯准备离去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

  “你真的准备一直这样下去吗?”她问。

  “你在问我?”这让托马斯感到错愕。

  阿芙拉定定地看着他,显然说话对象只有他一个:“我知道里德尔救过你的命,或许你也很认同他的领导方式。但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有自己的家庭,你会成为别人的爱人、成为一个父亲,到那时……伊诺克,你还会愿意让自己的家人生活在这样的境况中吗?”

  托马斯沉默不语。

  说实在的,里德尔对他并不算差。他也从不会违逆里德尔,反正,他只要做他锋利的一把刀就是了。可是,他不是不知道里德尔是怎么对别人的,他清楚里德尔许多堪称惨绝人寰的手段,也在他的授意下让许多人成为威胁到他们亲人的筹码。

  他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吗?里德尔眼里所谓的“特殊性”能持续多久?

  托马斯想不到头绪,但他也知道,在一切真实地发生以前,预设人性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如果真的加以引导,没有任何人的人性能经受住考验——这也是里德尔教给他的。

  所以,他只好诚实地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阿芙拉轻声叹息,随后向幽深的走廊尽头走去。

  门虚掩着,她抬手推开,却愣住了。

  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药剂室,里面放着几排魔药柜,除此以外,操作台、坩埚、案板、试剂瓶等用品也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房间里,包括魔药在内的所有物品都是按照阿芙拉的习惯摆放的。

  柜子里都是些寻常魔药,没有什么能让她配出花来的稀罕物,但她想,这大概是里德尔最大的让步了。

  她确实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份上。

  阿芙拉返回大堂,微微失神地询问:“那间药剂室,是你准备的?”

  “是。不过,是里德尔吩咐我做的。”

  他看着阿芙拉的神情一瞬间陷于痛苦挣扎。

  他想不通。在他看来,阿芙拉能得到的原本可以更多。

  有时候命运总会让人感受到它的支配力,托马斯深谙这一点,他一向很认命。可是,阿芙拉显然从来都走在他的反面。这决定了他们即便产生交点,也不会是同一类人。

  “阿芙拉。”他轻声叫她的名字。

  他想到晚上那场争斗,不能说心里完全不后怕,但大概还是接下来漫长的夜晚和未知的情形更令他感到恐惧。

  “你对他服个软吧。”托马斯几乎是乞求地说道,“我今晚不被允许留在这里。所以你……”

  阿芙拉的笑容很平静:“他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杀了我。”

  可托马斯脸色却很苍白:“他有许多办法,可以让人抛弃尊严求着他施舍一死。”

  “你也认为我会成为其中的一个吗?”她饶有兴趣地询问。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成为那个对你施刑的人,我也不想……为你收敛尸体。”他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血腥的场景,那些他看过无数遍的残肢断臂在想象中与她的头颅相接,然后他亲手将它们销毁、埋葬……也可能是他在一旁观看里德尔来完成这些事。

  里德尔总是擅长以一种优雅到病态的方式去处理一切肮脏混乱的场面。

  阿芙拉捕捉到到托马斯眼中的恐惧,那一刻,维尔塔宁的忠告浮现在脑海中——“适当地学会示弱。”

  她只觉得头疼。尤其是在这种矛盾暗潮汹涌、蓄势待发的时刻。

  “谢谢你的提醒,伊诺克。”她敛去那种面具般的笑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是我有我的坚持。”

  当然,在一切尚有转圜余地的时候,她也没有兴趣自讨苦吃,只是她和马尔福一样,也不知道今晚艾略特口无遮拦的攻击到底被里德尔听去了多少。

  她同托马斯告别后,取了些包扎所需的物品,怀着复杂而忐忑的心情来到二楼,停在里德尔卧室门口。

  刚才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里面似乎还有点光亮,而现在房间里却好像全黑了,没有一丝光线从门缝透出来。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经休息了。

  阿芙拉犹豫了一会,伸手拧动把手,发现门没有锁。她顺势将门推开,一种她近日十分熟悉的辛辣气息窜入鼻腔。

  里面的确没有任何光亮。窗户被开得很大,高地上入夜后的风越发猛烈,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像要将她整个人顶出去一般席卷而来。

  里德尔靠坐在窗边的矮沙发上,旁边的矮柜上放着一只酒杯。他将一只手的手背搭在额头上,另一只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有诡异的液体正顺着那只手的指尖往下滴。

  阿芙拉察觉到一丝异样,伸手按亮顶灯开关,被里德尔冷淡而厌烦地命令道:“关了。”

  鲜血将他的衬衫再次洇透了。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血液已然汇聚成可观的一滩,里德尔仿若不觉。

  “你在流血。”她提醒道,同时想起他今天在宴会上应该喝了不少酒,而他刚才又喝掉了半瓶龙舌兰。

  “灯关掉,别让我再重复第二遍。”他充耳不闻地威胁道。

  “做完该做的事,我会关掉。”阿芙拉想看一下他的伤口,但在手指触到他的衣服领口前,就在里德尔睁开眼后凛然的眼神中止住了动作。

  这让阿芙拉多少有些气结:“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他眉眼间染上嘲讽的笑意,“有人已经把我说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我是否应该问问有的人到底想干什么?或者是不是我的命令听起来玩笑意味那么重——”

  话音未落,头顶上猝然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同时房间内重新归于一片漆黑。阿芙拉不防,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后蹲在原地,条件反射地摆出自我保护的姿势。

  一刹那间涌入大脑的记忆很复杂,说不清是空袭创伤带来的恐惧更重,还是里德尔曾经惨无人道的种种作为更让她胆寒。

  阿芙拉在紧随其后的寂静中缓了一两分钟,才平静下来并意识到里德尔将灯泡炸掉了。那之后,暂时没有更残暴的咒语落在她身上。

  然而作为一个刚刚失去了老魔杖主权作为倚仗的俘虏,她似乎更应该加深一切来自于他的恐惧,好让她时刻提醒自己——她现在是游走在悬崖边缘的人,她的每一个举止都不应该出错。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