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外到薨星宫本殿确实畅通无阻。
但羂索还是被结界拦住了。
是枝千绘乐不可支地看着羂索被囚笼似的空性结界包围, 强大的咒压侵蚀空间,就连千绘也一起包裹进去了,结界内的整片空间都凝滞得连呼吸都十分沉重。
但少女一点事没有。
她甚至还在看羂索的笑话。
“你的知己看起来不太待见你嘛。”千绘弯下腰, 戳戳被摁在原地的羂索的大脑门,十分有兴趣地调侃他:“不出来和他正式见一面吗?”
羂索:微笑。
他也不慌, 也格外有情致地回答道:“我倒是想, 可惜他应该不太想看见我。”
“喔~”
千绘老成地点点头,一副磕到了的表情:“背道而驰的挚友呢。”
羂索不置可否。
他问少女:“他同样也在拒绝你,你打算怎么办?”
千绘弯眸笑了一下。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 指腹点向空中,空白一片的视野里骤然出现了水波般的屏障,感知到拒绝之后, 她收了手,反倒是很有礼貌地屈起指节敲了敲这道屏障。
“天元大人——”
是枝千绘反客为主地呼唤道:“我带人来做客了哦。”
虽然这么说,她的行为没语言那么礼貌就是了。
‘咔咔’
指节接触屏障瞬间,屏障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纹。
轰然的风一瞬间撩起少女的编发,浮动在空白空间的碎屑一瞬间上扬, 然后静止。如同镜片碎裂一般, 空间崩裂。
结界纷纷扬扬如同雪花褪下, 露出外面真实的世界。
“……”
“——哈。”
羂索从结界的压制中走出来,诅咒师敛着眼底的震颤, 笑了:“这下我倒是能信你当初邀请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了。”
「猎杀天元。」
这何止是猎杀。
简直像是猫戏老鼠般,明明有直接扼杀老鼠的能力,却还要逗弄般的饶过一命了,直到老鼠精疲力尽才肯罢手。
千绘没有回答这句话, 她像是允诺似的说了句:
“我们的合作永远有效嘛。”
结界崩溃。
环境骤然变化。
深藏在结界后的天元终于出来了。
再不出来这两个闯入薨星宫的带恶人就要直接杀到他藏在御神木树根下的本体面前了,天满宫或许不知道, 但羂索肯定知道他的藏身处。
天元出现在两人面前。
擅闯薨星宫的两人却没看他,而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出来了诶,不去打个招呼吗?”
“不错的主意,我和他也是好久没见了。”
“直接上去‘嗨!挚友!’怎么样?”
那脑门上有着缝合线的诅咒师居然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点头:“很有趣。”
羂索不仅没拒绝,还跃跃欲试地看了过来。
天元:“……”
确定了,绝对不是羂索引诱的天满宫。
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丘之貉啊!
“那么——”
羂索忽然话题一转,主动打破了这样没有意义的闲聊,他将目光投向千年未见的老朋友,问身边的少女:“你这次来是打算杀了他吗?”
“当然。”
是枝千绘面上带着笑意,巧笑嫣然地回答,她直视前方,澄澈的浅瞳里没有半分虚伪:“为了我的理想,哪怕他是保护人类不被咒灵侵蚀的伟大英雄,我也会杀了他。”
“哪怕身染污浊。”
“哪怕万劫不复。”
羂索听着,顿在原地,忽地,嘴角勾出一抹纯粹的笑意。
不愿挥刀向更弱者。
甘愿奉身未来的理想主义。
不得不说一句愚蠢,也不得不说一句令人敬畏。
所谓理想主义者啊。
就是这么执着到死的一群人。
羂索向前一步,远远地向天元招起手,诅咒师扯开笑容,比刚才主动了太多:“不过来和老朋友来叙叙旧吗?”
——“我们可是好久不见了。”
…
天元不语。
自从上次五条悟和夏油杰来找过他之后,这几天天元一直在思考是枝千绘那番「理论」是什么意思。
现在,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天元似乎明白了什么。
天满宫想抬高属于人类咒术师的一方,而这样的行为注定会被结界抑制,那么,她想达成她的想法,首先要打破这个结界。
然后,少女拥有庞大的力量。
她身上蕴含的咒力与她本人无关,却可以搅动整个世界的咒力局势,几乎说是可以以一己之力改变咒术凋零的格局。
是的。
如同天满宫所说。
她可以做到让人类占据上风,不再担心咒灵的威胁。
可是……
那她死后呢?
她身上的力量是庞大到无上限,但她如果遭遇意外、死了呢?谁来给人类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来源?
天元几乎可以预见那样的后果。
结界被关闭。
人类失去力量来源。
咒灵在压迫下触底反弹似的极速增长,很有可能会直接掀翻六眼带来的不稳定,成为第二个神鬼祸行的「平安盛世」。
因此天元压根没理羂索,他径直走向那边和服樱发的少女,寄希望于能劝告她早点回头,顽固执着下去只会落得拉着世界一起陪葬的结局。
天元劝道:
“天满宫,你的计划不可能成功的。”
“快点回头吧孩子,不要相信他,薨星宫的结界一旦没有人维持,咒灵会逐渐增长,你的力量是可以牵动世界格局,但是,天满宫——”
天元几乎是明示了。
他完全是看着羂索说的:“如果这份力量被别人夺走了,你的所有计划都会付之东流。”
没有被老朋友理会的羂索挑眉,脸上是笑着的,眸中却含了些杀意:“喂喂,天元,指向性也太明显了吧?”
天元冷淡的回应:
“难道不是吗?你对天满宫权利的觊觎难道不是你当初会出现在她身边的理由?”
“怎么可能?”
羂索轻哼一声否认,暗里却收了收手指,按下骤起的术式。
——被猜对了。
当初促使他夺舍天满宫身边的神官的理由,就是对天满宫权利的觊觎。
“就算那不是,那现在呢?”
天元紧追不舍,并没有放过昔日旧友。
天元很清楚自己打不过眼前的这两个人。
地上的咒术师们陷入了政治斗争,此时根本不会有人意识到天满宫会直接跳过控制星浆体来袭击从来都是神秘的薨星宫。他现在的境地就是单独同时面对两个强大咒术师。
不提天满宫,羂索就极为了解他的弱点。
「不死」的术式救不了他,一旦他们动手,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天元要直接挑明羂索的目的:“你难道不是觊觎她身上庞大到可以影响世界的咒力才会和她合作?”
“……”
羂索眸中沉着杀意。
他没打算继续回答。
他打算直接动手。
天元与他是知己,太了解他想做什么了,再这样下去,他的术式绝对会被挑破,天满宫很狡猾,绝对能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你身上庞大的力量是向神明付出了自我才得到的,孩子……”天元看向静立一旁的少女,希望她能及时醒悟过来。
“如果这份力量被篡夺。”
“没有结界保持平衡,失去你的力量,人类会逐渐弱势,直到咒灵追上这个缺口,到时候就会是不下于千年前平安时代的霍乱。”
更何况,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说:
他们已经开始找不到天满宫的过去了。
透支了自我换来的理想,一旦连表面上的‘天满宫’都为他人作嫁衣,这个孩子的灵魂将会永坠黑暗,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还记得她。
她的事迹被人夺走。
她的存在无人知晓。
她的理想成为真正的屠刀,挥向她想要保护的人们。
天满宫。
俯首理想的天满宫。
天元不忍看见有人走上这条路后,比他更绝望的沉眠进深渊。
羂索才不管天元在说什么。
羂索再往前几步,彻底挡在了是枝千绘身前,隔绝了天元和少女之间的视线,诅咒师哑声威胁道:“作为要死的人,你说的遗言太多了,天元。”
——“那就杀了他吧。”
少女的声音突然传来,她好像没听见天元的挑拨似的,问和她一起来的羂索:“他的术式是「不死」,你能解决吗?”
羂索对这样的态度有些诧异。
不过这正和他意,羂索还没底气和这个狡猾的小姑娘正面起冲突,干脆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啊。”羂索扬起笑容,回应:“这可是我的‘知己’,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弱点?”
那诅咒师应声抬步走向天元。
手中术式渐起。
羂索知道眼前的只是虚影,所以他径直走向了御神木的根部,他知道天元的本体就狼狈的蜷缩在其中充当结界核心。
天元无力阻止。
他焦急地看向是枝千绘,却发现她一副根本没听见他之前说了什么的表情,翘首以待自己的同伙带回消息。
——这不对劲。
天满宫。
天满宫。
天元脑海里突然浮现无数个「天满宫」的字样。
他突然感觉很不对劲。
她明明知道羂索的术式是什么。
她明明知道自己神祭之后的代价是什么。
为什么她这么无动于衷?
【那么,天元大人。】
少女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你猜他在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之后,为什么还会去转而觊觎一个更难对付的「天满宫」?】
天元看见是枝千绘沉静带笑的面容,猛地惊觉什么。
如果——
她一开始就是打着自己会死的打算在计划呢?
她以神祭换取足以影响世界的力量。这样的力量运行需要她活着,一直为人类提供力量直到彻底达成她想要的世界。
但换取力量需要付出代价,代价是她的一切。
少女不愿意就此死去却只换得一个短暂的理想世界。
可她一定会死。
因为这就是代价。
那么谁来维持足以影响世界的庞大力量?
那么她死后该如何践行自己的理想?
……
答案呼之欲出。
那个「答案」就在这里,正要去杀了天元。
——哈。
天元的灵魂都仿佛在这一刻震颤。
如同降灵术一样,人在死后,咒力会消失,导致身体失去活力来源无法维持术式。
可是,死去的尸体能被人操纵,那么她身上、以自身影响世界格局的理想就会一起活下去,直至世界终结。
她不想让恶人玷污了这份理想。
于是她给自己戴上了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在付出灵魂、肉.体之后,连最后仅存的「存在感」也一并拿出去作为陷阱。
——夺舍。
——操纵死去的人。
这是羂索的拿手好戏。
现在却成为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绳。
一旦他夺取了少女,他就会成为神祭代价中「不存在」的一部分。
他将与她的本我、与她理想盛放之后的残花败蕾一起,永远存在,永远消失。
坠入永生永世的深渊。
……
——天满宫。
——天满宫。
名字是存活过的证明。
天满宫是世人记住的职称。
她将这样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戴在了自己头上,只为了在她死后天满宫的概念与功绩依旧存在,让她缔造的咒术界的未来会永远传承下去。
也就是说——
天满宫从一开始就不是所谓理想主义者。
所谓「天满宫」,只是理想主义者的墓志铭。
…
天元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他明白了将来会发生的一切,却马上就会死在这里。
他再看一眼是枝千绘,少女却仿佛期待着这样的事发生,没有阻止羂索。
“……”
天元沉默,看着羂索即将接触他的本体。
……。
那就将这样的事记录下来吧。
希望那两个孩子能及时看见,阻止、或者挽回那样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