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千绘震怒。
顶着满身血污, 少女就差气成一个球。
她刚换的衣服!
看来是太久没锤过两面宿傩了,好好好,既然是强者为尊的咒术界, 她今天就让诅咒之王回忆一下千年前被支配的恐惧。
这具赌上一千个周目,专门用来单挑咒术体系的身体可不是吃素的!
千绘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 磅礴的咒力扩散瞬间, 两面宿傩非常有求生欲地、本能的转移了话题:“你来找我是又要我帮你做什么?总不会是闲着没事让我帮你杀几个咒术师吧?”
少女的动作肉眼可见的缓和了。
几秒后,她收了手。
事业心的女人一谈起事业,那就是什么都可以排在后面。
是枝千绘向两面宿傩介绍了她和羂索之间的合作——即关停全国四座净界, 取天元而代之;接下来的时代,就该是天满宫的时代了!
当然,净界带来的保护完全消失后可能会出现咒术发展倒退一千年的情况……
这一点千绘早有准备。
或者说, 这是‘理想主义者’的必修课。
纵观历史,发生在历史上的绝大部分变故都是在摧毁旧秩序之前准备好了新的秩序,这样才能建立新的和平。
千绘在之前的周目里倒是有把这一点传授给夏油杰,可惜纸片人好像没有get到这一点,一直都很头铁的想杀死普通人, 令玩家十分遗憾。
但是无所谓, 这把她会打出完美结局。
“让我去飞驒灵山?”
两面宿傩本来还想端着一点, 看看少女的反应,但不知怎么的想起刚才脑海中闪过的那一幕, 语气蓦地软了下来:“也不是不行。”
“——但是。”
“你就这么指使别人去帮你做事?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吧?”
想他堂堂诅咒之王,被一个小鬼呼来喝去像什么样子,至少态度也要好一点,有点求人办事的样子。
宿傩决定, 只要她态度稍微软一点,或者抱他一下, 他就勉强答应了。
…
是枝千绘则是以为两面宿傩想要酬劳。
想起自己过去那理不直气也壮指挥宿傩当工具人的行为,不存在的良心突然跳了一下。
“那、那这样好了!”
良心突然上线的玩家摘下了自己的发带。之前本来用的是发绳,后来换了新款的漂亮发带。
她把五条悟送的铃铛取下来收进口袋里,少女拉起两面宿傩的手,在他怔然间,用发带在他手腕上绕了几圈,打了一个松散的结。
粗壮的手腕绑上少女心的发带,看起来有点滑稽。
“这个给你,就当做证明!”
“有这个的话,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要报酬!”
是枝千绘认真地说,想了想,她还追加了一条:“这上面有天满宫神社的标记,就算没找到我去找天满宫要也可以。”
两面宿傩没听,他低头,看见手腕垂下的浅色布料沾了血迹,被风卷起小小的弧度。
可更吸引他注意的却是余光中少女松散下来的樱发。
没了束缚之后,柔软的长发便和风起舞,脸颊的发丝沾着血,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宿傩微微抬眼,发现她的眼尾带红,血色抹开艳丽的色彩。
……很漂亮。
醒目腥红与柔软浅樱的强烈对比,一时之间,宿傩不由自主地俯身向前,他伸出手,撩开了脸侧那捋沾了血的发丝。
千绘怔了一瞬。
两面宿傩忽然靠过来,热烈的气息与侵略性的咒力一同扑面而来,指腹的温热感在脸颊浅尝即止,他的手忽地继续向下,身体也随之更加靠近了。
气息涌来,是枝千绘乍一下撞入眼中ⓨⓗ的,是腥红眼底满载的欲.望与占有,吞噬性的眼神仅仅只是对视了一秒,就看见了沸水般滚烫的炙热缠绵。
他们的距离像是下一刻就会相拥、亲吻。
千绘碰了碰两面宿傩,她顿了顿,似乎对他的行为有点费解,浅瞳里明晃晃地疑惑像是在问他想搞什么幺蛾子。
……呵。
两面宿傩低笑。
手腕一转,他抓住了另一条还没解开的编发。
——‘铃’。
宿傩抽走发带,把铃铛抛还给是枝千绘,再站直身体,便就是那个恣意的诅咒之王,很是嚣张的通知道:“这一半我也要了,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许有别的发带。”
突然被打劫的千绘:?
过分了嗷!不讲武德!
少女气鼓鼓地散着头发,大声谴责某咒灵极度不讲武德的行为。
两面宿傩一句不听,大摇大摆的走了。
飞驒灵山下封印着两面宿傩的肉身,宿傩已经打算好了,等他找回力量,再抓住小疯子的真名,就彻底把她神隐起来。
灵魂深处压抑着一份一闪而逝的彻骨情意。
两面宿傩还没分辨那是什么。
但他知道,他得先把人抓在手心。
+
顶着乱糟糟的造型,玩家唉声叹气地回去刷新了一下形象。
一边洗掉血迹,是枝千绘一边安慰自己。
算了算了,纸片人罢了。
这次离开之后,下次再现世就是寄生于虎杖悠仁的身体里了,和惨兮兮被脑花酱当成头号目标针对的诅咒之王计较什么。
千绘打理好长发,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摸摸后脑勺,总感觉不扎起来哪里很奇怪。但犹疑了一会儿,还是没继续编上麻花辫。
手机收到短信,屏幕亮了起来。
是羂索的,他说他已经到了京都,正准备动手,问她有没有和两面宿傩商量好最后、也是最大那个结界的事情。
少女抿唇,勾起嘴角,回复羂索,两面宿傩已经出发了。
她当然知道羂索为什么提议让两面宿傩去飞驒灵山。
羂索给出的理由是:飞驒灵山是两面宿傩传说的发源地,同时也是千年前最后封印两面宿傩的地方,宿傩去不仅能帮他们处理最后一个结界,还能顺手借助被封印的尸身恢复力量。
以上为十分有道理,但却没考虑另一件事。
——羂索要杀死天满宫。
那么他绝对不会让她身边再有更强的助力。
所以,引导两面宿傩去飞驒灵山,只是消减她身边助手的一种方式而已;反正外面那么危险,诅咒之王现世的原因也很潦草,一不小心重新被封印也是有可能的吧?
说话也学会带点弯弯绕绕了呢!脑花酱!
游戏体验这不就来了吗!
是枝千绘心情很好的再披上一件和服外衣,撩开被压在衣服下的头发,甩甩脑袋,好让长发散下来。
收拾好自己,行动力充足的屑玩家斗志满满地去了皇居净界,完成自己的部分。
…
古飞驒国,位于现代日本本州岛中部的岐阜县。
作为千年前两面宿傩最后的封印地,一踏入这里的净界,两面宿傩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力,潮水般的重压贯彻全身,拖住了诅咒之王的脚步。
这副身躯本来就只是临时受肉的,契合度差不多等于零,这种反应是正常现象。
但两面宿傩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过前面就是他的封印地,只要拿到本体的尸身,他就能补充力量。
宿傩继续向前。
嶙峋的钟乳石密布洞窟甬道,迈过地下积蓄的深潭,穿过漆黑的长洞,洞的尽头,似有一段虚无的微光。
没人守结界?
宿傩蹙眉,回首望了一眼下来的方向。
他进来的时候倒是在门口看见了几个咒术师,但那点力量,别说守护将本州岛一分为二的飞驒灵山净界了,就是给天满宫当看门狗都数量不够。
两面宿傩犹疑间,看见了绑在手腕上的发带。
……算了。
她指使他去做危险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更何况,这次她还承诺了‘报酬’。
前面就是他的本体。
从回忆里找不到小疯子的名字,那就从本体的记忆里读取。
山洞静悄悄。
全程只有细微的脚步声。
离开甬道,更强的结界扑面而来,宿傩的身躯忽然晃了晃,扶着旁边的山壁才保持平衡。
不是他站不稳。
而是这副身躯早该到达临界点了。
飞驒灵山下驱逐咒灵的结界与两面宿傩的咒力不断碰撞,脆弱的人类身躯怎么可能扛得住这样激烈的咒力交锋。
“……”
是羂索。
宿傩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家伙,不会放任少女身边多上一份助力,向她推荐让他负责这里的结界,是存了削减她力量的想法。
就当两面宿傩准备换个方法,先稳住自己现世的媒介时,他的目光猛然触及到了封印地内部的景象。
霎时间,宿傩愣住了,迈开的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封印地被囊括在一个小型结界内。
结界中,生长着一棵樱花树。
旁边巨石、鲜花、野草,一景一物都与千年前别无二致,就像强行留下的立体画,有人执着的想要保存下来什么。
“这里……”
宿傩的感官好像忽然被蒙上了一层纱,迟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思想陷入混乱和惶惑。
他认出来了。
这个结界是他自己布下的。
诅咒之王不由自主迈出一步,却意外的踉跄。
两面宿傩试图回忆起什么,可他记不起来,也没有余地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只能被灵魂深处沉重的锁链牢牢束缚住双手,一步、一步、一步……
宿傩靠近小型结界。
但他进不去,两面宿傩被拦在了外面。
可出乎意料的,一向暴戾恣意的诅咒之王这一回却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怔怔地看向结界内。
宿傩看见了‘自己’。
或者说,是诅咒之王两面宿傩死后的即身佛。
千年时光流逝,风干的尸身没有腐化,保持着禅坐的姿态坐在樱花树下,尸首连接着整个小型结界的力量核心,强烈排斥外来的任何事务。
就连他自己,也被这样的「保护」排斥在外。
而在保护之下,在即身佛后,立着一块墓碑。它立在那里,静静地埋葬过去的痛苦、悔恨、仓惶,冷冽得像历史无情的滚轮,把一切都冻结在了一千年以前。
宿傩蜷曲指尖,同样也感觉到了残酷的冰冷。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却愈发顽强地移动目光,直到看见墓碑上刻下的字。
“——”
霎时间,过去的记忆瞬间纷涌而来,那一瞬间,两面宿傩的思绪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只能被动地被过去的情绪蔓延、窒息。
【帮我处理一下,我还没写完。】
【保护?这叫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被追上了你也跑不掉。不要偷懒,快去解决他们啦。】
……
【宿傩?宿——傩——】
【睡着了吗?可是我刚翻出了新鲜的酒酿诶。】
……
【诅咒之王?嗯嗯,京都给你取的称号很符合你的性格嘛。】
【不过你要是被人追杀,我可不会浪费时间去找你,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你自己加油。】
……
【你指这些自然灾难啊。】
【可以理解为,是用来救你。】
……
…
两面宿傩一只手撑在结界壁垒上,垂下头,仓促地笑出声。
“哈……”
“原来是这样……”
他为什么习惯,为什么纵容。
为什么比所有人都了解她的本恶。
为什么想知道她的真名,用恶劣的神隐将人永远藏起来。
在这一刻,宿傩全都明白了。
原来在一千年以前就有了答案。
原来在一千年以前,他就错过了自己想要的。
“天满宫……呵,天满宫归蝶。”
“果然还是那个想蜉蝣撼树的小疯子,一千年,一点没变。”
宿傩看着逐渐消散的身躯,却是无声的笑了。
想他之前还在嘲笑夏油杰,结果到头来,发现自己不仅连喜欢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忘记了自己喜欢过这个人。
此时记起来了,却再也没办法亲自对她说出口。
脱力感从四肢百骸涌上来,身体被结界的咒力侵蚀,本来就没有契合度的躯体近乎崩溃,两面宿傩强撑着抬起头,望向结界内,咧开自嘲般的笑。
炙热的声音含着无法诉说的缱绻,隔着距离,宿傩轻声呢喃出墓碑上的文字,却又轻得让人几乎听不清最后的音节。
他打不破自己的结界。
因为这是一千年以前,那个怀抱强烈悔恨的‘两面宿傩’筑造的坟墓,埋葬炽热的情感,在无尽的黑暗里等待她再一次从天灾之下找到他。
她找到他了。
但他却把过去都忘了。
谁更可悲呢?
“……”
两面宿傩沉默地解开发带,将它叠在一起,送进结界当中,纳入诅咒之王维持了千年的结界里。
他没有深思羂索向少女的提议里有多少是她在默许;也懒得去弄懂她明媚灿烂一面下那些涛涛伟业与狂妄的罪孽。
他已经记起来了。
这次他不会忘。
下一次见面,恶龙绝对不会失去他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