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HP] 潮音【完结番外】>第151章 尘埃

  ◎“爱你胜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人。”◎

  睡醒之后,阿芙拉第一反应是眯着眼向外看去。

  窗帘半开,内层的白色帘子偶尔被微风扬起,一半透出窗外洇着水色般光影幽暗的清晨,一半在床头夜灯映照下镀上暖橘色的光。

  她没想到自己会醒得这么快。

  手心传来凉意,她昏昏地转过脸,看到里德尔靠坐在旁边,正在低头给她涂抹一种药剂。

  这种药剂的味道她很熟悉——曾经在马尔福脸上留疤后,阿芙拉帮他向里德尔讨要过生死肉骨水,拿到手后为了方便用药,她将药剂制成了药膏的形式,闻了好几天这种味道。

  没想到里德尔早就掌握了生死肉骨水的秘密配方,不知道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从霍拉斯那里得到的指点。

  他顺便也将药剂涂抹在她的手腕上,但阿芙拉自己知道,手腕那道疤痕太深了,时间又过了太久,大概率无法再彻底消抹。

  她往回抽了下手:“没关系的。”

  还有另外一道更深的伤痕残留在她左大腿内侧,当时那块碎片几乎将她的股动脉割开。里德尔显然没有遗忘这个尴尬的位置,他一手捏着药剂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阿芙拉抽回胳膊缩到被子里,顺便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说不用了——”

  里德尔将生死肉骨水放到一边,没有勉强她。

  阿芙拉确认他没有下一步动静,才慢慢探出头来,露着一双眼睛在外面:“还不到五点吗?我以为我睡了很久。”

  里德尔则好笑地哼了一声:“你猜现在是早上还是傍晚?”

  她大为震撼:“我睡了一天?”但马上替自己找到合理借口,“都怪你,害我凌晨才睡着。”

  里德尔大概很少被别人恶人先告状,他讶异地挑着眉道:“那真是委屈你了,我是不是应该弥补点什么?”

  阿芙拉这会彻底清醒了,拼命摇头:“不用了,不用了。”继而她反应过来,“你今天没去上班吗?”

  “我的任务完成了,差不多要结案了。”他起身下床,顺便将魔药瓶收好。

  阿芙拉看他向外面走,壮壮胆子喊住他:“你刚才说要弥补的话,还算数吗?”

  里德尔停住,转过身来靠在门边盯着她。他是真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她提出合理诉求:“我饿了。”

  出乎意料,他居然真顺着问了下去:“想吃什么?”

  她饿了快一天,眼睛直放光:“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你可以先说来听听。”

  阿芙拉犹豫了一下,觉得里德尔大概是想从里面挑他会做的,于是将此刻想到的食物都报了一遍:“栗子烧鹅、蘑菇奶油浓汤、苹果布丁、碳烤羊腿、香草黄油蜗牛、烤鸡咖喱,还有烩牛肉,用土豆、番茄、红酒或芥末姜饼酱都可以……”

  里德尔的表情越发玩味,阿芙拉则在他的注视中越说越小声。

  他一一听完,抱着手臂道:“嗯,以上都没有。只有意大利面,你吃不吃?”

  肚子里的饥饿感在疯狂叫嚣,阿芙拉能屈能伸地点点头:“也可以吃……冰箱里有我昨天刚买的番茄沙司。”

  里德尔终于离开门框,她以为他要去厨房,没想到他只是对她说:“魔杖给我,在枕头下。”

  昨晚的交锋历历在目,阿芙拉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试探。她现在很不想做出触怒他的举动,如他所说探出手在他枕头下摸了半天,却没找到。

  她正打算再仔细找找,里德尔已经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于是阿芙拉又将手收回来:“我没摸到,可能是陷进床垫里了。”

  他过来时弯着腰,一只手撑在她枕边,另一只手越过她去找魔杖。阿芙拉大气不敢出地平躺在那里,比案板上等待处理的鼻涕虫还老实。

  她抬眼就能目视到里德尔微微滚动的喉结,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里德尔有意无意地瞥向她的脸,于是阿芙拉很快又移开眼神看向别处,直到他拿到魔杖后起身。

  里德尔走到厨房,似乎真的打算给她煮意大利面,但他一直没进来喊她吃饭。卧室门虚掩着,窗外的白桦林入夜静谧,刚醒没多久的她居然又有点上下眼皮打架。

  或许是睡多了也会产生倦懒的惯性。她这样想着,又闭上眼打算小睡一会。

  这一觉睡得不太久,阿芙拉再次醒来时只过去半小时。

  她想着不能再睡了,否则晚上又要睡不着了。于是硬撑着爬起来,一边手捧自己的研究笔记,一边站在窗边吹风清醒。

  灵力增长剂的研究又上了一个阶段,阿芙拉尝试将它和活力滋补剂结合起来,以期令饮用者的体力、精力和魔法使用能力得到均衡提高,并给它取了个“鼓舞药剂”的新名字。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改进它的烈性缺陷——短时间内的能量爆发是极其危险的,可以说是在拿命换取爆发力。

  阿芙拉不太确定新药剂的效果,她计划着回学校找一只实验用负鼠,顺便将两边的魔药和器材整理一下。她一边想,一边走出卧室。

  厨房里开着灯,但没有人,餐桌和灶台上都是空的。

  阿芙拉觉得奇怪,几乎怀疑里德尔是有急事又回去加班了。她站在原地迷茫地发了会呆,然后发现有暖色的光从书房的门扉下面透出来,才知道里德尔在里面待着。

  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阿芙拉懒得进去给自己触霉头,索性叼了半块面包打算先垫垫,趁着现在有空去阁楼上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魔药瓶整理一下。

  魔药总是越熬越多,而且经常需要分装,她对瓶瓶罐罐的需求量很大。汉娜留下了很多空瓶,还有一些已经过期无法使用的魔药也被阿芙拉清理过,她曾经在整理遗物时将这些瓶子单独收纳在一个大纸箱中,去年则将纸箱搬到了这里。

  当时她看到楼下没什么空间能放下它,而阁楼上堆的也多是杂物,就索性先将箱子安置在其中,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上过阁楼,此刻再来却发现楼上的门她打不开了。

  备用钥匙里有一把对应阁楼的锁,阿芙拉先试着用钥匙开门,没能拧开,继而想到可能是魔法禁制在阻止她。

  阿芙拉想到,她上次进去时,曾发现里头有个箱子上着锁,那锁上也施着魔法禁制。箱子不大,充其量只能放下几件衣服。那里应该装着东西,她拎起来时感觉重量很轻。

  当时她不想打草惊蛇,就没有强行破坏禁制。现在里德尔却将阁楼也锁起来了,是因为那只箱子,还是她想多了?

  她正准备下楼问问里德尔,结果回过头就看到他正在往上走,两人相遇在狭窄的楼梯上,一时相对无言。

  阿芙拉觉得自己这两天简直倒霉到难以附加。有点像他们在学习星象占卜时提过的……大水逆。

  她局促地解释道:“我上来找东西。”

  里德尔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似乎是打算看她怎么往下编。

  “……真的。我有个大箱子放在上面,里面有很多瓶瓶罐罐,是去年你不在的时候放过来的。你见过么?”

  她卖力地澄清自己,里德尔也没有再追究,只是留给她一个背影:“在书房里。”

  阿芙拉跟着往下走:“你什么时候搬过去的?”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解释阁楼上锁的事情,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她老实一点不要再上来。

  阿芙拉一下楼就闻到扑鼻的饭菜香气,刚才还冰冷空荡的餐桌上突然间摆满了美食,她愣了愣,发现大部分都是她刚才提过的菜品。

  “你叫了外送?”阿芙拉确认道。

  “嗯,刚送过来。”里德尔率先拉开椅子,“不是饿了?过来趁热吃。”

  阿芙拉洗过手,在他对面坐下来。在阿芙拉印象里,他们好像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家一起吃饭。

  两人都不擅长下厨,之前大多时候又都是她去魔法部找他,所以他们往往会直接在外面解决饮食。里德尔偶尔回学校去找她时,在学校用餐又很方便。

  他不喜欢吃辣,烤鸡咖喱里的一丁点辣味都不愿意忍受,因而那道菜放在阿芙拉面前。红酒烩牛肉放在中间,阿芙拉吃得很欢,一盘容量本就不多的牛肉很快见了底。

  她改为戳着面前的烤鸡,一边戳一边观察着里德尔的神情说:“我明天要回趟学校。”

  他抬眼道:“不是已经放假了吗?”

  “我在担任助教,还是需要定期回去看看的。”阿芙拉不知道里德尔是否得到几天假期,她抱着试探以及想做点什么消除他怀疑的心态,主动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他果然有这个打算:“待多久?”

  “我不知道你有多久假期。”

  “到后天。但是我毕业了,阿芙拉,无法在学校留宿。”他提醒道。

  “那我们最多待到明天傍晚。”阿芙拉说。

  无论她开不开口,里德尔都是要盯着她的,不如就由她自己提出来。至于鼓舞药剂试验,只能等里德尔上班后再找合适的机会了。

  里德尔对她偶见的顺服很满意,盯着她的脸补充道:“你可以明天将你的东西都搬过来。”

  阿芙拉犹豫道:“我开学还要住回去。”

  “我记得你的学分已经修满了?”

  “但还想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选修课。而且助教的工作会在开学后多起来,我不太想在承担一堆任务的同时还每天两头跑。”阿芙拉说的一方面是事实,另一方面她虽然要设法盯着里德尔,但也没打算将自己的自由彻底送出去。

  “你可以不做这份工作。如果你喜欢培养植物和研制魔药,在家也完全可以做。”里德尔突然说道。

  阿芙拉怔了一下,逐渐领会到他的意思:“你疯了?”

  里德尔露出遗憾的神情:“你上次说我疯了是我提议订婚那天,但结果怎么样?”

  “你别指望我会在工作这事上听你的,我说真的。”阿芙拉很坚持,“而且订婚的事也是你逼我提出来的,根本不能算是‘提议’。”

  “看来有的人很介意这事。”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颠倒黑白。”阿芙拉紧张地说,“你不能限制我的工作。”

  里德尔放下刀叉,像是早有预谋般问道:“除此以外,你都能听我的?”

  “这是两码事,你别得寸进尺。”

  “恐怕得寸进尺的人不是我。阿芙拉,你一直以来都没意识到自己享有太多特权。”

  “你口中的特权是指别人都能做的再正常不过的事?”阿芙拉觉得他总是突如其来表现出幼稚的一面,“说真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通过限制别人来维持你那脆弱的安全感?”

  这话显然毫不留情地触及了里德尔的逆鳞,他的神情顷刻间冷下来。气氛才刚和谐了十来分钟,马上又恢复到剑拔弩张的状态。

  阿芙拉生怕他突然掀桌子,抓紧又往嘴里塞了两块鸡肉。

  里德尔冷笑道:“或许等你背着我搞小动作至少不会被我发现的时候。”

  她回以嘲讽:“我不像你那么手到擒来,不如你教教我?”

  话说出口她就有点后悔——原本打算暂时相安无事的,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回敬他。

  可惜这场回敬实在效果不佳——阿芙拉吃得太急,说话的时候呛了一下,结果现在又咳又噎,一整个丢人现眼。

  里德尔冷着脸深吸一口气,动动手指将一旁的水杯推到她面前。

  等她喝完水缓过来,他“好心地”给出提议:“我要是你,就会老老实实放弃一切算盘,否则也是白费力气。”

  阿芙拉油盐不进:“你如果需要一个千方百计哄着你的人,显然你给这枚戒指找错了主人。”她补充道,“不过如果你宁愿听虚情假意的奉承,我想我也可以尝试。”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我倒很好奇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一个未婚妻能做的一切,比如说——汤姆,我爱你。爱你胜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阿芙拉耸耸肩,“不过显然你也不相信爱,所以私下里这套还是免了吧,你说呢?”

  “我的确不相信。”里德尔的眼神变得非常晦暗,让人无法看穿他的内心,“感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除非给它施以枷锁,否则你怎么确定它的真实?”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感情来去自由,无法被任何事物束缚,它要来时你无法阻止,它要去时你也无法挽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接受,而不是强行干预,那只会使你什么都留不住。”

  “我从未说过我要留住这种虚无之物,我要的从来都是看得见的实存之物。”

  “真的吗,里德尔?”阿芙拉直视着他反问道,“如果你非要这么说,那么恨与爱同样虚无,但你却抓着它不放,看不见生命里真实的东西。”

  “我从未特意将恨意集中在谁身上。”他语气平缓,似乎真的不在意。

  关于他对自己的认知,阿芙拉充满质疑。原生家庭暂且不论,她确信只说出一个名字就能触怒他:“你没有恨过邓布利多吗?”

  他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将自己也骗过了,依旧回答得十分平静:“谈不上恨,我讨厌他只是因为他曾经千方百计阻止我。”

  阿芙拉却觉得事实不是这样。

  前世她知道日记本的事,当时大家都引以为奇,只有阿芙拉在揣测这个所谓“汤姆·里德尔”的心理。

  在同哈利及金妮的交谈中,阿芙拉觉得里德尔呈现给他们的那些场景中不止透露着邪恶与野心,还完整地保留了他对邓不利多的恨意。

  这种恨意一直持续到邓布利多死去以后,甚至直到里德尔杀死盖勒特、又将邓布利多的灵柩打开后,他的恨意一直都没有消弭。

  所以阿芙拉很确信他在想什么:“你恨邓布利多阻止你,但更恨他在你面前第一次展示了魔法的力量,后来却又要你将这种力量予以封锁。或者我能不能大胆地猜测一下——你甚至恨他没有早一点找到你。”

  里德尔非常痛恨别人揣测他的心意,此刻阿芙拉看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阿芙拉自己从未感受过母爱,而且她前世的亲戚也并不怎么关心她。纵然母系巫师出身让她的处境要比哈利好一些,但那种寄人篱下的难受是非常隐秘的,足以让她的心思变得敏感细腻。

  某种程度上她能够和里德尔感同身受,但也知道麻瓜孤儿院的条件要苛刻得多。一个巫师的孩子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直到12岁,是件非常残忍的事。

  里德尔没有立即发火,他反而一如既往嘲讽道:“我猜你要说,艰难和恨意不是伤害那么多无辜者的理由。”

  “我想说……”阿芙拉突然觉得有点食难下咽,“所以如果我更小的时候就知道你,我会早点去找你。”

  刚才气氛的紧绷都没有令他停顿,此刻他却动作一滞,将手中刀叉放在盘子里:“我要是仍然不记得你呢?”

  “那就更好了,省得你后来长歪。”

  阿芙拉想起那个夜晚,里德尔从黑湖中把她救上来并送到医疗翼,她突发奇想又天真地问他,如果后来他没有那么快恢复记忆,她有没有一点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

  他的答案是连自己都不确定的“可能”。这说明在想起一切之前,他不是没有犹豫过。

  如果生活足够美好,没有人生来喜欢颠沛流离。

  功亏一篑,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局面了。

  他语气凉凉地提醒道:“我劝你别太勇敢,你想不想知道当初那只兔子是怎么死的?”

  阿芙拉不服:“我可比兔子聪明多了。”

  这话惹得他抬了抬眼:“倒也未必。”

  “我都知道你喜欢吃甜食了。”

  里德尔则觉得她的大脑有时真的很有趣:“你真以为一把糖果就能收买我?”

  阿芙拉小声嘟哝:“反正你不还是被收买了?”

  里德尔忽然笑了一下:“阿芙拉,我是不是给了你某种错觉,才让你自视甚高,甚至觉得我只有你一个筹码?”

  “你可以舍弃我。”她坦然道。

  阿芙拉何尝不是在赌——赌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奢望和缥缈的东西。一样她曾冒着生命危险验证过,但仍旧可能一夜之间变化消弭的东西。

  “你应该也很清楚我是如何处理弃子的。”

  “你强调过。所以我在提出订婚时已经考虑过一切后果。我做出了选择,我坦然接受最坏的结果,就是这样。”

  尽管在阿芙拉那里,最坏的结果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她赌错了,她大错特错,最终发现里德尔从未对她动过一丝感情。

  甚至在她死后,里德尔可以很快遗忘她,就像遗忘一粒尘埃——如同她的名字所代表的涵义“尘埃”那般。

  然而她永远不会让里德尔知道这一切,正如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刚才她的话语中,究竟有几句是真心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