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我让你难过了么？”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太宰治明显感觉到怀里柔软且一直像是在蠕动的活泼水团子，动作迟缓了下来，他握着的手指也瑟缩了下, 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看来他推断得没错。
昨天晚上对她的话，让这只史莱姆伤心了。
只是她那之后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情绪, 在他蹲下来询问她行李的时候, 她也没表现出异常，他并没有发觉她其实在难过。
她去睡觉了。
像只草履虫一样, 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连脑袋一同塞了进去。
……去睡觉，是史莱姆感到伤心后想出的排解方法么？
那个时候, 她实际是在偷偷地难过？
说不定还哭了。
史莱姆很爱哭, 受到委屈, 一定会哭的。
什么都没说呢。
这只史莱姆。
明明以前，稍微一点不顺心的地方就会叫起来, 闹到他点头同意才行, 真的被伤害到了，却又一声不吭。
果然是笨蛋吧？
昨晚到今天这一段时间, 她在想什么呢？
又偷偷地，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太宰治不知道, 或者说, 他不太敢去触碰这个话题。
事到如今要他给史莱姆剖析自己的内心什么的，对他来说，也确实是堪称地狱般的难度。
总是在阴暗角落蠕动的人，主动走到阳光下什么的, 也太可怕了。
简直就是恐怖故事。
但是。
砂糖酱却为此感到难过了，因为他不愿意吐露自己的心事, 隐晦地同她抱怨，伤害到了她。
他的砂糖酱是非常纯粹的存在，性格非常直来直往。
不说清楚的话，就无法理解。
“……”
所以，他才一直都为此感到头痛啊。
“……我只有一点点难过。”在太宰治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怀里的史莱姆开口了。
她用手指扒着他的手臂，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慢吞吞地说，“现在已经不怎么难过了，因为，我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这只史莱姆肯定是偷偷地做出了什么选择，而且，还是和他有关的！
“砂糖酱想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太宰治的口吻干巴巴的，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砂糖没有回答，她垂着小脑袋，眼睛皱成了一条缝。
她在纠结。
(ノ_
要和太宰说吗？说了的话，太宰是什么反应？
万一他回她一句“你不用等以后了，现在就分手吧”，那她怎么办！
她肯定会哭的！
＼(°口° l|l)/
这么悲伤的下场真是太可怕了，唔，她不想承担这么可怕的后果。
可是不说的话，砂糖又对自己没信心。
是的，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一天到晚见到人小嘴叭叭，今天只跟乱步说了，乱步是侦探社的人，不会来到他们这边。
明天呢？
明天，她可能会见到中也，见到她的便宜哥哥，见到森先生。
她说不定一张嘴就开始哭，跟他们哭诉太宰让她伤心了。
嗯。
砂糖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
_(:з」∠)_
怎么办捏？
史莱姆不知道，史莱姆觉得这件事特别难以抉择，好痛苦哇！
回答不上来，她就转头对太宰治说：“我，我们先去吃饭吧太宰，你还没吃晚饭，等吃了晚饭再，想别的。”
“……”
空气忽地陷入寂静。
少年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地“嗯”了声。
随即，抱着她往外走。
他的史莱姆居然不想和他聊这件事。
她分明藏不住什么心事，现在却在想着推辞和隐瞒。
是不好的结果啊。
几乎是瞬间，那层笼罩在他大脑表层的阴霾，被驱散了。
他的眸底一片清明，只余下深沉的黑。
接下来，太宰治一路上都不曾开口询问什么，砂糖也很安静，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地去了餐厅，点完单后，砂糖也没吃。
她之前吃了很多很多零食，还没有消化掉。
再吃，会撑破她可怜的水肚子的。
她没吃饭的后果是，太宰治也没怎么吃，面前摆放着自己最喜欢的蟹肉，少年也只是随意吃了几口，就结账走人了。
走出店门，被夜晚的凉风吹拂的时候，砂糖还有点迷糊。
她晕乎乎地想，好像是她说要请太宰治吃饭的，怎么她都还没来得及付钱，就被带出去了呀？
而且……
史莱姆从他怀里滑出去，跳上他的肩膀，像之前那样贴了贴他的脸颊，软乎乎地开口：“太宰，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砂糖酱开心吗？”太宰治答非所问。
“开心啊。”史莱姆蹭着他散发着温热的皮肤，语气天真地道，“我和太宰一起，就很开心的。”
“太宰明明和我在一起，却不开心吗？”她用单纯的口吻，问出了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犀利问题。
少年鸢色的眼瞳剧烈地收缩了下，随即，无声地抿紧了唇。
史莱姆真的很奇怪。
明明是砂糖酱，明明是他的砂糖酱，却又忽然变得，连他都捉摸不透。
是她被他的话语刺伤感到难过的，却又不表现出来，反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与他相处。
她是在伤心的，是不快乐的。
为什么反而能用这样的口吻，说出如此令人不快的话语呢？
那一瞬间，他不受控制地感到了烦躁。
但是，这份异样的不符合他该有的情绪的烦躁，却并非愤怒。
是距离感。
宛若天和地的差别，如此遥远，让他感到疲惫且无可奈何的距离感。
无法企及。
他确实渐渐地在和史莱姆的相处过程中，感受到了不适，但那份微妙的不适，说到底也只是他的自卑心理在作祟，他意识到了自己和这只史莱姆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是名为太宰治的人类。
而她，是非人之物。
他拥有人类的七情六欲，一切世俗不可避免的情绪，他都有。
可是她没有。
和随时都在产生各类负面情绪的他不一样，这只史莱姆，她是如此纯粹，对待事情的态度和看法，和他都截然不同。
就像是此刻。
他无法放下这件事，可是史莱姆却能在被他伤害以后，如此自然地与他相处，因为在史莱姆的认知里，她所产生的难过情绪，不会影响她对他这个人的态度。
而身为人类的太宰治，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无法摒弃掉私人情绪，完全坦诚，不带任何偏见的，去对待一个人。
如果立场反转，是他被史莱姆伤害了，太宰治觉得，他一定会把自己缩回安全地带，并且从此对这个伤害自己的人永远带着戒备。
她为什么还能对他说出“和太宰在一起我就会开心”这样的话？
……太宰治觉得，这只史莱姆，恐怕已经在计划离别了。
明明连分别都已经计划好，却能靠在他的脑袋旁，贴着他的脸颊，和他亲昵地相处。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不喜欢这样。
因为不是人类，才可以如此纯粹。
史莱姆不懂爱。
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哪怕是一瞬间，属于恋人黏稠又绵密的情愫，她只是那么看着他，看着他微笑，笑意里不掺任何的杂质。
见到他的欢喜是真的。
口中的喜欢是真的。
想要永远在一起是真的。
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却又唯独，缺少那一份独属于他想要的感情。
哪怕是接吻，她也只是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任由他亲吻自己，不会拒绝，不会说喜欢，只会纯粹地感到开心，因为书上说，恋人间的亲近是喜欢的证明。
被亲了＝被喜欢了。
所以，她会由衷地感到开心。
那个瞬间，挫败感几乎填满了他。
他一点都不想要听她在书本上又学到了什么新的恋爱知识。
也不想知道电视剧里的人，今天又做了什么。
他只是想要她，丢掉无用的书籍，关掉无聊的电视剧，摒弃周围一切人的建议，就这么站在他身边，与他相处。
什么都不用学习。
‘请以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与我共度恋人间的每一天。’
“……”
要把这句话说出口真的太难了。
要把他所纠结，自卑的事情精准地讲述到，让一只史莱姆能听懂的程度，那他自己可能会因为羞耻心先一步自杀。
浓郁的夜色下，黑发少年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随即，伸手将肩头的史莱姆抱进怀里。
用脸颊与她亲密相贴。
“砂糖酱。”
他动了动下颌，讲话时唇瓣还会擦过史莱姆微凉的皮肤组织。
“怎么啦？”砂糖用手轻抚着他的脑袋，像是在安慰他，“再摸摸太宰，会开心一点么？”
“……对不起。”
少年细微的呢喃声贴着耳朵传进来。
诶？
史莱姆的手倏地僵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
有温热的触感摸到了她的手，轻轻地握在掌心里，然后很温柔地说：“因为我处理不好自己的情绪，让你难过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可以原谅我吗？”
史莱姆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第一次产生如此怪异的情绪，很奇妙，但是也，说不出的慌乱与不安。
“没，没关系。”砂糖磕磕巴巴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我真的就难过了那一会，现在已经没事了。”
“嗯。”她凑上前用脑袋蹭了蹭他，“已经原谅太宰了，太宰也，要开心。”
太宰治唇角扬了扬，接着说道：“砂糖酱原谅我的话，就不可以想着分别哦？”
＼(°口° l|l)/
他，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哇！
难道中也说得太宰的那个异能力，真的是——
读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