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试问, 生活在数据和代码编织的游戏世界里，拥有无限复活的技能，又有谁内心还会对死亡抱有恐惧呢？
起码, 砂糖是一点都不害怕死亡的。
她至今为止也死过几次，每次死后都会出现在复活点。
游戏就是这样的。
她是游戏玩家, 就算是死去, 也会有喂食复活药品的选项给自己和小伙伴们。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砂糖还是遇到了, 让她本能感到害怕的事情。
她现在身处在一个大型的玻璃容器里, 有点像是电视剧里，可怜的小孩子被抓走做实验的地方。
顶部是被封死的, 也没有氧气输送, 没有连接的管道, 就是一个大型的玻璃瓶子，很厚很坚固。
她的游戏面板疯狂提示着。
【高危地区】
史莱姆一直生活在安全的地方, 不明白这个高危地区代表着什么。
但是, 这里的地图是黑的，没被点亮的, 也看不到传送锚点。
砂糖有点害怕。
她脑子里盘旋着一系列的疑问，在高危地区死掉了, 能复活吗？
还是说, 这里的地图没有点亮，周围没有复活点和传送点，她不能复活？
砂糖不害怕死亡，唯一害怕的就是, 自己死后不能复活。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她的少年也一定会死的。
太宰就是这样的小孩, 他本来就不想活着。
如果她死了，太宰会被人欺负吗？
他那么脆弱，血条下降的时候没有人在身边，就真的再也无法恢复了。
就像是上次，他在冰箱里睡着的时候那样。
如果不是她赶到，太宰被别人发现的时候，应该就是尸块了吧。
虽然她一直都怀疑太宰有什么锁血的外挂，但史莱姆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少年的身体一直都很脆弱，他一直在放任别人伤害自己，自己伤害自己，所以，血条才会一直是那个样子。
甚至他这样的血条，已经是她在他身边，盯着他精心呵护的结果了。
她真的不在了，那个少年会变成什么样，她都不敢细想。
越想，砂糖就越是不安，越是害怕。
周围没有人，只有运行中的仪器，她所在的大型玻璃瓶里被注入了很多水，应该是水，反正是液体，混杂着雾一样的白色。
水史莱姆是不怕水的，待在这里很久，她也不会有什么不舒服。
就是……
她想出去。
史莱姆往上蛄蛹，用软乎乎的脑袋去顶破上方的盖子，又吐泡泡。
都破不开那个密封盖子。
如果变成岩属性，就会立刻沉下去了。
因为身体太沉重。
这个墙壁太坚固了，她尝试撞过也撞不破。
而且……
也不是每种属性的史莱姆，都能在水里生存。
就像是她草属性的小史莱姆遇到水，就会搞出很多绿色的种子，嘭嘭嘭炸个不停。
雷电的外表更是全程都噼哩噼哩，一碰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
那，那变成冰呢？
风和火属性史莱姆在水里基本可以宣告死刑的。
这么多水，她应该会在一瞬间把这里全部冻成冰块，连带自己也一起冰封吧！
说到底。
她就是因为下了雪蹦蹦跳跳在地上，一不小心被冻成了冰块，才会被人抓走的哇！！
时间要回到不知道多久前的早上。
史莱姆欢欢喜喜出了家门。
刚准备用传送锚点，天空中就飘起了雪花。
那是很大的雪花，像是摇曳的羽毛一样，落在地面上。
从太宰的新家去港口黑手党的路她很熟悉，再加上自己平时也经常一个人跑出去玩，史莱姆就没多想，选择蹦蹦跳跳地，淋着雪去找公关官。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场雪。
砂糖喜欢冬天的雪，喜欢秋天的枫叶，夏天的烟火，还有春天的樱花。
是的。
她喜欢一年四季的每一个风景，喜欢自己生活的每一天，喜欢这个世界。
所以。
她会选择在下雪天淋雪。
但史莱姆的高等元素论显然了解得不怎么样，她是知道不同属性的史莱姆会被别的大自然力量克制的，就是水史莱姆的身体太便利了，平时也没遇到什么让自己不适的属性压制。
所以，就一时忘记了。
雪花是落地即融的，刚开始下雪地面上也没形成积雪。
所以最初，史莱姆蹦蹦跳跳看了会雪，都没发生什么事情。
直到她快到黑手党的时候，雪已经下了有一会儿，她跳起来，落在雪花飘落的地上。
咔的一声。
史莱姆被冻成了冰块。
砂糖：＼(°口° l|l)/
天，天天天呐！
怎么会这样！
被冻成冰块的史莱姆身体僵硬无比，她努力着想要给自己调一个火属性化冰。
一个巨大的阴影就从上方落下来，将她整个史莱姆连带冰块都一同覆盖住，直接移走了。
后面的事情，砂糖就记得不清楚了。
只是隐约觉得冰块一直在增加，她的意识也愈发迟钝僵硬，火属性也没变出来。
她好像是睡着了。
睡着之前，隐约听到“抓到”“分解”之类的词汇。
醒来以后，她就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了。
砂糖：o(╥﹏╥)o
怎么办，好害怕。
分解什么的，不会是要把她分解掉吧？
那不就是解剖吗？太残忍了！
她只是一只史莱姆。
在这个没点亮地图的地方死了，可能连家都回不去。
太宰还要给她陪葬！
史莱姆窝在注满水的玻璃器皿里，眼泪哗哗地往外冒，越想越悲伤越哭越想哭。
忽然。
她听到大门像是被推开的声音。
史莱姆赶紧睁大眼睛往外面看。一个穿着白大褂很像是医生的人走了过来。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来到她面前，仰头观看着水中漂浮的史莱姆，嘴角露出诡异的笑。
“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新闻采访里我就遇到你了，史莱姆。”
砂糖：＼(°口° l|l)/
变、变态！！
“虽然港口黑手党搞出来了一堆愚笨且无用的史莱姆机器人给你打掩护，但是我知道，只有你一个，是真正的史莱姆，和那些冒牌货全都不一样。”
＼(°口° l|l)/
太宰，这里有变态哇！
他一直盯着人家史莱姆！！
“安心吧。”中年科学家抬手覆在玻璃上，表情看起来格外温柔，“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稍微研究一下你给我的组织交差而已。”
更变态了。
天呐，天呐！
＼(°口° l|l)/这个世界好可怕啊！
科学家对着史莱姆讲了半天自己是如何注意到她，又是如何对她产生感情，直至满脑子都是研究她的，听到最后，砂糖大气不敢出一下。
他好吓人。
正常人不都是史莱姆好可爱我也要养一只吗，他为什么是史莱姆好可爱我也要解剖一只。
砂糖不敢说话，她怕被人发现自己原来会讲话。
科学家讲了半天话发觉史莱姆没什么反应后就转身离开了，砂糖松了口气，刚准备换个姿势，房门再次被推开，男人带着两三个穿白袍戴着帽子的人走进来。
他们手中拿着一整套的手术用刀具。
砂糖：( >﹏
怎么办，那个刀就要划破她的身体了，虽然不疼但是，但是……
她好害怕。
史莱姆吓得没敢睁开眼睛看。
但很快，她就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空间内发生了变化，内部的水在减少，她感觉到了吸力，就像是吸尘器一样。
巨大的吸力把内部的水都抽走了。
砂糖呆呆地看着突然只剩下自己的空间，还没来得及思考，一股更猛烈的，比方才抽走水还要大几十倍的吸力突然袭来。
史莱姆的表情瞬间变得痛苦起来。
其实她不疼，但是……或许是史莱姆感受疼痛和人类不一样吧，砂糖无法准确地表述出自己身体当下是什么的感官，但是，她确实感到了难以适应，像是被凌迟一样。
她圆滚滚的身躯被那股吸力吸走，糊在插管子的洞口，可是那股吸力还在加大，不停地抽取她的身体。
最后。
她无法再维持自己圆滚滚的外表，就像是一摊黏液一样，一点点地，被从那个管道里抽了出去。
噗通。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落入了新的住满水的地方。
想到刚才感受的，身体一点点被抽取变成像是尸体一样的一团黏糊液体的痛苦回忆，砂糖突然有点想哭。
她不想再像垃圾一样被吸尘器抽走一次了。
虽然，那或许不是吸尘器。
史莱姆的身体只有死亡才会变成黏液一样的存在，她平时也会把自己变成液体黏在墙壁上，但那需要她精确控制自己的元素力，所以刚才，为了不被抽取直接死掉，史莱姆一边忍耐着这份痛苦，一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生命。
她现在的元素力比之前强大了许多，上次和太宰一起从高楼跳下来的时候，就因为元素力使用太多而摔死，后来一直召唤小史莱姆那次，她已经变强了，但也虚弱了好几天。
现在。
她又可以多使用一点元素力了。
可是如果这样的抽取进行很多次，砂糖觉得，自己可能就做不到一直这样维持生命了。
她会死掉的。
在不知道能否复活的情况下死掉。
“教授，真的很不可思议，身体居然能变成液态模样还活着！”
砂糖隐约听到耳边有人情绪激动地说道。
接着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
“别急，她还有更神奇的。”
“嗯？史莱姆小姐看起来有些疲惫呢？那就再做一次刚才的实验好了，你好像会使用很多不可思议的力量，抱歉，这也是为了避免你逃走。”
这个家伙居然知道她会改变属性。
是因为她和太宰一起玩的时候，经常一开心就忘记周围的人，被黑手党以外的人目击到了吗？
砂糖来不及细想，因为她又感受到了那股吸力。
她开始专注地维持自己的生命特征。
史莱姆很快就蔫了，就像是砧板上的鱼，半死不活地塌在那里，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嗯……
起码活下来了。
她的意识开始游离，灯光锃亮的房间内，白光有些晃眼。
朦胧之中，砂糖看到那个穿白袍的人靠近自己，他手中拿着一把锋锐的手术刀，像是锯肉一样，把她的身体切走了一块。
砂糖强撑着意识给那块离开的身体组织附上了元素力。
她好想哭。
她肯定变得丑丑的了，原本圆滚滚的，现在都被切走了一大块。
史莱姆吸了吸鼻子，但是又没有力气反抗，只能无声地哭泣。
“教授，这只史莱姆还会哭……”
“当然了，她的身体构造似乎是特别的水，也不怕水。”
说着，年轻人把她捡起来丢进了一旁的研究装置里，注满水，盖上盖子。
砂糖在看自己的游戏面板。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尝试，但是一次也没有成功。
【无相之雷附魔卡：需要庞大的元素力支撑使用。】
一点用都没有！！
她要是不遇到危险，怎么会需要用这些东西！
她要是有元素力，怎么会需要附魔卡！！
砂糖气得直哭。
可是哭了两声后，她又委屈巴巴地贴着玻璃墙不吱声了。
其实她都明白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太不努力了。
她一次也没有为升级努力过，每日委托的四个任务好像也不是每天都做完的，基本是偶尔想起来看一眼，平时做不做完她也没在意过，开地图也不积极，也不想着了解更多NPC，不去探索这个世界。
她每天都在玩。
很悠闲的那种玩，也不提升自己对元素力的操控。
抽了卡也都，丢仓库里不养。
什么都没有付出过，就不能指望这些力量在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
她还一直觉得自己是最棒的优秀玩家。
来到游戏世界后，却根本不努力玩游戏，连给小伙伴的武器都能给错，词条还要对方提醒才看到。
别说优秀了，她连合格的游戏玩家都算不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今日委托任务已完成，奖励已发放。】
【经验值已足够，是否突破等级上限？】
“……”
( >﹏
史莱姆的眼泪哗一下就喷出来了。
她果断点击了【是】让自己升级恢复精神。
白光笼罩自己那一刻，砂糖用余光瞥到系统提示的任务完成进度。
【您的伙伴太宰治已完成……】
【您的伙伴中原中也……】
【您的伙伴……】
她的小伙伴都很好，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努力工作……
她根本配不上那么好的小伙伴……
【等级上限已突破，世界等级已提升，已开放新的等级上限。】
【角色突破，是否确认？】
【已确认，您已突破，恭喜您……】
【无相之雷附魔卡是否确认使用？】
【已生效，限时三分钟。】
接着，砂糖就失去意识了。
恍惚中，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站在一个小院子里，院子里摆放着公园会有的滑滑梯，还有小沙丘。
有一些穿着干净的小孩子，在院子里嬉戏打闹。
还有围着围裙的女人，叫大家过去吃饭。
小孩子们会围着那个女人叫“妈妈”。
她想，这里大概是孤儿院？
为什么自己的梦境里会出现这样的画面呢，砂糖不清楚。
她茫然地以第三方视角看着这个小院子，这个家。
很快。
她看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看起来是这群孩子们最大的，还穿着制服，砂糖知道制服和百褶裙，是学校的服装。
少女是学生。
她拿着书包从门口走进来，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就欢呼着跑过去抱她。
“Satou姐姐，你回来啦？”
诶？
Satou姐姐……？
砂糖？
那个女孩子……是她？
这是她的记忆——？！
史莱姆将转动目光，看向了入口处的少女。
她有着一头栗色的长发，笑起来会显出浅浅的梨涡，是那种，看起来很温柔的孩子。
“……孩子？”
砂糖愣了愣。
不是，那不是孩子，是她。
是她……对吧？
正当她内心开始动摇的时候，对面的少女就像是有所觉察一般，抬头缓缓朝她望过来，她漆黑眼瞳里倒映出的画面，让砂糖整个人汗毛直立，脑子嗡的一下，丧失了思考能力。
世界安静了。
只余下那个和她对望的少女。
和少女眼睛里倒映出的……
一个怪物。
名为Satou的少女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用清甜的嗓音对着她唤了声：“砂糖，你回来啦？”
又是satou……
史莱姆已经搞不懂，这个名字到底是谁了，是她吗？还是对面的少女？
“砂糖，这里是我新找到的家，我把弟弟妹妹和院长也都找回来了，大家会永远生活在一起，你会一起留下来吗？”
“……我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明白。
她是谁，这个少女又是谁，为什么她的名字念起来和她一样。
“你是砂糖吗？”她望着少女，喃喃地问。
“嗯？”栗色头发的女孩歪了下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说，“你在说什么呢，我当然是啊！”
她拽过砂糖的手臂，让她看身后孤儿院墙壁上挂着的每个孩子的身份信息。
“你看，Satou，佐藤！”
史莱姆看着那张照片下方用黑色字体留下的名字，脑子一片恍惚。
佐藤……
“那我也是佐藤？”
她指了指那个名字。
“嗯？你怎么了砂糖，你好奇怪啊今天。”
女孩给她指着右下角的位置，那里，挂着一张空白的照片，下方用同样的字迹写着：砂糖。
她不是这个少女。
“我为什么没有照片？”
刚问出口，史莱姆就垂下了脑袋。
她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少女眼睛里的自己，她长得那么丑……怎么会有照片呢。
“砂糖没有照片，当然是因为只有我能看到你呀。”
女孩踮起脚尖，费力地抬手去摸她的脑袋，笑眯眯地说：“砂糖可是我创造的守护神呢，谢谢你保护我和弟弟妹妹们！”
“创造出来的？”
她还不懂。
她又转头，看向院子里。
孩子们被二人的谈话所吸引，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你不是说，只有你能看到我吗？”史莱姆想起刚才少女的话，为什么这些孩子们，也在盯着她看？
“因为大家都死了啊。”
即使说出这么残酷的话，少女的表情依旧是带着微笑的，她从走廊下跳下去来到院子里，和所有的小孩子们站在一起，面朝她伸出手。
“砂糖也回来了，现在，我们大家还和以前一样，永远在一起吧。”
“毕竟，砂糖酱是因为我而诞生的呢。”
“我知道哦。”她的声音很温柔，“砂糖酱是因为诅咒才诞生的，所以才那么丑陋，但是没关系，我们会接纳你的。”
“我还会给你取最甜的名字，给你吃最好吃的糖果。”
“回来吧，砂糖。”
“弟弟妹妹都在等你。”
“……”
她想起来了。
全部，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自己转生之前明明很喜欢玩游戏，来到这个世界却完全不想努力。
因为玩游戏的是佐藤。
为什么自己明明每天都有吃饭，却又回想不起来食物的味道。
因为吃饭的是人类佐藤。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喜欢小孩子……
因为佐藤是孤儿院的大姐姐，要保护弟弟妹妹。
而她……
只是那个少女惨死后，由诅咒之中诞生的灵魂。
那一天在漫画里看到的。
——咒灵？
她被一个白色头发的男子杀死了。
死的时候，脑浆都飞出来了。
好可怕。
她太害怕了，就忘记了自己被杀死的事情。
以为自己只是睡一觉就转生了。
潜意识里的东西总是和空白的脑子对不上号，纯粹是因为，她并没有经历过那些。
没吃过美味的食物，也没玩过很多游戏。
“……”
她不是人类。
是一个被诅咒的，丑陋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