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回头一看, 来人身材瘦弱,穿着粗布衣裳,头上用一根布带子勉强将头发绑起来, 鞋子也破了一个大洞。
如不是脸蛋还算干净,贾赦必定以为他是路上讨饭的乞丐, 才认不出他是贾环。
然而此人确实是贾环, 只是黑了瘦了, 不如在荣国府中养着的时候那么细皮嫩肉。
贾环跪了下来,虽然他在贾府的时候,总是被人说闲话相貌和气质与宝玉是云泥之别。连丫鬟们都暗地里吐上几口。
但是贾环终归是个三爷, 光是看跪下的姿势,就能瞧出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哥儿。
府尹大人一拍惊堂木, 问到: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贾环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和贾赦趾高气昂的态度截然不同, 又自报家门道。
“启禀大人, 我本是荣国公府上二房庶出三子, 姓贾,名环,年方十六,尚未取字。特向大人揭发府上藏匿王家金银一事。”
贾环才一说完,贾赦就跟个斗鸡似的,从府尹赐座的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贾环的鼻子大骂。
若不是在公堂之上, 怕是早就一脚踢了过去!
“你个孽障,今日就该叫了你父亲来!将你皮剥了才是!大人莫要听这黄口小儿一派胡言, 他害死了家中主母,如今遁逃在外, 大人应将她速速捉拿才是!”
府尹大人又拍了惊堂木,贾赦这才安静下来,又听贾环面色诚恳,委屈得都掉了泪。
“大人明鉴,小人并未残害家中主母,分明是贾府里要将王家的银钱贪墨,害得我母亲吞金自戕,大人若不信,可开棺验尸……只是唯恐扰了母亲泉下安宁!”
贾环说的话,真假参半,他对王夫人才没这么深的感情,不过能将贾家给拉下来,就是演一演戏,唱上几段,哭上几声也是使得的。
贾赦被激怒了,心里发虚,也没了现钱那等得意洋洋狡辩的气势,又别过脸去。
“那是你父亲与母亲之事,与我何干!”
府尹大人可没心情看这一家子料理家事,又问贾环:“这银子是送到你父亲和母亲手上的?可本官遣了人去问,不是说如今是大房当家?”
贾环又很有条理的答大人问话,将身子伏得低低的,看着就比贾赦顺眼。
“回禀大人,小的已是离家许久,不知家中谁人做主,只是家中的金银,是在王家被查处前一晚趁着天黑从角门送来的。”
贾环又将事情说得更急详细些,“家中长辈听说王家被圣上抄家之后便将王家装银子的箱子换了,随后还将箱子尽数烧化,说是银子上没有印记,说不出来历,今后就是贾家的银钱。”
府尹大人明显把贾赦排除在外,饶过此人,又问告状的三姨娘。“王家三姨娘,他说的可是实话,你们王家当真往外送过银钱?”
三姨娘狠狠磕了头,捂着胸口答到。“回禀大人,奴婢不敢说谎,我家奶奶在世时说过,当初送了去贾府里的一箱金一箱子银,是从铺子里抬过去的。故而没有被截住,而后再想从家中往外送东西,尽数被官府截没了。”
“私匿金银,可又是一重罪过!”府尹大人又强调了一遍,若不是王家那几个姨娘和孩子都中毒死了,这姨娘必定也不敢来告!
那姨娘眼睛都哭肿了,哑着嗓子,显然是觉着活着没意思,做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奴婢知道,奴婢一介女流,甘愿受罚,只是送银子的有罪过,收银子还拿了银钱享乐的,自然也是一层罪过!奴婢只是不服,为何我们受了罪,旁人还能拿着钱逍遥!”
围观之人又是一阵议论之声,大家都在说话,窸窸窣窣的,反是听不真切了。
府尹大人又维护了一下公堂秩序,待大家都安静之后,叹了口气,问贾环和三姨娘二人。
“罢了,这案子不是本官能判的,本官自会写了折子,呈报圣上。当下要将你二人收监,可有异议。”
随后这位大人又客客气气对贾赦道。“将军大人,下官微末,判不得此事,但下官必定会事无巨细,将此案说明,您只管放心,若是被污蔑,圣上自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贾赦还能说什么,若不是他府上没了倚仗,这应天府怎么敢在他跟前摆架子!?
当下围观的人有些知道贾家底的,诸如敬王府的侍卫,便打心眼里鄙夷。
这贾府怕是要大祸临头了,家里的大爷却仍是不知死活的样子。
……
贾赦今日原本是想去衙门上摆架子的,最后去黑山被人评头论足,受了嘘声满满。
可是这些比之将来贾府上下要面临的危机,更本不值一提。
贾政见贾赦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埋怨这个当兄长的人:“我早说了就该把钱还了!如今可是怎么办!”
贾赦自然是心虚的,只是做出一副空架子!
“还能怎么办,先、先把钱还了,我怎的知道王家人会死的只剩一个,早知如此,就该自己出手把他们全部弄死!”
贾政听兄长此言,万幸他没在公堂上说出如此狠毒的话来。只是如今再怎么懊恼也无用。
贾政又道:“别说这等话来,也不知折子送了没有,家中还有多少钱,能不能拦了下来!”
当下就只有花钱拦下应天府的折子,但是贾政不知今日庭审竟是被那么多人听了去,拦得一时,却拦不住一世。
贾政正急得团团转,晃眼看见宝玉的衣角,就将躲在门后的贾宝玉揪着领子扯了过来。
“你在这作何?!”贾政暴怒,像是一头发怒的妖兽!
宝玉被吓得险些尿了,随意扯了个谎,结结巴巴说到。“我写了帖子,问一问北静王……”
贾政见状,倒是把手一放,赶他滚出去!
贾赦冷眼看着父子二人如同猫鼠,又想到今日作证的贾环,讥讽道。
“还不是环哥做的好事,你生养的好儿子,要将我们一家子都害了去!”
贾政自是不会认下,如今可没个贾母来给兄弟二人劝架,贾政也反击道:“大哥说的是什么话,若不是大哥占着钱用,王家未必会出这种事!”
贾赦冷冷一笑,又问贾政:“难不成这钱只有我用了,二老爷用的又少了?打量我不知你做弟弟的心思,若不是为了钱,宝玉的娘是如何死的?某在此处充什么君子!”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着吵着竟是大打出手!下人们壮着胆子,等两人打了几下累了,才把人拉开。
这二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哪里还有半点世家老爷的模样!
吵过又打过之后,贾赦和贾政二人一致决议。
分家!
……
只是此时分家,对风雨飘摇的贾府又有何意义,应天府的帖子写得老长,立马就呈到了圣上跟前。
圣上看到折子上所说王家幼子因吃了腐败之物中毒身亡,稚子无辜,也动了恻隐之心,但又想到王子腾竟是老谋深算,早早藏匿金银以供给后人,又深恶痛绝。
可见王家子女本已逃过罪罚,最后却遭此横祸,也是祖上不积福荫。
再看折子中提及的贾家私占金银,贾政迫害妻子之事,更是对此等不仁不义之图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于是朝会之上,圣上着人将这长长的折子念了,叹息问诸位大臣,征求他们的意见。
“不想还有此等事……众卿觉得此事交给谁来查办最妥当?”
大臣们听完此事,虽是早就打探过了,还是装出一副哗然的神情,唯有林如海最为镇定。
毕竟贾府里那些大爷,想方设法榨银子,到了嘴了的又岂会吐出去?只是王家那几个孩子,罪不至死啊!
圣上这么一问,大臣们却忽得安静了,抄家也算不得什么好差事,若是贾府也藏了东西,没查个彻底,圣上必然会怪罪。
早前查出王家的方大人正惶惶不安,唯恐圣上追责,于是便打算把林如海拉下水,上前道。
“早前林大人查办做的周到,又是岳家,想必林大人最是妥当,兴许还能找出些旁人找不到的蛛丝马迹。”
圣上微笑着的点点头,心道这礼部的职位也该换了,这么个小心眼的大人留在跟前,虽是坏不了什么大事,但是看了碍眼。
于是圣上笑着对方大人说到:“爱卿说的有理,那便爱卿去吧!可要查出蛛丝马迹。”
方大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下站在后面的官员中有人被这姓方的穿过小鞋,连忙用袖子掩了口,才忍住不曾笑出声。
不料圣上又看了一眼同是礼部的张大人,对他说到!“张大人,你也莫要闲着,查一查方大人府上,你与方大人交好,必定也能查出好些东西。”
圣上此言一出,两位大人吓得腿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求饶也不是,表明自己会好生办案也不是。
这林大人家的儿子,到了苏州做知府,把那一代治理得井井有条,前一段时日才给朝廷送了一回盐税。
人家儿子在外面为圣上效命,你自不量力要给当爹的下绊子,可不是叫人看不过眼?
这方大人就是太小心眼了,睚眦必报,见圣上多宠信林家,早就眼热,偏生还要做出一副刚正不阿,不媚上的姿态来。
太子殿下看得分明,若不媚上,何必巴巴往京中跑,自诩什么高洁?若是当真高洁,又何必来混迹官场。
瞧瞧林家两个大人,多实在,就是想当官,就是想赚钱。
太子弯腰殿下将二人扶起来,温声安慰。
“方大人查方大人的,张大人查张大人的,不妨事,不妨事。”
张大人和方大人皆站不稳。
显然很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