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转,季悠离开陆家已有三天。
这天吃过晚饭,陆老爷子左思右想,等到夜里九点,忍不住给孙媳妇拨去电话。
“爷爷!”
孙媳妇的声音总是那么有朝气,让老爷子不禁呵呵笑起来:“小悠啊,吃过晚饭没?”
季悠:“吃过了哦,爷爷吃过了吗?”
老爷子:“吃了吃了,你张姨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有你爱吃的花雕鸡,卤鹅,还有芒果糯米饭,上边浇着椰浆,甭提多香了!”
他兴致勃勃,实则陆文只许他每周五开一次大荤。说着说着,想起不久前几样味道寡淡的素菜,自己口水先流了出来。
季悠:“真的吗?我也吃了花雕鸡哦,奶奶还让阿姨做了红烧肉,啤酒鸭,水煮鱼……”
他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念菜名,勾起老爷子的馋虫,让他暗暗叫苦。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爷子赶紧打岔:“小悠啊,你奶奶……身体还好不?”
季悠:“好的哦,就是睡得早,现在已经回房间了。对哦,爷爷也该睡觉了哦。”
老爷子心里暖暖的:“哎,等下就去。爷爷就是想问问,小悠什么时候回来啊?爷爷不是催你,你这么久没回家,多待一阵也没关系,就是张姨小星子她们,天天跟我念叨说……”
“爷爷,我不回去了哦。”
季悠的话让老爷子一怔:“啥意思?”
季悠:“我和陆文离婚了呀。爷爷,要是……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哦。”
老爷子脑子嗡的一声,抬眼望去,正好见着孙子刚应酬回来。他直愣愣盯着陆文,不自觉挂断电话,连拐杖都忘了拿,蹒跚着大步走去。
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地面摔去。
好在陆文眼疾手快,及时奔过来扶住老爷子,这才避免一把酥脆的老骨头磕到地面。
但老爷子还没站稳就挣开了孙子的手,闻见孙子身上香腻的脂粉气,老脸发青,胡子发颤。
“你,你……你跟小悠离婚了?!”陆老爷子颤抖的手指着陆文的鼻子。
陆文敏锐地瞥了眼沙发上的手机,暗自冷笑。这几天他还时不时琢磨那作精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想借爷爷拿捏自己,来个下马威对吧?
陆文神情淡定:“是,前天办的手续。”
老爷子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文快刀斩乱麻:“爷爷,离婚不是我提的,是他主动要求。”
啪!他左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老爷子:“你小子还学会扯谎泼黑水了?小悠全心全意想着你,会主动离婚?!”
陆文依旧淡定:“我没说谎。”
老爷子喘了口气,闻言厉喝:“就算是真的!要不是你一直苛待他,要不是你在外头鬼混一天到晚不着家,小悠能跟你提离婚?!”
陆文终于皱起剑眉。
从记事起,老爷子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而最近五年,他也从未跟老爷子顶过嘴。
除了今天。
陆文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平和的语气:“爷爷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外面忙的是工作。至于苛待,自从他进门起,我从未苛待过他,他碰上什么事都是咎由自取,和我无关。”
“你!”老爷子又扬起手,忽然间转而捂住自己的心口。绞痛让他的皱纹扭曲起来,可他仍然硬.挺着质问:“老李在你眼皮底下做了那么多恶,与你无关?你以为把小雪小雅送走赔钱就完事了,就不亏心了?好好的媳妇被你关到精神病院两年,也与你无关?”
身材高大的陆文稳稳架住了老爷子的手臂,不容反抗地将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又半强迫性地给他喂了药,最后摩挲着老爷子的后背,给他顺气。
全程下来,他没再说一个字。
最大的气头过去,老爷子也沉默下来。
李管家做的孽,和陆文有关,和他自己又何尝无关?可以说,根源就在他自己,每每看见张姨,他心里就愧得慌。
年轻时的自己就和孙子一样,气盛,不懂事。如今后半辈子都快走到尽头,他越来越短暂的清醒时间里,花费时间最多的就是反省。
老爷子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肩头耷拉着,后背也躬起,整个人愈发苍老几分。他拍拍陆文的手,长长叹了口气。
“从老到小,咱爷俩欠季家的太多了。小文,听爷爷一句劝,去把小悠带回来,不然……”他迟疑片刻,还是隐去了孤星之论,“你要不想孤独终老,就去把小悠带回来。”
可陆文的回答还是很硬:“我可以孤独终老。再说——”
老爷子火气又起来的时候,他补完了后一句话:“就算要结婚,门当户对的对象多得是,何必是他。”
“你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老爷子握紧拐杖,气呼呼地站起身:“别以为我老了就跟不上时代,离婚冷静期延长到60天的事儿,我清楚着呢!你小子有本事,就在冷静期结束前把新媳妇带到我跟前来。我丑话说前头,要是过不了我这关,我只认小悠这个孙媳妇!”
他拄着拐杖走开两步,又回头:“别以为我说的是气话,除非你想让我一把老骨头死不瞑目。不然去了地下,我这个当爹的都没脸见儿子儿媳!”
*
电话挂断后,在顶层办公室接连碰壁三天的月魄神清气爽。
[这下好了,一想到陆文那家伙会被陆爷爷摁着吃竹笋炒肉,两个字:舒爽!]
见季悠没动静,它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干笑几声:[月神大人,我还以为你会瞒着陆爷爷呢。毕竟听他的语气,陆文好像没把离婚这事告诉他。]
季悠发了一会呆,才扶了扶不存在的发髻,说:[我不知道爷爷不知道哦。不过,和爷爷说谎也不对,早晚要让他知道的。]
就是,爷爷从他嘴里得知这个消息,可能以后就不好去探望爷爷了。
季悠有些难过。虽然和陆老爷子相处不过十天,可老爷子笑眯眯跟他说话的模样,经常让他想起师父。尤其是在陆文面前护他短的时候。
正难过着,小美拨了视频电话过来。
陆老爷子来电话前,虐渣群里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怎么接近陆文身边的顶流们。可通过全息眼动仪“亲眼”见证过顶层办公室对季悠的严防死守后,几人都一筹莫展。
但这会儿,视频里的小美一扫低落士气,小脸喜气洋洋。
“小悠,看热搜了吗?喻恺渣男又上热搜了!”
季悠摇头。他直播喻恺的视频在热搜第一上挂了半天,随着视频被封禁,热度便淡了下去。时言时语那条博文因为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时有媒体引用,位次虽没掉太多,但也落到了十几开外。
网络记忆终究是短暂的。
“小悠先别翻热搜。”陈语插.进话来,“现在煞气值多少了?”
季悠沉默了一会儿,得到书灵回答后,开口:“86%哦。现在煞气流逝好像是快了一点的。”
陈语也笑起来:“比昨天又少两个百分点!果然,这条热搜肯定有帮助!”
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下,季悠迅速了解了新热搜的内容:
时间近九月底,正是部分公司发工资的时候,而喻恺公司员工爆料,老板自从直播那日起便失联,本该昨天发的工资,也迟迟没发。
这还不止,公司这几天来被越来越多的投资人、债主和供货商包围,越来越多的员工担心有生命危险,不再去上班。简而言之,喻恺名下几家农产品和生鲜贸易公司都已人去楼空,注定要破产了。
这意味着,不光视频影响力再度扩大,破产后背上巨额债务的喻恺,从今往后再去迫害其他人的可能性也巨幅减小。
换言之,季悠挣到了更多的功德,因此进一步消除了2个百分点的煞气。
这个消息让季悠心情好了许多,但还不止。在两位姑娘的起哄下,胡司机闪亮登场。
他依旧没开视频,只是接通了语音。
“季先生,我从老同事那里打听到,明天董事长和卓编剧有外出行程。既然顶层进不了,那我们不妨跟他们出去……”
月老虐渣团聊得正欢,没开姻缘眼的季悠并不知道,随着桃花煞气持续下降,从他情痣中延伸向不明远方的几根细黑煞线,在同一时刻,无声崩断。
*
喻恺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即便打了不少止痛药,肿胀剧痛的下身也让他出了一身汗。
他扭过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睛依旧布满血丝。可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莫名揪扯着理智的可怕力量,在几秒钟前忽然远去。
医生的话清晰地浮现在脑子里:“海绵体白膜严重破裂,因为送来晚,前半截一出现坏死迹象,必须解除,再做整形手术……”
过了三天,下面的肿胀,只不过是欺骗他的错觉而已。
喻恺死死咬紧牙关,压抑着仇恨,仔细思考了一遍当下处境。
十分钟后,他打开病房门,两只从门侧伸过来的手臂立时挡在身前。
“哪儿去?”
是守在门口的警察。
喻恺蓦地握住两人的手臂,本算英俊的面庞扭曲如怪物,用发红的眼睛狠狠瞪着警察。
“老婆,我老婆呢?!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老婆,我要去找老婆!”
两名警察看到他裤子上逐渐外渗的血迹,对视一眼,抽回手,任由他步履蹒跚地走向不远处的厕所。
三天下来,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多了。每每喻恺要挣扎着出门,不管嘴里骂什么,都只代表一件事:他想上厕所。
起初两名警察都会跟着,可总会一不小心见到是个男人都会蛋疼的一幕,后来变成两人轮流跟着,再到后来,便没人再跟着了。
反正每次喻恺都会老老实实回来。
除了今天。
“都快十分钟了,还没完事?”
“可能上大号吧,要不你去看看?”
“咦——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又过去十分钟,两人架不住心中涌起的不对劲,快速跑向厕所。
正对门的墙上,窗户大开。米白瓷砖的窗台上,缓缓流下一道殷红血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