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悠被紧紧抓着手,透过黯淡的光线和混乱的红线,分辨着仪器上方的名字。
团队是西方医疗团队,可这台仪器上,印着纯正的中文。
“全息光射仪”——据说里面最重要的全息零部件,就是陆氏集团生产的。
戴夫端着平板靠近,给季悠展示各个角度的全息景象,放大后,指着其中一颗圆球说了些什么。如释重负。
怕季悠听不懂,他最后指了指娄铖的肚子,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不知道,书灵已经原话翻译了过来。
[胚胎没有脱离位置,一切正常。娄先生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不用担心。]
季悠点点头,只听娄铖紧张道:“老公,他说什么?”
“孩子没事。”
娄铖激动地想从仪器上跳下来,可一想到孩子,又忍住了,靠在季悠肩头,喜极而泣。
支开其他人后,季悠摘下面罩安抚了娄铖好一顿,才脱开身,找了个无人房间,戴上耳机。
陈语口气严肃:“小悠,晖总派的人已经到和经宇家了,里面没人。我们也和时姐商量过,现在最好抓紧时间,趁和经宇还没动作,先发制人。”
季悠静静听着,仰起头,姻缘眼所见,那道手臂粗的煞线已然出现涣散迹象。向外延伸的某处,应该已经断了。
找不到和经宇,意味着没办法再用桃花煞控制他。
按原本计划,和经宇虽然做完了最后一次整形手术,也需要压下曝光时机,等着娄铖和於蒙都到位,一口气曝光三人。
如今不得不提前曝光和经宇,煞气消除,桃花煞威力下降,要想再稳住娄铖和於蒙,显然会困难许多。
向来主意很正、性子又急的小美,这一次难得没有出声。
陆文一直调查季元修,此刻想必已经抵达柳市。而提前曝光和经宇,势必会让陆文意识到,幕后躲躲藏藏的神秘主播就是季悠。
到了那时,这位身为商界巨擘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小美心里也没底。
毕竟,换个角度看,小悠可是坚持不懈地对引魂歌搞破坏。
焦灼不安中,手机扬声器传出季悠清凌凌的声线:“好。”
小美的心愈发提起,可陈语大大松了口气:“我马上通知晖总。”
禾子总部,副总裁站在老板办公桌前方,心里直打鼓。
被叫进来小半天了,老板却拧着眉毛盯着手机一声不吭,这完全是发飙的前兆啊!
副总裁一脑门冷汗,着急忙慌地反省最近工作上到底出了什么疏漏,只见季晖突然气势汹汹地站起,吓得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好在,那张俊美脸庞上浓溢的喜气让他站稳了。
“把渣男直播号切到首页,头条!”季晖抓起遥控器,狠狠摁下百寸大屏开关。
副总裁一怔:“……啊?”
卓维薪事件后,他多次劝过老板提高签约金搞定季元修,可老板死活不同意。自打慈善晚会不知从哪搞来一个神秘女人冒充主播后,他就觉得这事没指望了。
况且,快一个月过去,那个直播账号毫无动静,后台甚至查不到登陆记录。
“啊什么啊?快他.妈去啊!”季晖瞪眼,拳头拄在桌子上,“还有,给所有注册用户发一条系统消息,不,十分钟,三条!给直播预热!”
“所,所有?”
一只钢笔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季晖:“听不懂人话?!”
副总裁手忙脚乱地接住季晖的宝贝,连连点头:“是是,我马上就安排!”
“一千,一千万了!”小美看着直播间飞速跳涨的观众数字,失声惊呼。
陈语一副理所应当的笑容:“那是,晖总出手,肯定大手笔。准备好了没,要导入视频了。”
小美把早已剪辑好的视频拖入插件,鼠标停在“发送”键上。
“好了,我小美手指轻轻一动,五千万粉丝的大影帝就会跌落神坛!”
陈语扑哧一笑,突然呀了一声:“居然把明晓露给忘了!我给小悠打电话!”
说出那个“好”字后,季悠就挂断了语音。
他打开相册,里面有一则两位姑娘合力剪辑好的视频,时间不长,和前两次差不多,都是十分钟左右。
但,足以摧毁一座苦心经营了多年的神像。
陈语发来这则视频后,季悠从未点开看过,此时也只是静静注视了几秒,便退出相册。
走出病房,他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又无声望了望电梯厅的方向。最终迈动脚步,依然回到了娄铖的房间。
“老公,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娄铖惊喜道。
他脸上挨了几脚,此时已然红肿起来,但保住孩子的喜悦让他对这份痛楚浑然不觉。
况且,最痛的地方是下面。
季悠坐在床沿,任由他抓着手,接起陈语的电话。
他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陈语大为意外:“可是时姐都说了,和经宇和卓维薪不一样,我们已经掌握了和经宇给赵大夫的转账记录,也有明晓露压根没去赌场的证据,要是能让她出镜澄清事实,肯定能把和经宇彻底打趴。”
“他已经彻底趴了。”季悠说,“他的脸毁了。”
销骨磨肉,破坏神经,即便有这个书界的科技水平高到能修复,也只能还原出一张僵尸脸。
陈语犹不死心:“明晓露不亲自出面,她身上的污水不可能洗清的,小悠……你是担心团团吗?”
季悠没有正面回答,轻声说:“就算她出面,也不可能洗清。”
这就是人心。
“起诉离婚后,我会把她和孩子送到国外。”他补充了一句。
“可是小悠,你不可能保护她们一辈子。”小美也加入劝说行列。
季悠摇头:“她有父母留下来的遗产,不用我保护。”
对明晓露而言,需要的只是一个陌生而全新的环境,剩下的,可以交给时间。
挂断电话,季悠想了想,又给德海拨去一个电话。
“德海哥,她在吗?”
作为季府保安,德海自然也有禾子直播软件,收到系统通知的第一时间,就进入到“是渣男哦”直播间。
虽然大少爷二少爷都没明说,可他和阿水跟随季悠这么久,也隐隐猜到了,这个神秘账号背后的神秘主播,就是二少爷。
平素乖巧如孩子的二少爷竟然藏着这一重身份,让他满心敬佩的同时,也与有荣焉。
“在呢,二少爷放……”德海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她刚刚还在睡午觉呢……”
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全然没发现,那扇棕色的防盗门,不知何时开了一半。
“快去找,我马上过去。”
*
车站外,来接人的商务车果然贴着电竞俱乐部的LOGO。
胡舟刚想松口气,就见陆文沉沉的目光扫了过来。
他赶忙闭上嘴,等陆文和谷秘书上车,才坐上副驾。
然而,他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很快又悬了起来。
车站本就建在近郊,商务车非但不往市区走,反而一路向北,越开越偏僻。
胡舟回头看了眼继续闭目养神的陆文,悄悄问司机:“你们俱乐部开在哪儿?不会在镇上吧?”
司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在市区了。”
胡舟:“那我们这是?”
司机:“不是说要去林花墓园吗?”
胡舟脑子里轰地一声。
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果园招牌映入眼帘,和不久之前才形成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他认得这条路。
那一日从车站打车过来,他就在这条路上无声流了一路的泪。
他也记得“林花墓园”这个名字。
那条师父通知他前来的短信,发来的就是这个地址。
不由自主地,胡司机红着眼睛,又看向陆文。
这一次,陆文没再闭眼,那双沉静中带了些阴郁的眼眸,正静静望过来。
“陆哥……”
陆文包裹在白色衬衣里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
“有什么话,到地方再说。”
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透着一抹失望。
墓是座新墓,干净整洁,连墓前摆放的鲜花,都没有枯萎殆尽。
陆文在墓前静静伫立片刻,弯下腰,从花束底下抽出一张纸。许是浸过雨水,巴掌大的纸张底色泛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依旧一眼就能看清上面内容。
——一张老式的参赛通知书。
胡舟低着脑袋,不敢看陆文的动作,只是视线余光依然看见陆文拿起那张纸。他眉眼皱起,神色痛苦地闭上眼睛。
“没记错的话,你在国内时的俱乐部,就叫寒亦拳馆?”
陆文沉沉的嗓音飘入耳内,胡舟清楚,自己不需要开口回答。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那一晚久违的酒叙,自己终究露出了马脚。
能找到这里,十有八.九是陆文找上他师父了。
两人相交多年,胡舟了解陆文,陆文自问,何尝不了解胡舟。
只是这份自信,从对方莫名其妙帮季悠开始,就已经动摇。看到通知书上“胡舟”这个名字,陆文不由捏紧这张纸,暗自平复情绪。
信任立于危墙,轰然崩塌。
陆文终究没有太用力,将通知书褶皱的部分用掌心压平,放回到花束底下。
季元修,卒于今年8月,享年28岁。
还是很年轻的岁数,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设想。
只是墓碑上的那张照片……
虽然知道此人非彼人,对比毫无意义,陆文依旧拿出了手机。调出那个存入手机中的全息人像,放到照片旁边。
人像无面,但很显然,和墓碑上那张阳光灿烂的脸,并不相配。
“我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胡舟,你虽然在我手底下干活,拿着我给你的工资,但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陆文一只手压在胡舟肩上,似乎裹挟着万钧力道,让胡舟撑不住微微颤抖。
“背叛也好,出于别的目的也罢,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我可以既往不咎,还拿你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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