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砂糖放假了。
她忙碌完所有的工作之后, 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一周的假期。
于是当天，史莱姆早早回到家。
发现太宰治还没回来后，就时隔许久主动跑到港口黑手党找人。
她来得正是时候, 因为传送点刚落地，就迎面撞上带着一拨人正往外走的太宰治。
黑发鸢眸的少年肩上披着那件不合身的黑色外套, 长长地拖曳着, 手中袖口处的绷带散下一抹白，伴随着他的走动在空中跳动着。
“太宰！”
熟悉的, 充满欢喜与激动的呼唤响起, 视线不远处，一个小姑娘穿着漂亮且梦幻的纱裙, 朝他奔赴而来。
太宰治下意识停住脚步。
留着水母头的少女非常熟练且动作利落地扑进他怀里, 搂住他的腰。
按照以往, 她会将脸颊和脑袋一同埋进他的怀里蹭一下。
但是今天。
小水母踮起脚尖，抓着他的领口在他唇上印下一抹温热的触感。
是一个一触即离的吻。
“来找你啦。”
瞳色漂亮的小姑娘弯起眼眸对他笑, 眸底流光溢彩一般, 笑得十分清甜，让他想到了秋天成熟的梨子, 水分很多果肉饱满的那种，一口咬下去, 甘甜又可口。
少年的睫羽颤了颤, 但是没开口。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她。
“太宰？”砂糖歪了歪脑袋，表情干净到只有迷茫一种情绪，她想了想, 又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下。
“嗯，这次太宰应该就醒了。”少女定定地望着他, 笑容轻浅，“因为砂糖大人使用了吻醒睡美人公主的魔法！”
太宰治确实是醒了。
他听到她的话后微蹙起眉，不赞同地开口：“……为什么砂糖酱是王子？”
“因为砂糖大人一直都很有精神，不会像太宰一样突然沉默，好像睡着了一样啊。”她有理有据，几乎是秒答。
太宰治不说话了。
倒不是他如此轻易接受了自己被当作公主的事实，而是，如果站在这里和她理论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他的败北。
挣扎是没有意义的。
和这只史莱姆沟通，是这样的。
在他沉默的时间，砂糖从他身前探出头看了看他后方那群低着头，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他们不往这边看的黑西装们。
“太宰，你要出门吗？”
她没忘记刚才相遇的场景。
“理论上来说，就算是我不过去也没关系。”
少年这么说着，转头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你们去处理吧，按照我刚才说的计划，有情况记得汇报。”
“是。”
一群人几乎是争先恐后地离开了。
砂糖扒着太宰的袖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昂着小脑袋问太宰治：“大家为什么都不看我？”
是不是因为她很漂亮？
太宰治眉梢微挑，看着她忽地轻笑了一声：“因为在大白天突然冲过来抱我，还强吻我的女人，看起来比较可怕。”
砂糖：？？
什么叫强吻！
“书上说，恋人接吻很正常的。”她鼓起半边脸颊嘟囔着，用手将他的一只手臂抱紧，很不高兴地说，“而且，就算不按照书上说的，我也觉得，我可以吻太宰。”
“……你的依据是什么？”太宰治对她的理直气壮有点无语。
“嗯？”
砂糖眸光微闪，疑惑地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她难以理解的话。
“因为，太宰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肯定会拒绝的啊。”
她说着，渐渐松开自己抱着的那只手臂，温热的手掌一路往下，滑入他比起自己较为宽厚的掌心里，非常自然地，与他十指紧扣。
“没有人可以勉强太宰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她又凑上前，在他唇角吻了下，自始至终，眼眸都没有与那双宛若秋日落叶般的鸢眸错开视线。
雷声倏忽而至，回荡在少年的耳畔。
雨滴落入鸢色底的瞳仁里，在他的眼眸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太宰治内心忽然生出一股，从此处逃离的欲望。实际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脚下却像生了根，无法移动半步。
小水母还牵着他的手，在他半边身体涂满了属于她一个只水母的毒素，细细密密的，以至于半部分的他都失去了知觉，大脑无法支配那些神经。
“太宰。”
砂糖唤他的名字：“我饿了，刚才回家的路上我看到我们家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我们去尝尝吧！”
“然后明天，我们一起去旅行。”
“我给你买好机票，也替你和森先生请好假期了。”
自始至终。
他没有哪怕是一瞬间的喘息，更没有说拒绝的机会。
砂糖又继续征求他的意见：“和我一起去旅行吧，太宰。”
太宰治：“……”
一般邀请别人和自己一起去做什么事情，不是应该用询问的口吻吗？
“你要和我一起去旅行吗？”
“你愿意和我一起……”
又或者，“请你和我……”
怎么到了这只史莱姆嘴里就是“和我一起去吧”“我替你向你的上司请好了假期”，她这哪里是征求他的意见？她是通知他吧？
而且……
他早就知道了。
自己被请了假期的事情，她买了机票的事情，甚至她选了半天后订下的旅馆，明天的打算，他全都知道。
也许，她说得也没错。
让这只史莱姆肆无忌惮地越界的人，是他自己。
是他没有拒绝她。
没有阻止过她的任何心血来潮，以至于她认为，什么都可以做。
如同当初他所预想的未来一样。
从那天，那个夜晚，他接受这只史莱姆成为人类后也依旧可以留在他身边开始，这个未来，就是注定的。
……她所以为的，他无法接受她成为人的设想，其实不是那么准确。
他在纠结的，也并非单纯的史莱姆或人类的外表那么简单。
他当然清楚，史莱姆只是史莱姆。
就算是拥有了人类的外表，那也只是她用自己的力量幻化出来的伪装，和幻术没什么区别，组成她身体构造的那些成分，依旧是史莱姆。
只是……
这只史莱姆是特殊的。
因为特殊，他会纵容她，会对她产生感情，会一而再地，妥协于她。
做只史莱姆不好吗？
一直陪伴着他，永远不会分开的史莱姆。
如果拥有了人类的外表，人类的习性，她必定会学习人类的一切，变得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吧。
太宰治不希望他纯粹的史莱姆，掺杂太多属于人类的成分。
那不是什么好成分。
这只史莱姆平时就已经够热爱人类了。
如果她成为人类，身心都融入人类世界里，那么她是不是也会不可避免地，成为世俗的一般人？
坦诚地说。
太宰治觉得，自己或许是在畏惧。
畏惧这唯一的，自己唾手可得的，只偏爱他一个人的史莱姆，会离他远去。
所以。
不要成为人类。
就这样，一直做我一个人的史莱姆吧。
然而。
即使他已经表现出了那么明确的抗拒，那只史莱姆也还是执着于人类的身份。
……她认为那是绝对不能让步的。
为什么？
为什么史莱姆的底线，是人类？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宰治是在后来才搞清楚的。
但是在他搞清楚这一点之前，他还是在那个晚上，因为无法忍耐嫉妒与寂寞，主动走向了她。
砂糖酱是他一个人的史莱姆。
他一个人的。
就算是她会说话了，就算是她的梦想是成为人类，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最先放弃的人是他。
又一次妥协的人也是他。
即使他内心清楚，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却还是无法忍耐她走向其他人，去偏爱另一个人。
‘好了。’
‘这次也是我先认输了。’
‘我会接受砂糖酱的全部，所以……’
‘永远都只喜欢我一个人吧。’
从那个夜晚开始。
太宰治就明白了自己的未来，也接受了这样的未来。
接受了。
这个史莱姆少女，会逐渐侵入他的个人世界，一点点蚕食掉他周围的黑暗的行为。
大明星也好。
偶像也好。
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类都无所谓。
太宰治才不在乎这些东西。
说直白点，他根本就不关心她的梦想。
她想实现，那就去实现吧。
只要……
她还是他一个人的砂糖酱，她想做什么，全部都无所谓哦？
所以。
不可以从他身上移开视线，也不可以沉浸在那个梦想的世界里，更不可以，日复一日地待在陌生人的身边，去忙那所谓的工作。
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太久了的话，他会忍不住把她抓回来，折断她追寻梦想的羽翼的。
还好。
他的史莱姆还是那只史莱姆。
接下来也请不要做出任何改变，永远保持这个样子。
既然笨蛋史莱姆在计划着和他一起出去旅行，他多忍耐两天，也不是不可以哦？
那么，现在。
少年牵着她的手，朝下方的台阶迈出脚步。
身后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时不时有雷鸣响彻。
细雨蒙蒙。
——回家吧。
为了明天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