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贵客
一幕幕逼真的情景在盛璞的脑中不断浮现，几乎在一瞬间，他清楚地回想起了玻璃瓶子碎裂的爆响，他头朝下趴在地上时闻到的潮湿味道，还有玻璃碎片深深扎入他的手臂时爆发出的尖锐痛感。
盛璞挣扎着从凌乱的记忆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仍然死死地捂在那道伤疤上，全身几乎都被汗浸湿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应激反应。四周灰尘和粉末在随处飞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漆跟腐烂的木材混合在一起散发出的味道，难闻又刺鼻，让盛璞连续咳嗽了好一阵，感觉自己的整个胸腔都闷得难受。
明明什么事都没做，他却觉得浑身脱力，顿时一阵头晕耳鸣，靠在一堵看起来相对干净的墙边休息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盛璞感觉距离自己记忆的完全恢复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四下环顾着堆满杂物跟积灰建筑材料的大厅，虽然是中午，建筑内部却阴暗又沉闷，他每往里面迈出一步，都能听见自己脚步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发出的回响。
别说，如果要拍恐怖片，这里倒是一个很不错的拍摄地。盛璞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类的事情，当他意识到自己身体本能的排斥之后，他也只是咬咬牙，几乎都没给自己多久缓冲时间，就说服自己再往里走走。
对这个地方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盛璞一边继续试图回忆，一边有些欣慰地想，看来决定来远泰一趟还是比较正确的，最好录音笔里面也有什么线索，要真的能修好的话，等江离过来的时候，还可以再听听里面的内容，说不定自己的记忆今天就能恢复呢……
想到江离，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是不是顺利把事情都解决了。盛璞看了看周围颇具鬼片氛围的环境，一时兴起，打算给江离拍几张照片发过去。
盛璞发完消息后把手机放回去，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废弃的电梯旁边，伸出手的时候才意识到电梯早就不能用了。
一楼已经逛得差不离，他看了看一旁漆黑的楼梯间，努力回想陈钊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些细节，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看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突兀的脚步声配合着泡沫塑料发出的嘎吱声由远及近，在安静而阴沉的氛围里显得格外诡异。
饶是盛璞也不由自主吓了一跳，他给自己做了几秒心理建设之后，才循声转头望去。
他没花费太多力气，就在大厅右侧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发现了一个人影。
对方似乎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他正沿着残破老旧的雕花扶手，一级一级地朝他的方向走下来。
从今天开始的不祥预感达到顶峰，当他模糊地辨认出来人的身份时，他的眼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道惊讶，失声道：“裴远？”
——这可比所有关于鬼怪之流的猜测还要可怕。盛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此前累积的所有不适感和不安几乎在下一秒径直爆发出来，顿时一阵反胃。
裴远的脸色比平时还苍白，没剃干净的胡茬袒露着，眼底下面一片青黑之色，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阴郁得吓人。他身上向来没有一处褶皱的衣物如今皱皱巴巴的，直起身来的时候略微弓着背。
盛璞借着旁边狭小窗户缝隙透过来的微弱光线看清他的脸，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裴远这么不体面的状态。
他现在的样子就跟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事实同样令盛璞震惊。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裴远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还是清晰地传到了盛璞的耳中。即使现在的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裴远仍然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神态自若地盯住盛璞，仿佛他依然是这里的主人。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裴远轻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了？”
他说着摊开了手，耸耸肩：“很遗憾……”
裴远就这么轻松随意地环顾了一遍四周，面部肌肉抽动着，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就像是平常的寒暄：“你的记忆都恢复了吗？”
“需不需要我的帮忙？”
江离回到自己的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他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后面有车在跟着他。
江离面无表情地盯着后视镜看了一会儿，确认这件事之后，他没有轻举妄动，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在行驶，一边仔细回忆了一遍这几天发生的事，想起来昨天在盛璞家附近似乎也有被人跟踪的感觉。
盛璞上午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江离的事其实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但是为了在去拿录音笔的路上想办法把这些人给甩开，他最后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可能是受到江沣电话的影响，他以为他们是信泽的人，不知道他哥是不是又在看不见的地方动什么主意，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江离皱了皱眉头，最后只是顺手记下了对面车辆的特征，打算等拿到录音笔跟盛璞汇合之后再去处理这件事。
录音笔没有完全修好，但结果总体来说还是超出了江离的预期，至少摁五遍开关可以成功开起来一次。里面录音的条数有些超出了江离的想象，但是大部分录音都受损有些严重，打开之后全是电流声和杂音，不知道如果连到其他设备上会不会效果好一些。
江离带着录音笔重新上车，他再三确认了附近没有跟着他的人或者车后，拿出手机给盛璞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准备去远泰了。
他刚才一直没看手机，这时候才发现盛璞在此之前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盛哥：[]
盛哥：[]
盛哥：“害怕，呼叫小江[]”
江离看着他发过来的表情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表情包严重出卖了他，江离都能想象盛璞在打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在这方面要是盛璞自称胆子小，估计没人敢说自己胆子大，当年在XI的时候，有一晚大家突发奇想说要看一部恐怖程度拉满的惊悚片，看之前一个比一个自信，结果半小时后一屋子血气方刚的男生都被吓得鬼哭狼嚎捂眼睛乱窜，只有盛璞从头淡定到尾，对着血流一地的电影画面自如地拆薯片，一边吃一边对着剩下的人里唯一还算得上镇定的江离评点鬼的作案手法：“其实完全有更有效率的手段，但是感觉这位鬼先生有些心理扭曲，所以偏要这么慢慢折磨——当然，也可能是为了追求惊悚效果。”
江离在屏幕里跟现实中的一片鬼叫声中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这部片子，还是因为盛璞从刚才开始一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盛璞没有马上回他消息，而江离一边回忆着这些七零八碎的小事，一边再次掏出录音笔，随意按下了开关键。他这次的运气很好，第一次按就成功打开了。
江离浏览了一遍这些录音条目的日期，发现他们基本上都集中在盛璞当年去远泰的那个星期五，但几乎每一条的录音时间都非常短。在连续按了几条都只听到单调的电流声后，江离没有再接着放下去，而是选择一直往下翻，去找最晚的那一条记录。
他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到底。江离不抱希望地按下播放键，打算听完这一条就立刻出发。
但他并没有听到预计中的电流声。在短暂的一段杂音之后，他听见了盛璞熟悉的声音：“……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信任你。”
他的声音冰冷而镇定，和平日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
江离一瞬间握紧了录音笔，摸索着把音量调到最大。
“不想跟我交易，却又要利用我的信息，你很聪明，但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他听见裴远漫不经心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不过，从你选择今天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暧昧地笑道：“毕竟和那些酒囊饭袋比起来，你才是我今晚真正的贵客啊……”
在突如其来的一片杂音之后，录音戛然而止。
江离手上的力度无意识地加了几分，他的指关节泛白，几乎快要把录音笔给捏碎。
他没有想到，不管做了多少的心理准备，不管看过多少遍盛璞身上的那道疤，仅仅是这么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可以轻易将他的情绪一举击溃。
他看着那条录音显示的具体日期和时间，尽管他知道这样毫无意义，但仍然机械地回想并质问着自己：那一天晚上他在做什么？
而盛璞此时还是没有回他的消息，也没有接他刚刚拨出去的电话。
江离将录音笔扔到一遍，启动了车子。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方向盘，但仍然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见到对方。
确实要尽快，等下盛哥揍完了（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