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摩德走掉之后, 是枝千绘开始摸鱼。她四处转转,和这位合作者聊聊金融,和那位合作者谈谈商业, 美滋滋享受一把这次计划最后的闲暇时光。
灯光下的少女柔和清丽,且兴致勃勃。
她穿着洁白的晚礼服长裙, 精致秀气的面容像是橱窗里被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关节玩偶, 笑起来的时候,连睫毛都透着明媚的色彩。眼里有些空泛,但在触及那些对她来说‘特别’的人时, 又愈发光彩熠熠。
诸星大找上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是枝千绘左右转转,看见诸星大,也和之前一样是一声欢快的:“诸星先生!”
欢快雀跃的、就像今夜的星光, 灿灿辉煌。
诸星大不觉顿在原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下来了,还停了好一会儿。脑海里划过朗姆的指令,还有黄昏别馆四十年前发生的案件,以及,那段雪莱写下的句子。
——怪物。
写下记录的研究人员为什么这么形容?
“诸星先生。”
是枝千绘走到诸星大面前, 观察了一会儿纸片人的神态, 她主动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诸星先生?”
诸星大被唤回注意力,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 靠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事要问你。”
“好的?”是枝千绘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但诸星大显然没有打算就在这里说的意思。跟着他的视线,是枝千绘也在厅内环视一圈, 外面发生的事情还没影响到这里,宴会大厅还是一副觥筹交错的景象。
人多, 代表着耳杂。
说出口的话被人听去了就不好了。
是枝千绘明白了诸星大地意思。
作为一款体贴纸片人的玩家,她主动开口:“既然这样的话,那跟我来吧。”
她把手里的酒杯交给路过的服务生,向诸星大说道:“这边有私密性比较好的房间,要谈什么可以去那边。”
诸星大眸色不明,沉声:“好。”
他们穿过人群,去了人更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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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本详细地向主管讲述了木桥那边的情况,包括断裂程度,桥两边的跨度等等情况全都叙述了出来。
靠谱的安保人员听了之后,立刻向外用卫星电话求援,并向波本拍着胸脯保证,完全不需要什么直升机来接人。
“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用直升机来回麻烦!”
“我这就去调施工团队,天亮之前就能把桥修好!”
还打算让公安插手一下的波本:“……好、好的。”
#钞能力,恐怖如斯。#
#这就是大小姐的财力吗#
“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呢。”
回到宴会大厅的路上,诸伏景光笑着调侃安室透,也颇为遗憾地叹道:“说是给松小姐当保镖,但实际上除了那次狙击了一辆面包车之外,完全没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
“这样说,那我才是那个完全没派上用场的人了。”安室透走在诸伏景光身边,闻言,他扬眉笑了笑。
明亮的月光被高大的欧式窗户分割成几块,洒在两位蛰伏黑暗面已久的一对挚友身上。月光照亮了安室透那头浅淡的金发,半侧身子都披上一层微光。
他看向身侧的挚友,诸伏景光。
“你可是被大小姐格外青睐啊,hiro。”
“有吗?”
“没有吗?我看她很喜欢你,有时候连莱伊都比下去了。”
诸伏景光讶异地‘诶’了一声,蓝眸里透着犹豫,摸了摸下巴,顺着安室透的话思考了很久,最后诚实的回答:“关于这一点,我没看出来。”
安室透眯起眼睛,他不记得自己的挚友什么时候是个木头。
“真没看出来?”
“倒也不完全是……”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会儿,他望了一眼挚友,轻声提起了一件事:“zero,你还记得之前我们拿到的那份文件吧?”
安室透顿了顿,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记得。怎么了?”
“我觉得松小姐对我们的好感,大约不是出于所谓的‘喜欢’。”
诸伏景光笑着摇了摇头,眸子里溢出一份柔和:“她是真的很不懂正常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像文件里写的一样,更多的是好奇和不解。”
就像他发现乌丸松经常试图给他安利一些审美比较爆炸的东西一样。大小姐是出于一种强烈的情绪反差的好奇才会喜欢那些明艳过头的色彩。
“如果那份文件里的实验体真的是指的松小姐,那对她来说,我们可能就是一些能引起她兴趣的特殊存在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hiro。”安室透抓住了挚友脸上那份柔和的神情,反过来调侃道:“我可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了,连细节都了解得这么透彻。”
“……zero!”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诸伏景光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偏僻的走廊没有开灯,就算有莹莹月光,尽头也是一片漆黑。
他忽地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zero,你有没有注意一件事。”
“松小姐、乌丸松的财团,持续的繁荣期长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有些话只能在私下里和挚友对对情报,这条长廊很僻静,这个时间段大部分人还在宴会厅,只有清冷的月光会洒下来。但诸伏景光说起的时候还是警戒地压低了声音。
“我调查的数据显示,乌丸财团是从上个世纪开始,就一直延续到现在。如果之前的繁荣可以归结到那位富豪、松小姐的祖父乌丸莲耶身上,那乌丸莲耶死后依旧保持和之前一致的繁荣,就感觉哪里有问题了。”
“这件事我让风见调查过,确实很诡异。”安室透点头。
他说,举例了一部分风见裕也传给他的资料。
“乌丸财团的经济数据和大部分事件处理上都有着强烈的个人作风,风见的数据显示,这种情况可以追溯到至少半个世纪以前。”
“……”
两人沉默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明白了对方想说的话。
“你想说,乌丸松是这背后的掌权人?”
“但松小姐很年轻,她不可能是上个世纪的人。”
苏格兰和波本同时开口,两人都顿了顿,半晌,还是波本先说:“但是,那份文件上记录的时间,也远超过松小姐的年纪了。”
文件上记录的甚至比他们推测的时间更久远。
这也是他们一直是「怀疑」,而不是直接「肯定」乌丸松就是文件上记录的实验体的原因。
乌丸松很年轻,无论是录入公安的市民身份上还是判断骨龄,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年纪,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上个世纪就操纵着乌丸财团的人。
如果乌丸松是个老人,那他们就可以试着得出她是从上个世纪活下来,一直操纵着整个庞大集团的结论。
但乌丸松不是,她很年轻,比他们还小好几岁。
是名青春正盛的小姑娘。
这样的乌丸松不可能是他们推测的乌丸财团繁荣的诡异点。
苏格兰不语,他也没想通这一点。
安室透想了想,善于挖掘信息的情报组波本换了个思考方式发问。
“那么,hiro。”
“是什么让你怀疑她有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诸伏景光同样想了想,顺着挚友提问的角度回答道:“松小姐、她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很喜欢看那本雪莱的弗兰肯斯坦。”
“她似乎格外中意里面的一句话。”
诸伏景光从记忆里翻出了那句话:“他们、我的创造者,尚且恨我……”
“那我还能从他们的同类中得到什么希望呢。”
安室透一怔,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才开口:“你这,这已经不像是在看书了。这简直就像是在……”
诸伏景光颔首:“是吧,简直像是在陈述她自己的经历,我一直有这个感觉。”
“在黑麦提起黄昏别馆四十年前的惨案的时候我就感觉有哪里不对劲,断桥那件事,有可能是松小姐自己做的。但会不会是她想杀了这座别馆里的所有人——”
“zero,我不确定。”
就连诸伏景光,也做不到顺着他的猜想继续下去,去判断受害者的心理。因为一旦继续猜下去,得到的很大程度上会是肯定答案。
没有哪个受害者会宽宏大量到原谅加害者。人类的本质就是自我的。
安室透停顿了许久,直到走到宴会厅的门前,他才问了最后一句:“这就是你想问的事?”
“嗯。”诸伏景光回答,他笑了一下,弯着眉眼,“说不定是我真的喜欢上她了才会这样啊,zero。”
“这句话比起之前反而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了,hiro。”
…
推开门。
令两人惊讶的是,宴会厅一片混乱,嘈杂声不绝于耳。
主管先生眼尖的一眼就看见了被大小姐委以安保重任的两人,连忙迎上来:“终于找到你们了。”
诸伏景光和安室透对视一眼,诸伏景光问:“怎么了?”
主管用手帕擦着锃光瓦亮的脑袋,连声叹气。
“有位客人有急事要先一步离开,结果发现了桥已经断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朋友,口口相传之后……”
“就变成这样了。”
主管摊开手,两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厅内有些混乱。
好在大部分受到邀请来此的上流精英们教养都很好,还没有大吵大闹的情况,只是慌乱和不安在厅内蔓延着,彼此的窃窃私语声堆叠起来就变得十分嘈杂。
安室透仔细查看了一圈,发现还没有什么人主动提起四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件惨案,目前的势态还只是不安而已。
“现在情况已经安抚下来了,我们的施工队也很快抵达……”
主管有条不紊地向大小姐看重的青年报告道。
诸伏景光安静的听完,很快找出了疑点:“松小姐呢?”
环视整个大厅,都没看见东道主的樱发大小姐的身影。诸伏景光问道:“乌丸松小姐在哪?”
“我们也没找到。”
主管说:“出事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在联系她,但没联系上。”
“监控呢?”
“刚刚派人去调查了,还没消息。”
安室透一下就明白了主管为难的地方了。
东道主如果这个关键时候不在,那就很容易令人联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了。更何况这座别馆是有前科的,现在还没人想起来,但被邀请来的人不少都是在盘根错节的上层阶层混了很久的人精,一旦给出半点提示,就很容易联想到四十年前那件事。
“你们是在找乌丸小姐吗?”
就在几人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有位客人靠了过来。
是个看起来挺年轻的成年男性,对这座别馆发生过的事情没那么多了解,所以也没多少慌张。
年轻的男人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指向一个方向:“刚刚有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年轻人拉着她走了,应该是这个方向。”
客人指向了走廊。
那边有很多客房,是提供给今天或许会留下来的宾客们的。
苏格兰和波本对视一眼,道谢一声,当即顺着指向找了过去。
路上仍旧是白天的模样。
长长的走廊,灯光微醺。新铺的地毯花纹繁复,欧式的窗户整齐的罗列在墙壁上,走道没什么人,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了宴会厅,这边就冷清得很。
很快,发现了一扇虚掩的房门。
向跟上来的主管确认过了,是间和旁边房间差不多的客房,没有特别作用。
诸伏景光走在最前面,身后除了安室透和主管之外,还有几个发现了这边动静的客人。都是发现了问题的客人,也不好瞒着,就让他们跟上来了。
诸伏景光大力地一把推开门,室内安安静静,一片漆黑,唯有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亮了沙发椅的那一块地方。
入目便是浅淡的樱色,诸伏景光松了口气,看见乌丸松坐在对窗户的宽大沙发椅上。从门口看去,能看见少女的头枕着椅背,樱发披散下来,搭在椅背上,尾稍落地。
窗户开得很大,晚春的夜风从外面涌了进来,带来山林间特有的清新的泥土味。
她好像在看夜色,没怎么注意有人进来。
诸伏景光瞬间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走过去,绕过椅子,喊道:“松……”
弯腰,目光触及的刹那间,诸伏景光的呼吸凝滞了。
——‘嘀嗒’
血液在夜色下格外惨白的手臂上滑下,又顺着葱白的指尖,落到地毯上,泅出一团又一团的血迹。
诸伏景光烟蓝色的瞳孔收缩如针孔。
颤颤眼眸中,倒映出雪白长裙上的一片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