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眠吹干头发又打电话过去, 林鹤书拒绝视频通话,只接通了语音。江少爷刚要发作就听到那边不太寻常的呼吸声。

  频率上还是稳的,但听起来要重一点, 他有些迟疑地问:“你在干什么?”

  “跑步。”

  “你不是夜跑吗?”

  “帕帕不在。”

  “你在外面?”

  “在家, 跑步机。”

  江屿眠哼笑:“装模作样。”

  撇开这一点, 林鹤书确实是为他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声效上的情景模拟。

  他是临时起意想做点什么,没想过具体要怎么玩, 林鹤书这样, 还原度还挺高——他平时就是这样的。

  江屿眠也像平时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不过话题从体验感上转为其他琐碎的事, 絮叨了一会儿。

  林鹤书很少回应, 只在他说起莫里森想做个人品牌的时候问了一嘴:“兰斯不是他的品牌?”

  “是,”江屿眠简短地回答,细微的衣料摩擦声传入电话,他长长吸了口气,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现在有不一样的理解。”

  林鹤书一向不过问他的工作, 不过既然提起来了,说什么不是说,江屿眠就多说了几句:“他想让我也参股。”

  创建一个品牌, 投资必不可少, 他很有钱,身后的资本跟这边时尚圈关系不大, 他还是莫里森的学生, 话语权这方面天然不会跟他去竞争。

  江屿眠手中动作没有停,思绪却飘得有点远, 有时候师生也不只是师生。

  跟林鹤书说这些就太扫兴了,他把注意力又转回来,问林鹤书什么时候出门,林鹤书直抓重点:“半个小时够吗?”

  江屿眠想起来一些不大愉快的回忆,磨了磨牙,不软不硬地回他:“看你本事了。”

  林鹤书笑了声,没再说话。

  大鱼大肉地吃惯了,忽然要清粥小菜自力更生,难免有些没滋没味,还真是挺久,不过再久也有个头,江屿眠不知什么时候住了嘴,只余下压抑着拉长的呼吸声,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快一点。”

  不知道是在叫人跑得快一点还是什么情境带入,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静止,林鹤书缓缓开口,为他画上休止符:“眠眠。”

  长久的习惯让人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何况是这样的时刻,江屿眠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喘了口气,抽过湿巾擦手,又随意地丢在一旁。

  “你录音了吗?”

  不需要回答也知道林鹤书不会做这种事,挂了电话,他贴心地把电话录音发过去才睡。

  林鹤书不会录音,但是会听,戴着耳机就着那头絮絮叨叨沾着春色的嗓音吃了顿半荤不素的早点,出门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林大夫。

  天气预报说今天降雪,最高气温也在零下,江屿眠先前买的两件羽绒服终于能派上用场,但他买的时候说是情侣装,要等下雪天一起穿,林鹤书一个人,最后还是没穿。

  养老院的草地上积满了雪,老人不是小孩,不爱玩雪,因为低温还把日常活动地点改到了礼堂。

  礼堂屋顶高,暖气效果不算好,地上摆着几只取暖器,大部分老人都穿得厚实地围在取暖器旁,只有林奶奶那边,脱了外衣在打太极拳,身后还跟着几个徒弟。

  林鹤书站在一旁,等她收了式才把她的外衣递过去,林奶奶接了却没穿上,抱在手里,走到取暖器边上,倒了杯茶。

  “把外衣脱了,里面热,出去别着凉了。”

  林鹤书真脱了外衣她又笑:“衣服都是眠眠买的了?”

  林鹤书也不意外她能看穿:“他喜欢。”

  “眠眠怎么没来?”

  “出国去了。”

  林奶奶手里握着茶杯,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语速依旧缓缓的:“工作?什么时候回来?”

  林鹤书摇头,江总没有跟人回报行程的自觉,他确实不清楚,江屿眠早上说了莫里森不止是想跟他合作一场秀,他甚至不确定江屿眠还会不会回来。

  但就像当年他不会要求江屿眠放弃学业回来,现在也不会要求他放弃事业。

  林奶奶一时没有说话,喝了半杯茶才又开口:“你呢,什么想法?”

  林鹤书缄默,似在思索,林奶奶看见了他难得的犹豫,忽然眉心一皱,那些岁月留下总透着温和的纹路一下蕴满了严厉,近乎斥责地说:“老三说你问过他那边的交流项目,你不知道这种项目都是样子光鲜吗?”

  老三讲的是林教授,林教授在学校里教书,林鹤书却不是单纯搞学术的人。

  这样浅显地,与其说是专业交流不如说是文化交流的项目,对学生们来说还能说开开眼界,对他来说纯粹是浪费时间。

  “我知道。”

  林奶奶又笑起来:“你知道了还要去,那你在犹豫什么?”

  “山不来就你,你就去就山,你们既然要在一块儿,没有事事要他迁就你的道理。”

  林鹤书跟江屿眠在一块儿,谁迁就谁更多一点还真是说不好,不过林鹤书的顾忌很明显,是把他养大的人。

  所以这些话也只能她来说。

  林奶奶喝完了手里的茶,放下茶杯,眼中尽是平和包容:“我收养你们,要说有什么私心,也就是指望你们传我衣钵,别的,你不用多想……你想过往什么方向走了吗?”

  “那边对针灸的接受度高。”

  不过跟正经地行医有些区别,他正儿八经一个大夫真出去了要受多少限制他们都知道,林奶奶却没提这茬,问他:“缺不缺钱?”

  林鹤书有积蓄,但对比他想做的事,这积蓄就不够看了,他自己做的决定,不管是因为谁做的,他都不会要别的什么人去承担,江屿眠再有钱,林鹤书都不会开这个口。

  林奶奶的意思很好猜:“您要投资?”

  林奶奶悠悠叹气:“我不会讲外语,手里倒有点钱,你要是能把杏林堂的牌子挂到国外去,我就给你投资。”

  *

  林家的装修方案是江屿眠和设计师一起敲定的,他对细节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那边负责人时不时就要跟他沟通,确保每个角落都能合他心意。

  得亏江总给的钱够多,不然抠搜又事儿多的甲方,是个人都伺候不起。

  但江总近来很忙,又隔着小半个地球,沟通起来也不大方便,这些细节确认的事就交给林大夫了。

  今天是要院子里要安自动灌溉系统,装修公司找他们确认路线。

  这是江屿眠的主意,浇花在林鹤书看来是养花的一部分,但在江屿眠眼里,偶尔兴致来了浇浇花叫悠闲自在,天天浇按时浇,这就是件麻烦事了,还是件绑着林大夫不得不隔几天回去一趟的麻烦事。

  跟装修公司的人定好方案,林鹤书没有立即走,一早一晚,江屿眠基本都会跟他通话,他去巷子口吃了碗馄饨,再回到院子电话就来了。

  江屿眠靠在车座上,拿着手机,困得几乎要睁不开眼。

  林鹤书:“昨晚没睡好?”

  江屿眠闭着眼,不知道听没听明白,过了两秒才勉力睁开眼:“画稿,没注意时间。”

  昨天拍卖会的预展上他见过那枚红钻了,设计方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中,呈现到纸面上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画出来之后他又不够满意,修修改改地折腾了大半宿,忘了今天要去美术馆。

  这也不是才定下的行程,美术馆有很多展品不对外开放,想看需要提前预约,林鹤书早就知道这回事,他自己倒忘了。

  “你没有助理吗?”

  江屿眠从前给人家打工的时候有助理,回国之后有什么琐碎的事直接扔给工作室的人做了,没有专门跟着他的人,于是他摇头:“没有,保镖倒是有。”

  镜头一转,林鹤书就看见了车内两位高大的保镖,眉心一皱:“你去干什么?”

  江屿眠照实说:“这两天在闹罢工,附近有点人员聚集。”

  他宽慰道:“没什么危险,只是以防万一。”

  江屿眠实在是困,说话间又打了两个呵欠。不得已按了下控制键,窗户打开一条缝,冷风夹杂着细小的雨丝飘进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终于清醒了一点,注意到林鹤书那边的背景:“你还没回家?”

  林鹤书拉远镜头向他展示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过来确定自动灌溉系统,顺便看看装修。”

  室内装修已经差不多完成,等院子也收拾好就可以把家具搬回来,江屿眠坐直了一点,饶有兴致地说:“去院子里看看。”

  洗手池边原本放大水缸的位置改造出来一个小池塘,假山石高低错落地铺着,还搭了条水循环系统。

  为了展示成果,水循环是开着的,竹制的小水车源源不断地把水从下方水池带到假山上,再从假山上流下来,池子里没有什么动植物,江屿眠弄这个不是想要景观,而是想听水声。

  工作室那边有个差不多的,夏天听这样的潺潺流水声很消暑,现在听起来其实有点冷,他没在意:“我之前买了排果壳铃,你看看在不在?挂到葡萄架上去。”

  果壳铃的声音跟水流声很像,空灵悦耳,虽然还在冬天,他已经想好他夏天躺在这里午休的样子了。

  林鹤书于是走进另一间屋子去为他找果壳铃,是林奶奶原先住的那一间,这间屋子变动小,改动也快,重新整理好电路贴上墙纸之后就暂时用来放东西,果壳铃应该也在这里。

  江屿眠忽然想起来:“我给奶奶准备了一枚胸针,放在工作间,你找个礼品盒装起来,下周替我带过去。”

  “嗯。”

  “奶奶还是说不回来住吗?”

  “她在那边住惯了。”

  林奶奶的原话是:“房子过给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在这边住着好好的,也有钱,用不着你养老,将来死了你给我送回老家去就好。”

  老人家看惯生死,也认为家里的大夫都应该跟她一样,说话常常不留情面,唯独对江屿眠她总是很温柔,林鹤书隐下她直白的话。

  “那等我回……去看她。”

  他说话中间顿了一下,司机说了句抱歉,林鹤书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江屿眠先是摇头,继而补充,“急刹车,可能有什么人吧。”

  林鹤书看他一会儿,确定没什么事才又低下头去,一只手拿着手机通话,另一只手不断翻找,江屿眠问他:“找不到吗?”

  林鹤书把几只打开的箱子都给他看:“你确定在这里吗?”

  江屿眠不确定,他试图回忆,但没想起来,最后决定不为难自己:“再买一串吧。”

  急刹车之后,很快就到美术馆,保镖回头看他一眼,也是变相提醒他,江屿眠却迟迟没有挂电话,其实也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只是不想挂。

  明明出来也没几天,他们还天天通话,他却觉得,好像已经分开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