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放学回家, 家里空空荡荡。
每天不知道去向的野生父亲请来的家政已经做好了晚饭,想着大概今天也是很晚才归家,才上小学的惠想了想, 决定先吃饭再写作业。
他上楼,打算先回房间去放下书包。
路过主卧时却意外地看见了他那从来不早回家的老爸。
伏黑甚尔在阳台上,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双手撑在栏杆上,对着飘雪满天的黄昏,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听见儿子放学回家的动静。
“……”
伏黑惠不太明白他这个老爸,说顾家吧,但有时候不见踪影, 说不顾家吧,却把物质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虽然记忆里也不怎么靠谱,但也没有最近这段时间奇怪,特别是从今年夏天开始,就好像什么东西丢了又找不着似的。
总之, 他会先吃饭。
伏黑惠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放下书包, 拿出卷子,打开抽屉, 在看见抽屉里那一沓满分试卷时,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这样好好的保存下来,是想向谁要到夸奖呢?
小小惠不知道。
他收拾好这些东西,再路过主卧, 伏黑甚尔还在那里。伏黑惠敲了敲房门喊了句吃饭,他也没理。
“……”
伏黑惠非常熟练地带上门, 不靠谱老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本以为今天也是沉默安静的一天,一下楼,小小惠就看见自家客厅里多出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白毛和一个黑毛。
伏黑惠的视线停留在了白毛身上一会儿。这个人他好像见过,是在搬来东京之前,还住在京都的时候。
叫什么,超赞的白毛蓝瞳?
忘了,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面对突然出现在家里的不速之客,小小惠有着未成年儿童之外的冷静,“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五条悟被这如出一辙的态度哽了一下。
“这小孩,也太像了吧。”
从各种意义上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伏黑惠没理这句话,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旁边那个黑头发留着奇怪刘海的,还是那个问题:“你们到我家来有什么事?”
“我们找你父亲,之前有事没问到,让他跑了。”
五条悟说,本来打算挟其子以令其父一把的,忽然视线在小孩身上顿住了。
五条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没有带上墨镜的漂亮眸子华光灿灿,打探咒术,他看着眼前的小小惠,问道:“说起来,我记得你应该姓禅院吧。”
“那个像是从土里挖出来弥生时代的塑料拖鞋的家族居然会让你改外姓?”
伏黑惠:“?”
好奇怪的比喻。
不对,好奇怪的怪人。
“十种影法术,禅院家传术式。与无下限、赤血操术并列的古代术式。”
五条悟眯起眼睛,望了一眼二楼的方向,少年哼笑一声,指出了其中的不合规:“自从御三家内战被咒术总监部取消资格之后,三大家族在咒术界的声望一落千丈,想要东山再起,那禅院家绝对不可能放过你这个机会。因此,哪怕那个天与咒缚的家伙赌上全部,也未必能保得住一个庞大家族为了复兴家族荣耀的疯狂举措。”
仅以这个小孩的术式来说,他不可能会被禅院家忽视。
果然很奇怪啊,伏黑甚尔又没什么权势,怎么可能这么从容的就带着儿子脱离禅院家还不被找后账。
要知道,有时候一个咒术家族手里拥有的可不止强大的咒术师,还有积攒千年的人脉关系。
“伏黑惠小弟弟。”
他弯下腰,耀耀苍瞳与其对视:“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姓伏黑吗?”
伏黑惠警惕地后退半步,身后走廊,栖息在家里的两只玉犬也露出獠牙,冲五条悟发出告诫的低鸣。
“我不知道。”
小小惠紧盯着白毛的眼睛,“你说的事情我都不了解。”
“那换个问题好了。”
五条悟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样好似人贩子,少年一点不谦虚地直起腰板,抬起下颚示意伏黑惠看向玉犬:“你的咒术,是谁教的。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小孩,把十种影法术精通到这种地步,总不可能是你老爸教的吧?他连咒力都是零蛋。”
伏黑惠愣了一下。
“我……”
他下意识想回答,却发现从记忆里找不到对等的画面,只记得很多深奥的咒术知识,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术式。但除此之外,全都没有记忆。
小小惠陷入了疑惑。
忽然,头顶一个宽大的手掌压下来,伏黑惠抬起头,他那不靠谱的老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就站他背后。
伏黑甚尔收回手,赶鸭子似的对儿子挥了挥手,“去吃饭。”
伏黑惠迟疑地离开了。
客厅只剩下了一个屋主和两个不速之客。
赶走了小孩子,男人咧开嘴角,懒散地坐到沙发上,挑目望向那两个年轻的少年特级,“比我想象中要阴魂不散嘛,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五条悟没理会这句低讽,既然逮到人老家了,他也不着家,少年双手揣兜,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再一次丢去问题:“这一次你打算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还是要再敷衍一次?”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挚友。
表面上老神在在并不着急的少年心里其实很急切的想找到真相。
他不明白夏油杰的狼狈沉默,也没理解伏黑甚尔的避之不谈。五条悟只知道那是他一定要找回的,曾经认定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什么线索都没有,好像他是被排除在外,毫不相干的那一个。
可为什么,五条悟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犹如从指尖流走的细沙,只能在空无一物的世界茫然前进。
许久,伏黑甚尔的态度好像在阳台的思考中被软化了,他丢去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找到这个人?”
五条悟被问住了。
一时之间,五条悟说不出话来。
留给他的记忆零星又破碎,只偶尔会出现,可又与生活的细节息息相关,好像他们曾经相处总是习惯到自然,没有激烈的事件,全都是平淡而长久的回忆。
这样的过去可以往前追溯数十年之久。
少年垂眸,眸中冷冽的苍色柔和了下来,“……也许,在被我忘记的那些过去里,我在习惯中逐渐喜欢上了她吧。”
“但直到真正失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些。”
他说,苦笑一声,更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他们应该是年少相识,从小一起长大,骄傲明媚的女孩从来没有被家族束缚,她以自己的方式活着,所以那抹灿烂的烟火哪怕消失了,也能给他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五条悟不想忘记。
他也不想保密,他就是要找到她。
“……”
伏黑甚尔没有评价五条悟的话。
他甚至没有看五条悟,只靠着沙发,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时之间,客厅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正在吃饭的惠悄悄靠近,想听听这些大人在讲什么。
五条悟耐心地等着,没有催促,夏油杰更是沉默不语,从未开口。
许久,伏黑甚尔抬眸,妥协似的,问:“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真名。”
五条悟紧跟着回答:“一个特殊的,不被咒术承认的真名。”
像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伏黑甚尔啧舌,却没有白天在赌马场被人逮到时的抵触和逃避,反而干脆了很多,“特不特殊我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一个名字,改的姓氏就是从这里来的。”
伏黑甚尔依稀记得,那好像是谁的名字。
他带着惠离开京都的时候本来没打算改姓,禅院对他来说已经不是过去的阴影了,有谁为他拂开了头顶的乌云,既然再不能影响到他,那伏黑甚尔也不是很在意。
但在找地方住、签下房屋合同的时候,伏黑甚尔却没有填下那个伴随了他前半生的姓氏。
【不喜欢的东西就丢掉嘛。】
【我有钱!我包养你!想要咒具我们直接去薨星宫的忌库搬!】
有人似乎曾经这么对他说过。
于是,他丢掉了过去带给他噩梦的姓氏,但在选择新生的时候,伏黑甚尔犹豫过。
他不太记得那张纸条上的人是谁,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眷恋这个人,但伏黑甚尔还是在新的身份证明上的写下了这个姓氏。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这好像是‘她’唯一还留给他,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什么名字?”少年追问道。
伏黑甚尔顿了顿,最终还是把写着纸张上,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清的名字说出了口——“伏黑归蝶。”
‘——’
话落瞬间,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是伏黑惠碰掉了柜子上的东西,小孩却没有看这些,他的心脏怦怦直跳,那一瞬间连呼吸也放缓了。
小孩的视线穿过客厅,直直的望向窗户外面,瞳孔紧缩,眼中倒映出庞大的、压倒性遍布城市上空咒力色彩。
明亮的翠色中一片耀金。
璀璨的金色。
室外,仅有咒术师能看见的世界里,从天穹之上垂落下来的金色丝线一条条连接大地,穿过楼房、穿过街道、穿过来往的行人。
绵长的丝线纵横天地之间,宛如有自我意识的灵魂,几乎穿插过每一条大街小巷,遍布世界各地。
编织的脉络宏大无比。
好像整个世界都被耀金覆盖。
那不是缓慢的,因为打开了什么禁忌之门而慢慢浮现的东西。
而是骤然显现,好像已经存在了很久,犹如世界的窗户蒙上一层雾气,擦去浓雾瞬间,背后的已经存在的一切就蓦地出现在咒术师们眼前。
庞大的咒力令人几乎忘记呼吸。
室内,五条悟瞳孔颤颤,震惊到失语。
少年那双璀璨如同苍天的眼眸看着外面,这一瞬间,比无数人类更能看清这一幕代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