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在新一代咒术师里很有辨识度。
不仅是因为他立于咒术顶端的身份。还有一方面, 是因为他的力量。
据说,这一任天满宫宫司夏油杰胜于六眼的五条悟。
他有很强大的咒力,作为咒灵操使, 他还有一个拥有决定性武力的特级咒灵傍身,各方面综合下来, 称之为咒术界最顶尖没有之一的咒术师也不为过。
但这些都是情报上的, 还没谁见过夏油杰动手。
现在,港口Mafia的成员见识到了。一名特级咒术师、当今最顶级的特级咒术师不遗余力的暴怒与威慑究竟有多么恐怖。
磅礴如浩瀚烟海的咒力遍布肉眼能见的全部视野,港口Mafia总部五座大楼、整个城市, 全都被阴冷的咒力笼罩。
向上望去,只能看见天空一片灰暗——或者说,看不见天空。
是咒灵。
密密麻麻的咒灵。
身躯或丑陋或狰狞的咒灵堆积在一起, 本身单个就有着令人类畏惧战栗的形态,但放远放去,就只是下沉浓墨中的一点,是庞大灰暗彩色中从天际垂下的一缕,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座黑色堡垒。
云层涌动, 眼前的世界如同被蒙上了一层黑雾, 让人两股战战, 不战即退。
半悬于港口Mafia总部前的黑发咒术师半垂眼睫,他身后, 一只扭曲朦胧的咒灵以不算庞大狰狞的身躯轻轻拥住他的肩膀。像是低语的修罗少女,美好又恶怖。
明明只是所显现咒灵里看起来最纤弱的一个,却反差般的,它才是最令人感到恐惧的那一只。
仅是看一眼, 内心所有的负面情绪就被勾出暴涨般的反哺。
使人手脚胆怯,不敢举起武器。
港口Mafia的守卫张大嘴巴, 瞳孔颤抖,不可置信的仰望这一幕。
不可置信、这仅仅只是一名咒术师的力量。
察觉动静,赶出来支援的武装部队同样怔住了,接受过鲜血洗礼的武装部队勉强能应对这样的场面,但还是不免觉得颤栗恐惧。
“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
“他不是京都那边的天满宫吗?咒术界的人……为什么会来挑衅横滨?”
“中原干部呢?调动大型武器。快去通知首领!”
最前沿的现场几乎是瞬间展开了应敌的阵型,毕竟有赈早见宁宁那个年代的底子在,很快稳住了浮动的噪音。职位从低到高,所有人都开始动员起来。
井井有条的应对现场中,终于有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他来的时候有说过什么吗?”
“这么大阵仗,要是想动手就该直接动手了。”
那么说出这个关键问题的港口Mafia成员仰头看向半空中的黑发咒术师,瞳孔中倒映出天灾般的场景,他咽了咽口水质问: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没人会在横滨地盘上挑衅港口Mafia。
天满宫宫司夏油杰,为什么要堂而皇之地向港口Mafia摆出宣战的架势?
…
夏油杰双目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五栋大楼。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乌云盖顶,冷光下的手心冰凉,夏油杰怔然片刻间,一只并非人类的手覆盖在了他掌心。
是从他千百个轮回里诞生的特级咒灵,天满宫归蝶死后的日子,如果没有它,夏油杰恐怕只会迷失在留守咒术的漫长虚无当中。
“……”
黑发的特级咒术师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身后的咒灵温度太过冰冷,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夏油杰对港口Mafia没有敌意。
同样行走在世界暗面,咒术师集团和异能者集团相差不大,更何况港口Mafia这个量级的存在几乎已经超越了异能特务课的地位,非必要,夏油杰不会拿天满宫归蝶留下的咒术与之为敌。
但是。
但是。
通过咒力复现,夏油杰看见港口Mafia的人在路边带走了是枝千绘。
带走了夏油杰在无尽绝望中好不容易窥见的那一点希望。他不可置信过,妄念地以为这是虚假的梦境过,甚至以为,这里是他死后的地狱。
但即使是虚假的幻影,夏油杰也无法想象天满宫归蝶在他面前再消失一次的景象。
…………
……
他会疯的。
青年咒术师的紫色眼眸中倒映出地面上聚集的异能者,像是俯视蝼蚁,但瞳孔中一片空茫,什么都没去留意。只有身为咒术师的本能在思考。
先控制住这里。
不能直接动手。
该怎么让他们交出归蝶?
港口Mafia的武力不差,要在他们的支援赶到之前找到才行。
……
用咒灵铺过去吧,这是对归蝶来说最安全的方法。
至于要付出的过量咒力……
无所谓。
这身力量本来就源自于她。
夏油杰抬起手,漫天咒灵便像是接到指示似的,当即俯冲向下。那景象,就像是天上下起了墨水,不是一般的墨水雨,每一滴都快得像是离弦的箭,直冲伫立横滨几十年的巍峨大楼。
地面上,终于等到动静的港口Mafia成员一个激灵。
已经无法形容眼前的景象,哪怕是用“天灾”这样的字眼。
对狰狞咒灵的恐惧被那只特殊咒灵的力量从人类本心中诱导而出,恐惧无端蔓延四肢百骸,颤动指尖。
……防线要被突破了吗?
“喂。”
寂寥中,忽地炸起一声惊雷。
沉哑的嗓音带着怒气,喝声质问:“谁允许你在港口Mafia的地盘上撒野?”
无边无际的暗红色轰然锁定港口Mafia总部大楼上方的全部空间,比恐惧更快的,是呼吸间遍布空气的沉重重力。
俯冲下来的“墨滴”被暗红色锁在空中。
重力收缩,扼住喉咙,片刻后就在灼烧世界的黑炎中化为一缕恶臭的烟灰。彻底被重力碾碎。
那带着宽檐帽的青年凌空而降,狂躁的风鼓动那头胜似火焰的橘发,宽大黑色外衣在空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青年下巴微扬,双眉如锋,凛然杀意从海蓝眸子直射而出,他抬了抬双手,掌心由负量物质操纵凝结的黑球便脱离掌控,如同随时可以飞射而出的子弹,环绕在他身边。
风不断吹动发丝,与黑球一同舞动。
每一颗,都能灼烧空气,引起空间扭曲颤动。似是荒神怒火。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中原中也扬声,冷冷质问。
“都打到这里来了,不说明一下你的来意吗?”
——“特级咒术师,夏油杰?”
咒灵被重力锁住无法动弹。
夏油杰不语。
但比起地面上的其他异能者,眼前这位显然更有威胁。
于是青年翕动嘴唇,稍微、简单地说出了他的来意:“我来找一个人。”
“哈?你找人找到港口Mafia总部来了?”
中原中也听了,感觉自己的怒火在砰砰上涨。
重力又下沉一度,中原中也耐着性子,含着森森寒意,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港口Mafia不会刻意得罪谁,但是,也不惧怕得罪谁。”
“给我说人话。否则,哪怕你是天满宫的宫司,也别想活着走出横滨。”
…
“……”
从落地窗俯视下去,其实能很清楚的看见下面发生的事情。
一名咒术师,一名异能者。
两人悬浮在港口Mafia总部大门前的空地上,激烈的对峙令火药味拉满,看样子,随时可能爆发一场顶尖战斗力之间的战斗。
而和身边表情莫测中含着些许凝重、目光沉沉盯着夏油杰的森鸥外不同。是枝千绘的目光放在了夏油杰身后的咒灵上。
少女歪歪脑袋,食指点住下颚,从记忆里翻出了这件事。
好像是她告诉夏油杰天满宫归蝶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时候出现的。
从咒力的关联性上判断……
和她有关?
是枝千绘又想起了之前在御柱塔,夏油杰告诉她,她现在很吸引咒灵的事情。
按原本的预设,天满宫归蝶献祭成功后,她的灵魂也会同步这种特殊的咒力性质,也就是夏油杰口中她吸引咒灵的理由。
但是真实情况比预设更复杂一点。
是因为夏油杰吗?
是枝千绘脑海中划过什么,少女蓦然愣住,松了点在下颚上的手。
但一般的诅咒不可能影响天满宫归蝶以神祭改变的世界咒术规则,从而也就不可能影响到现在同步过后的她;哪怕是乙骨忧太对祈本里香那种程度的诅咒也不够,是枝千绘试过,为了世界计划的可能性,她对咒术的尝试有一千次之多。
……那么。
夏油杰是怎么做到的?
百物语后的串线,他是因为这件事,浓烈到化为诅咒的情绪,也是如此?
可是。
为什么?
是枝千绘的浅瞳中溢出一丝茫然。
世界前后的一切都在如常进行。
但微妙的,在某些地方发生了无法理解的偏差。
——“宁宁?”
是枝千绘猛然回神,转头一看,是一直对夏油杰闯入港口Mafia这件事没什么反应的江户川乱步。
他问道:“你认识他吗?”
千绘迟疑地点头。思考怎么简单的解释一下这件事,江户川乱步却蓦地笑了。
二十六岁却还像是少年般的乱步依旧是那个洞悉一切的天才,仅是从只言片语的对峙中,就读懂了这个局面内发生的事情。江户川乱步朝是枝千绘扬起笑容,“这样就可以了。不用向我解释,我已经都知道了!”
“乱步大人可是天才!什么都能推理出来!”
千绘眉眼弯弯,夸夸道:“好好,乱步最聪明了。”
江户川乱步眯起眼睛,十分受用。
他眯着眼睛又想了好一会儿,迟疑半晌,还是把话问了出来:“那,宁宁,要请他进来吗?他是来找你的吧?”
是枝千绘闻言,又看了一眼外面激烈摩擦的局势。
当下顶尖特级咒术师对阵超越者级荒霸吐,仅仅只是一点小摩擦就已经伤到了部分靠太近的人,要是真打起来……
上一次玩这么大还是打魏尔伦。
那可是横滨近海都赔进去了,战损比令人心惊。
千绘哽住。
她决定,这个架她还是劝劝。
…
陪是枝千绘一起去的是森鸥外。
但在下楼之前,首领大人稍许驻足,没有直接跟上去。而是回头望了一眼江户川乱步。
果然,江户川乱步的问题在是枝千绘的距离拉远之后出现在了这个安静的办公室内。
“太宰回来了吗?”
江户川乱步问。
“太宰君正在回来的路上,他在东京,比中也君会慢不少。”森鸥外回答。
“……噢。”
江户川乱步点了点头,目光一直放在外面和中原中也已经隐隐有了动手意思的夏油杰身上。
森鸥外也随之看去,落地窗外满目“乌云”,咒灵遍布天际。
这就是特级咒术师夏油杰的力量。
超乎情报太多了。
森鸥外似是叹了口气,像是明白了天才突如其来的变化究竟是为何,但身为港口Mafia的首领,他不得不多问一句:“乱步君想做什么?”
“……”
江户川乱步抿唇。
此时的乱步颇有些像是八年前那个少年一般仓惶局促,区别只在于,这一次他比八年前成熟了很多,不会把不安暴露在少女面前,痛彻心扉的经验也让他不会同样的错误再犯第二次。
乱步断断续续地说道:
“复活宁宁的传闻,幕后指使我们找到了,也确认了。”
“但是,宁宁也知道。而且比我们更早知道这件事的内幕。”
森鸥外闻言,怔在原地。
一时之间,竟不是很意外这个消息。
毕竟是那个赈早见宁宁啊,他们捉摸了好一段时间才分析出来的结果她已经掌握了,竟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然后。”江户川乱步低低轻诉。
他想在一切事情发生之前,抓住所有线索拧合成答案。乱步拒绝这一次成为一无所知的受惠者,所以,他要提前找出答案。
“她想将计就计,借所谓‘复活’做一件事。”江户川乱步说。
“具体要做什么还要等太宰带着东京那边的消息回来才能分析,但森先生,有件事很清楚了。”
江户川乱步缓慢又清晰的告诉森鸥外,也告诉自己:
“这一次宁宁没有重来的机会。”
“走错一步,会是真正的万丈深渊。”
因为这里就是现实。
现实世界没有回档重来,一旦出错,他们将眼睁睁地再次失去一切。
所以不妨将习惯了以理性思维解读一切,善用谋论的少女奉上高台。
他们已经享有了赈早见宁宁的全部遗产,不能再看着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