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私养美人小竹马【完结番外】>第20章 美人03~07

  卫生间里。

  夏芒尽量让自己搓洗的声音轻一些, 再轻一些。

  他在洗他的裹胸。

  他一共就三条裹胸,从药店买的,洗干净以后换着穿, 在乡下的话, 偷偷放在屋子里晾晒并不会被发现, 但是到了城里以后怎么洗就成了个问题。

  卫峻风的妈妈让他把洗澡以后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放在脏衣篓里,让保洁阿姨统一拿去洗衣机洗, 他们家的洗衣机是洗烘一体机, 但要是有太阳的话,还是洗完了拿去太阳下面晾晒, 遇上阴雨天了才会用烘干功能。

  夏芒这几天都把自己的裹胸单独放起来, 不得不洗了再洗。

  他思来想去,决定半夜起床偷偷洗,洗干净以后尽量拧干,再回房间里用电吹风吹干,关上门,应该不会被发现, 除了费时一些也没有别的问题。

  前两次洗都没有被发现, 所以今天晚上他也如法炮制。

  太晚了,很困,夏芒有些走神。

  他低头看着指尖的香皂泡沫, 迅速地出现, 又迅速地破灭,正如他的心情。

  这样虚假的美好日子能持续多久呢?从一开始他就是个骗子, 他隐瞒了自己身上最深也最可怕的秘密, 来得到这一时半刻的宠爱。即使他知道这份宠爱一定会在他是个畸形人的时候消失,但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 想着,说不定呢,哪怕是一分一秒也好,上天啊,请让他再多感受更多一分一寸的爱吧。

  一开始,他只想待几天,卫家人全家一起劝他去过暑假,他推脱不开,便想着去几天以后就找个借口离开。

  这次过来跟以前只是来吃顿饭不一样,是真的住进了卫家。

  卫家的所有人都跟卫峻风一样是好人。

  卫母每天给他做各种好吃的,他从没有吃得这么好过,每天都能吃饱吃好,送他衣服,为他买了一套新的被褥,他还有一套跟卫家兄妹俩同款的牙刷牙杯,好像他真的成了这一家的孩子一样;

  卫父带他去逛科技馆、海洋馆,还带他去省城的几所大学参观,告诉他大学都有什么学科,现在的就业形势如何,每个专业的利弊如何,让他可以开始考虑报考哪所大学的哪个专业,想好了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敏敏也很好,发现他有什么电器不会用,都会耐心地教他,找他一起打游戏,前天他们一起去快餐店吃饭,因为他从来没有用过自动点餐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点,敏敏就在旁边手把手地教他,还送他书本和文具。

  夏芒想,这辈子别说还上卫峻风的恩情了,卫家人给他的这些有形的无形的爱,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还上。

  人和人的人生相差的太大了。

  他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走到卫峻风的起点,那么,他真的能成为一个足够有用的人来返还他得到的恩情吗?

  他成了一个坏孩子。

  他变得贪得无厌。

  他应该觉得知足,应该及时离开,可他就是没办法停下来,被阳光照耀着的感觉太温暖太美好了,他还想要再多感受一会儿,就一会儿,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

  这样偷偷摸摸地洗裹胸也不是一回事啊。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隐瞒住的,谎言就是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拆穿,到那时,卫家人对他会是什么态度呢?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光是想想就有点想哭。

  夏芒想,明天吧,明天他就说要回乡下了。

  只保持夏日限定的竹马关系,说不定他还能跟卫峻风一直做朋友关系。

  做朋友就够了。

  夏芒抹了一下眼睛,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夏芒把裹胸洗干净,尽量拧干,蹑手蹑脚地打算回屋子里去。

  刚打开门,他就被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卫峻风给吓了一跳,差点没惊叫出声,卫峻风抓住他的手,他急得连气都没换:“小芒小芒你哭什么啊我在外面想了半天我也想不通怎么你半夜躲起来哭啊是因为今天白天杜文浪欺负你吗你觉得委屈的话那我明天就去打他给你出气吧还是因为我惹你生气了因为今天下午回去以后我没怎么和你说话,让你觉得不安了你倒是跟我说啊你不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啊。”

  不愧是学游泳的,卫峻风相当能憋气,一口气不喘地就把一串话都给说完了。

  “啪。”

  湿嗒嗒的裹胸掉在地上。

  卫峻风低头看了一眼这块他没见过的形状怪异的布料,心想,呀,不是内裤啊。

  看材质倒像是什么医疗用品。

  夏芒已经吓傻了,他迅速地弓起背,生怕被卫峻风看出胸前的微小起伏。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根本不敢去捡掉在地上的裹胸,眼睁睁看着卫峻风弯腰捡起了他的裹胸,问:“这是什么东西?”

  夏芒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地回答:“裹、裹胸,我不是说我受伤了吗?用来包扎伤口的。”撒谎的时候,心脏跳得像是要炸开了,这个谎其实很拙劣,只要再多质问他一句,他就没办法编下去。

  但是,卫峻风居然选择了相信,甚至连一秒钟都没有用,紧张地问他:“啊?你之前受的伤还没有好?都这么久了。伤还没有好,你怎么不告诉我呢?那我得赶紧带你去医院看医生啊!”

  夏芒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卫峻风:“怎么可以不用啊?”

  卫峻风的声音有点响,夏芒看见卫瑜敏房间的灯开了,灯光从门缝处漏出一线,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人越多他露馅的就越快啊!

  夏芒心下一慌,反抓起卫峻风的手就走,脑子一片空白地把卫峻风拉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卫瑜敏走出门没看见人,只看到开着门亮着灯的卫生间,她打个哈欠,挠挠肚皮,睡意朦胧地问:“哥,我听见你声音了,你大半夜不睡在干嘛呢?你是不是点外卖了啊?你不会跟夏芒在偷吃宵夜不带我吧?”

  她还下楼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外卖,从冰箱里拿了一包烤肠用空气炸锅做好,吃完,美滋滋地回去睡觉了。

  卫峻风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就跟夏芒一起躲进屋子里了?就算被敏敏发现也没关系啊,夏芒在紧张什么?怕敏敏看到他们俩半夜站在一块儿说话会误会他们俩?

  误、误、误会什么?

  卫峻风想歪了,把自己又给想脸红了,搞得他们好像是在半夜偷偷谈恋爱,不能被别人发现似的。

  两个人屏息凝神,听见厨房铃叮当朗一阵响,过了得有十来分钟,卫瑜敏才回楼上,关门关灯,这时候夏芒才敢说话,他低着头,说:“哥,你把我裹胸还给我。”

  这都快一个月了,伤还没好,也太不对劲了,卫峻风不还他:“不行,你要么跟我去医院,要么给我看看你到底受伤得怎么样!”

  夏芒撒谎说:“已经快好了,真的没事了,你快点把我的裹胸还给我吧。”

  卫峻风就不还给他:“你给我看看你的伤,你给我看看,看看你的伤。”

  夏芒大概知道他应该是口误,但听见这么让人害臊的话他怎么可能不害臊:“哥,你、你别这么说。”

  卫峻风是真着急了:“你害羞什么啊?小芒,我早就想问了。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喜欢男生啊?所以你觉得被男生看到身体也会很害羞。”

  夏芒僵住。

  在真的要被卫峻风看胸和承认自己喜欢男孩子这两件事上,无论承认哪一个都很糟糕,但是两相其害取其轻,他难以启齿地轻点了一下头,含糊不清地承认了:“嗯。”

  卫峻风更捉急了。

  他挠挠头,又挠了挠头,长长叹了口气,迟疑着,把裹胸递给了夏芒。

  这样应该算是逃过一劫了吧。

  夏芒刚拿过裹胸,正想赶紧放哪藏起来,然后把卫峻风赶出去,卫峻风突然又抓住他的手:“不对啊,小芒,就算你喜欢男孩子,现在生病也不是害羞的时候啊,你不要害羞了,要不耽搁了病得越来越重怎么办?这都是医学,正儿八经的医学,你还是给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吧!我们都是男孩子,我、我是个直男,我只喜欢女孩子的,真的,你相信我,我不会对你起什么奇怪的心思,你让我看一眼好不好?我就看一眼,要是真没事就算了,有事的话你一定要跟我去医院啊。”

  夏芒躲无可躲,只能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说:“没事的,哥,真的不用去医院,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

  两个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

  夏芒尝试把卫峻风推出来,但卫峻风什么体格,他什么体格,较真起来,卫峻风单手就能把他给按住。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夏芒整个人被按在门板的背面,不得不直起身子,夏天的睡衣薄,就算他穿的是长袖棉睡衣也只是薄薄的一层布料,覆盖在少年的身/体上笼出若有若无的形状。

  卫峻风第一眼还以为是胸前衣服的褶皱了,眼睛一眨不眨隔着布料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简直无法相信,也莫名地口干舌燥起来:“小、小芒,你这胸口的是什么啊?”

  夏芒哭了。

  不发出声音,只掉眼泪,眼泪掉得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水做的,不然这么小小的身子里怎么能够流得出这么多的泪水呢?

  尽管不是完全直接,但基本上也是直接被发现了他最羞耻的秘密。

  这一刻,他恨不得死了算了。

  卫峻风看他哭了,也慌了,放开手,夏芒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似的滑坐下去,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只哭,不说话。

  为了方便,卫峻风是跪在他面前的,手足无措地说:“对、对不起,小芒,我太着急了,我不是要欺负你,你、你、你怎么有胸啊?你是女孩子吗?你不是男孩子吗?小时候我记得我看到过啊。那你怎么会长胸呢?啊???其实你是女孩子?”

  夏芒噙泪摇了摇头。

  卫峻风又问:“你是男孩子吧?”

  夏芒不确定,像他这样的身体也能算是男人吗?

  卫峻风觉得自己脑子从没有像在这几分钟里面一样转得那么快,他突然想到了他看过的一个新闻,有个男的因为包含雌性激素的食物吃多了,导致内分泌失调,乳腺发育,长出了胸。

  这叫什么来着?

  他拿出手机开始飞快地查了起来,也查到了,这个病叫作:男/性/乳/房/发/育症。

  前后顶多只有一分钟,卫峻风把页面展示给夏芒看,说:“小芒,你看,你是不是生这个病了?你别害怕,不哭了,我见过这种新闻的,就是生病了而已,可以治疗的。”

  他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唉!我怎么早没有发现呢?我早就觉得你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了,你这个病多久了啊?我真是太粗心了,让你受委屈了,你得一个人偷偷害怕了多久啊。唉,我这个猪脑子!对不起,小芒,你要是觉得委屈你就打我吧,你随便打,出出气。”

  夏芒哪能真的打他呢?

  但也渐渐不哭了,因为他被卫峻风提出的这个猜测给惊呆了。

  卫峻风给予的这个说法就像是给他打开了一扇窗。

  他还是见识太少了,他都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另一种病跟他的情况是一样的。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卫峻风看着他的眼睛里只有担心,没有恶心,没有嫌弃,更没有厌恶。

  让他感觉在卫峻风看来,夏芒就是夏芒,没有变。

  夏芒被安抚住了,他抽噎着,说:“我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种病。”

  卫峻风看他不再哭得那么厉害了,那颗像是被紧拽的心脏这才轻松了一点下来,生怕会再惹哭夏芒,小心翼翼地说:“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病,生病了的话去看医生就好了。”

  夏芒又想,卫峻风是误会他得了那个男/性/乳/房/发/育/症,所以才能用这么坦然的态度面对他,假如卫峻风知道他这并不是什么病,而是生来就是这样,还会是这样的吗?不,大抵不会的,卫峻风压根就没有想到他是个双性人的可能性。

  胆怯像是潮水瞬间把他那颗渺小的心被淹没殆尽,即使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还会不敢承认。

  他也对自己的身体感到迷茫了。

  卫峻风俯身说:“地上凉,小芒,起来好不好?”

  他把夏芒给扶了起来,刻意地不去触碰肌肤,至于某个地方,那是连看都不敢看的。

  夏芒自己走,跟着他走到床边,两人依次坐下。

  卫峻风先坐下,他的体重大,跟个炮弹扔上去似的,席梦思往下深深陷了一陷,再等夏芒坐下的时候就好像是落进了他提前挖好的坑里,安安稳稳地落定。

  这事对卫峻风的冲击力太大了,他一下子也很难完全消化,心里像百爪挠心似的想要去看夏芒,但是他觉得现在看可能会有什么很不妙的事情,所以呆呆地看着前方,他的前方只有雪白的墙。

  卫峻风问:“这情况持续多久了?小芒。”

  夏芒说:“大半年了。”

  卫峻风说:“这么久了,早就该去看医生了。”又道歉一遍,“那这大半年里你得多害怕啊?”

  夏芒犹豫了一下,问:“哥,能不能不去看医生啊?我觉得,除了穿衣服有点不方便以外,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话没说完就被卫峻风给打断了,一脸严肃地说:“哪里是没事?怎么能不去看医生?你别小病拖成大病了,这、这玩意儿都长到这么大了,肯定会有点感觉吧,真没觉得不舒服?”

  但凡不是太过剧烈的痛苦夏芒都是能忍就忍了,他觉得胸部也就有点酸胀,晚上睡觉的时候有点难受,忍一忍就好了,不会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夏芒不说话,想到要去看医生就彻底露馅了,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卫峻风真是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挠头说:“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要,到底想要怎么样呢?肯定要治病的呀。小芒。你现在不治,这个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会越长越大的。

  后半句话,厚脸皮如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看着夏芒拿在手里的裹胸,还是湿的,问:“你平时就是用这玩意儿把胸遮的那么平的?”

  夏芒点头,

  卫峻风突然聪明了一下:“然后你晚上躲起来偷偷洗干净了再穿。”

  夏芒又点头。

  卫峻风:“那你下回拿给我,我帮你洗,拿去洗衣机洗,直接烘干好了拿来给你。我去洗的话不会有人怀疑的,你就不用半夜偷偷爬起来了。”

  夏芒没点头,也没摇头。

  卫峻风想要安抚一下夏芒,却又不知道把手放在哪儿好,最后轻轻落在了夏芒的头顶,掌中所触及的发丝细软,还像个小孩子,他心软下来,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看上去病蔫蔫的,村子里有些人甚至说闲话,怀疑你能不能活到成年,我却不觉得,我一看你的眼睛就莫名觉得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又觉得自己太高了,这样低着头看夏芒会不会让夏芒有压迫感,卫峻风起身,单膝半跪在夏芒的面前,这样就是跟夏芒平视了,还略低一点。

  卫峻风担忧地问:“小芒,去看医生好不好?你不想被人知道的话,我偷偷陪你去,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卫峻风把姿态摆得这么卑微。

  夏芒都觉得是不是自己有点不知好歹了。

  卫峻风见他还是不吭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那让我看看行不行?看看有没有严重病变?”

  夏芒心下纠结,但也没有拒绝。

  卫峻风深吸一口气,正气凛然地伸出手,放在夏芒的睡衣纽扣上,解开了第一颗、第二颗,夏芒任他摆弄,在刚要露出胸口的时候,夏芒抓住他的手。

  夏芒的手心不知道是没擦干净的水还是汗,湿漉漉的,像是黏住了他,轻声说:“我自己脱了给你看。”

  卫峻风收回手:“哦。”

  喉结滚动,咽了下唾沫。

  夏芒闭上眼睛,微微别过脸去,一点也不想看到自己畸形的地方,他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发抖。

  卫峻风当然发现了。

  不得不说,这时候的夏芒在他眼里也是极美的,像是在向神明献祭自己的所有,他明白夏芒是对他抱着多大的信任,才能够向他坦诚秘密。

  他对自己说,卫峻风,夏芒这么相信你,你一定不能辜负了夏芒对你的这份信任,你认认真真地看一眼有没有问题就完事了。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不就是一坨脂肪堆积吗?

  淡定点。正经点。严肃点。

  卫峻风拿出了自己这辈子能想到最庄严郑重的姿态,却突然走神了一下,他以前曾经做梦梦见过夏芒对自己脱衣服,在他梦里的夏芒展现出来的是少年纤薄的身姿。

  就他拥抱夏芒的感觉来看,他一直觉得夏芒是过于瘦的,身上都没什么肉,薄如纸片人。

  当他真看到剥开衣裳的夏芒以后,却发现夏芒的身子比他想象的要好看无数倍。

  床头壁灯的灯光像是柔雾一样笼在夏芒的身上,昔日那个瘦骨嶙峋像大头钉的小孩已经长出了柔润丰泽的血/肉,像是春枝上盛盈朝露的早樱,像是夏日初熟的桃子,嫩生生的,有一种近乎圣洁的美丽。

  明明他应该觉得奇怪才对,但是没有,他想起了希腊神话之中的双性之神赫玛弗洛狄特,赫马弗洛狄特的母亲是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父亲则是财富之神赫尔墨斯,这两位男神女神都是出了名的美丽,他们结合所诞生的孩子又怎么会不美呢?

  他想,要是这位至美的双性之神有个人类的模样,那么在他心中就是夏芒的模样。

  太美了。

  夏芒半天没有听见他发表意见,发抖了一会儿,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去看卫峻风,就看见卫峻风像被石化了一样,又像一条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狗,呆呆地看着他的身体。

  视线并不让他觉得讨厌。但还是很让人害羞的。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害羞了。

  夏芒:“哥,你流鼻血了。”

  卫峻风:“啊?……啊。”

  卫峻风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下面,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涌出来了,一手的血。

  他太佩服自己了,平时总是掉链子的一个人,这时候居然装到底了,还能佯装镇定地说:“这很正常的,青春期就是这样的,刺激有点太大了,主要是小芒你的身体太漂亮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跟魂飘了似的。

  只是把夏芒说得越来越脸红。

  夏芒问:“你觉得有问题吗?”

  卫峻风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我觉得……还是得去看医生的。”他说,“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对了,我还说我要帮你洗内衣,我来帮你洗吧。”说着,还把裹胸从夏芒的手里拿走了。

  卫峻风老实巴交地问:“明天就要穿吗?那我现在就去洗。”

  夏芒:“……”

  说完,卫峻风像是生锈的机器人一样,动作相当不自然地转身,离开,要不是因为脸上挂着鼻血,还同手同脚了,看他一脸正义凛然的神情,怕是都不会发现他现在心里其实慌得都宕机了。

  卫峻风跟游魂似的去洗衣服,丢进去,加洗衣凝珠和顺柔剂,然后他把两只手都靠在洗衣机上,像是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洗衣机运作时的摇晃从他的手臂传到他的心里,不,说不定他的心情比洗衣机还要更动摇。

  完了。

  卫峻风想。

  他是不是不正常啊?他做梦梦见少年夏芒,怀疑自己是个同性恋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连看到夏芒几乎是男女同体的身子他也会觉得有反应?

  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甚至还觉得挺好看的。

  他这不是一般的变/态啊。

  他是不是其实生来就是个大变/态呢?

  只是以前没有觉醒?

  完了。

  幸好他们家够大,大半夜的洗衣服也不至于被发现。

  卫峻风把内衣洗好了,拿在手里看了看,用了所有的克制力才不至于像个变/态凑过去闻一闻。

  又想,洗过了,没有夏芒的味道了,他比较想闻夏芒刚脱下来的。

  先前他在夏芒的身上闻到的淡淡香味是不是就是从这里传来的呢?上次他都没有闻仔细,好想再闻一下啊……

  没想完,卫峻风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畜/生!”

  把内衣送回去的时候卫峻风都没好意思看夏芒的眼睛,用双手捧着,红着脸,比参加全国决赛还要紧张,说:“下、下次你还需要洗就找我,换下来以后就给我,我帮你洗。”

  夏芒一接过去,卫峻风就跑了。

  两个孩子后半晚上都没有睡着。

  这哪还睡得着啊?

  但八点被叫起来吃早饭的时候还是都起来了。

  卫峻风看了一眼夏芒的胸,又变平了。

  就好像他昨晚看上那嫩生生的是他幻想出来的,但是再看夏芒瞬间连耳朵脖子都红透的样子,他猛然意识到不是假的,于是正色,哪还敢乱看?

  平时吃饭的时候要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卫峻风这时候像是被毒哑了,全程一声不吭,默默地给夏芒剥了一个红心流油的咸鸭蛋。

  两个人吃了一半,卫瑜敏才顶着鸡窝头出现,她昨天半夜开过小灶了,现在不怎么饿,要不是被妈妈掀了被窝,她还想睡到中午,她打着哈欠问:“哥,你昨天半夜在干什么啊?”

  卫峻风一口粥喷了出来。

  坐在他对面的爸爸火速躲开:“恶心。”

  卫峻风做贼心虚,明知道爸爸是说他吐食物恶心,但还是有种被指责是他看夏芒的身体很恶心,他赶紧拿纸巾收拾,说:“什么做什么?我们没做什么啊。你是不是弄错了?”

  卫瑜敏随口说:“你昨天半夜明明起来了,但是我出去看又没有人,我还想你们俩是不是背着我开小灶呢……你老是偷偷给夏芒买好吃的不带我。”

  卫峻风:“你不是说你最近有点胖要减肥吗?”

  卫瑜敏:“那不一样的。吃完我再减。”

  夏芒的头越低越深,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

  吃过早饭,卫峻风负责把碗都摆进洗碗机里,现在不洗,攒着等晚饭以后一起洗,他可是个很会精打细算的主夫。

  今天全家人的气氛都有点古怪。

  他那个老古板的爸爸背着手在边上徘徊了好几分钟,才走向他,说:“你妈派我和你谈谈?”

  卫峻风吓傻了:“谈什么?”该不会他对夏芒的心思被发现了吧?不会吧?他觉得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啊!

  爸爸握拳在唇边轻咳两声:“咳咳,你昨天半夜是不是偷偷洗内裤了?”

  卫峻风:“……”他愣了一秒,眼都不眨地承认说,“是,是我洗内裤。”

  反正他一直是个甭货,他不介意背锅。

  爸爸说:“倒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半夜洗吧,早上起来再洗也可以啊。你妈觉得你这也太害羞了。还有我们商量的时候想起一个事,你之前说夏芒他的家里人不怎么管他,那在生理卫生方面有没有人教他啊。”

  卫峻风傻不愣登地说:“生物书上有写啊。我觉得外公说不定跟他讲过一些的。”

  爸爸摆摆手:“书上的怎么讲得清楚。你外公那个清高的文人性子,怎么可能好意思开口讲这些的?这总得有人和他说说啊。”

  卫峻风自告奋勇:“那我去给夏芒讲。”

  爸爸嫌弃:“你自己都还是个傻子,你自己不犯错就好了,还教夏芒呢,别带坏他就好了。”

  卫峻风不接受:“我、我也没有那么傻吧。那不然您教吗?那肯定不行啊!不行不行。”

  爸爸:“为什么不行啊?”

  卫峻风的脸慢腾腾地红了:“反正,就是不行。”

  爸爸觉得他莫名其妙,笑了一声:“那你们一起听我讲行吧?你陪着夏芒,反正你们都是男孩子,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我大概给你们讲一讲,青春期的时候要是一不小心犯错,可能一辈子就毁了啊。”

  卫峻风想了想,还是说:“……还是不行。爸。”他为难地说,“夏芒害羞的要死,你跟他讲的话,他要被吓死的。以后再说吧。”

  其实卫父也觉得难以启齿,要不是老婆逼着他来,他才不想接这种活。东亚人是这样的,永远都活在性/压抑的羞耻心中,就算他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也一样。

  卫父拍了下卫峻风的肩膀:“……那我跟你妈商量一下,要是你妈不同意,这事还是得办,你私底下跟夏芒通通气,让他做一下心理准备。”

  卫峻风回去客厅,夏芒已经不在了。

  他慌了一下,生怕夏芒是跑了,问:“夏芒呢?夏芒呢?”

  夏芒从楼上探出头来:“哥,我在教敏敏写作业。”

  哦,没跑啊。

  卫峻风差点被自己给吓死。

  他一步跨三台阶地跑上楼去,把夏芒抓起来就说:“敏敏,你今天自己写作业,我要带夏芒出去一下。”

  卫瑜敏抓住夏芒的另一只手:“等我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再去不行吗?把人给我留下!”

  卫峻风:“不行,夏芒今天要跟我走。”

  卫瑜敏:“你火急火燎要带夏芒去干嘛啊?赶着去结婚都不用这么着急吧!”

  卫峻风噎了一噎。

  夏芒大概知道卫峻风是想带他去哪,说:“哥,等我看着敏敏写完作业再去好吗?下午去应该也开着的吧。”

  一向对他千依百顺的卫峻风今天却不肯顺着他的:“不行。这事赶早不赶晚。去晚了就得等明天了。”

  夏芒:“那好,我们走吧。”

  卫瑜敏感觉出来这两个人当着自己的面在打暗号,但是猜不透他们俩在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转过身,把一只手放在椅子背上,疑窦丛生地目送两人离去:“这在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卫峻风让夏芒把证件带上,还带着包,说不定要放病历本、报告单什么的。

  检查一圈,最后最重要的是要记得把夏芒带上。

  走到家门口。

  夏芒:“我们是让司机叔叔送我们去吗?”

  卫峻风:“你不是怕被人知道吗?不让他们知道的话,我们自己坐车去吧。打车去。”

  夏芒:“打车也会在app上留下订单痕迹啊。”

  卫峻风:“那我们坐公交。”

  卫峻风飞快地研究好了路线,跟他说:“我昨天晚上已经查过了,我们去省人院,他们在这方面有专家。”

  夏芒垫脚尖,卫峻风主动把自己查到的资料给他看,手机一页都装不下,显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查好的。

  他想,昨晚上卫峻风怕是没睡觉一直在查这些吧。

  公交车到了。

  卫峻风问他怕不怕。

  夏芒拽紧自己的挎包袋子:“有点。”

  卫峻风对他伸出手。

  夏芒怔了一怔,想到7岁时的夏日夜晚,小卫峻风也是这样对小夏芒伸出手,问:“怕不怕?我们牵手吧。”

  他从没有说过,其实他不怕黑暗,乡下坑坑洼洼的山路他也走习惯了,不会摔跤的。

  但是他还是很乐意跟卫峻风手牵手。

  因为卫峻风的手很温暖。

  ***

  夏芒上次来省城的大医院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些年间,医院搬迁扩建,增添了许多现代化设备,比他印象里的要更加宽敞明亮,到处都是人来人往,跟他们乡下的小卫生院完全不一样。

  卫峻风带着夏芒到了导诊处,问护士他们应该挂什么科好。

  护士问:“你看病?哪里不舒服?”

  卫峻风拉着夏芒:“不是,我弟弟看病,他有点身体发育上面的问题。”

  护士看了一眼夏芒,说:“挂个儿科吧。”

  卫峻风:“啊???”他说,“我弟弟刚过了16岁生日。”

  护士闻言抬起头,看着夏芒说:“有16岁了啊?这发育有点迟缓啊,是得挂儿科啊。”

  卫峻风:“……”

  夏芒:“……”

  夏芒为难地看向卫峻风,用眼神求助应该怎么办,卫峻风红着脸,结巴了:“那、那挂儿科吧。我带你去。”

  卫峻风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他看得出来夏芒有点害怕,那他绝对不能露怯,他要给夏芒撑腰的。

  拿到挂号单。

  夏芒问:“哥,真的挂儿科吗?”

  卫峻风说:“我觉得你是适合挂儿科的。”在他的心里,夏芒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刚刚开始长大,挂儿科也没什么不对啊。

  夏芒主动说:“我觉得是不是应该挂内分泌科……或者……或者乳、乳/腺科。”因为难以启齿,不免卡壳了几个字。

  卫峻风:“我看看还没有号。”

  没有早上的号了,挂到了下午的。

  卫峻风牵着夏芒去三楼儿科诊室,他的手一直在发抖,还要跟夏芒说:“别怕啊,小芒,别怕,我在呢。”

  夏芒本来挺紧张的,但是当他身边有个比他更紧张还假装不紧张的卫峻风的时候,他觉得好笑,把紧张害怕的情绪给暂时搁置了,他安抚卫峻风说:“还好,哥。”

  比起紧张来说,夏芒更想逃跑。

  要是真的做了详细的检查,那他绝对没办法再继续隐瞒下去了,医生很快就会发现他是个双性人。

  而且,他不是有点怕男人吗,所以挂号的时候特地挂了个女医生。

  儿科门口全是小孩和家长,他们两个看上去已经摸到成年边缘的孩子夹在其中显得有些怪异。

  卫峻风眼疾手快给夏芒抢到个座位,让他可以坐着等。

  夏芒觉得自己算是长大了,他这不就是因为第二性征开始发育所以才得上医院吗?被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看了一眼,夏芒多少觉得不好意思,如坐针毡。

  卫峻风乐呵呵地跟他们露了个笑脸:“这是我弟弟,还小咧。”

  卫峻风站了一会儿,站累了,在夏芒面前蹲下来,握住夏芒紧攥成拳的手,仰着脸问:“要我陪你进去吗?”

  夏芒一愣,还是选卫峻风不在旁边的吗?

  那要是他单独跟医生说话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拜托医生帮他隐瞒,不必被卫峻风知道所有实情了呢?

  像是抓到一线生机,夏芒忙不迭地说:“我自己去就好了。”

  卫峻风有一点点失落,夏芒这是有一点点不信任他,又宽慰自己要理解,夏芒这么胆小害羞的性子,有什么私密话,不好意思被他听见,只敢和医生说,也很合情合理。

  他们挂的是13号,并不算太后面,但还是一直从早上9点等到了11点多才叫到他们。

  卫峻风等着等着把刚才说的给忘了,下意识地要跟着进诊室,夏芒停住脚步,望了他一眼:“哥,你不是说你不进来吗?”

  卫峻风这才记起来,他这才尴尬地走出门去,在门口踱步:“哦,对,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不舒服的都跟医生说啊。”

  夏芒点头:“嗯。”

  是女医生。女医生。

  夏芒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独自走近诊室里。

  结果一进去就看见女医生的身后坐着三个年轻的面孔,两女一男,很显然,是她带的学生。

  这就出乎夏芒的意料了。

  他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看到面前场景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四个医生齐刷刷地注视着他,更是让他僵化在原地。

  女医生年约五十岁上下,两鬓斑白,慈眉善目,温言细语地问:“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夏芒说:“我、我和我朋友一起来的……”

  女医生问:“跟朋友来的?你爸爸妈妈没来啊?”

  夏芒先前还没真想到过自己的父母不在这件事,突然被点醒,说不上为什么,假装不在意的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眼眶迅速地红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差点要流眼泪。

  女医生连忙哄他说:“先坐下来,站在那里多累啊,是不是?”又跟身边的学生,“真的还是个小朋友呢,一句话就说哭了。”看看挂号单,再对他说,“夏芒,16岁,不是我们这里的户口,从外地来的,身体不舒服还敢一个人到城里来看医生,你很勇敢呀。慢慢跟我说你是有什么问题啊?”

  夏芒揉了揉眼睛,想把眼泪揉回去,但是非但没有止住,还哭得停不下来。

  夏芒本来都想好了要怎么撒谎,并且已经在心里演戏过好几遍了,也下定了足够的决心,可是真的当他见到医生的时候,面对医生这样宽厚温柔包容的目光时,关于谎言的任何一个字他都说不出口了。

  一开口,成了真话:“我、我长胸了。”

  三个学生再一次整整齐齐地看向夏芒,女医生本人很淡定,跟在操作电脑的男学生说:“写啊。”

  那个男学生回过神来,打字:患者乳/房异常发育。

  还是不撒谎的感觉好。

  夏芒心里好受点了,在女医生如沐春风、循循善诱的问话中,他一句接一句地把自己的秘密都抖落了个干净。

  “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的胸/部开始发育的吗?”

  “去年八九月份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胸/部胀痛,但我当时没有当一回事,大概是今年春天,天气开始转热了,我记得是春分的时候,换薄衣服了,我发现它、它已经长成那样了。”

  “当时怎么不来看医生啊?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知道的。”

  “知道的不带你来医院啊?太不负责了吧!”

  夏芒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摇摇头又点点头。

  “诶!诶!”

  他一哭,眼泪还没有落地,旁边另外两个原本拿着小本子正在做笔记的学生火速围了过来,给他递纸巾,安慰他。

  “不要哭啊,小朋友。”

  “没关系的,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你很勇敢的,啊。”

  “来,擦擦眼泪。”

  这两个哥哥姐姐应该还是大学生,面容比夏芒成熟一些,但也成熟不到哪里,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还要假装出稳重可靠的神态。刚才还能装一下,夏芒一哭,慌了,好了吧,绷不住了。

  夏芒哭了一会儿,像是把委屈和害怕都哭干净了,乱糟糟的脑子清空以后,思绪反而变得清晰了许多。

  冷静了,他擦了眼泪鼻涕,把湿掉的纸团拿在手里,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小时候我爸爸妈妈带我去医院看过的,医生说我的染色体是XY,但是我的身体里长了两套生殖器官,是个双性人。我家里没钱带我去做手术,除了器官和男性女性都不太一样以外,我觉得我身体也没有疼痛的地方。”

  女医生问:“来过月经吗?知道月经是什么吗?”

  夏芒光是听到这个词就觉得脸红,他知道月经是什么,在课本上学过的,所以下意识地点头,点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点头有歧义,赶紧补充说:“我没来过月经。我是知道月经是什么的。可可是我不是染色体XY吗?我这样的也会来月经的吗?”

  女医生说:“不好说,是有这个可能性的,要看你的卵巢发育得怎么样了。得做个更详细的检查才行。跟我到检查室来,脱了衣服给我看一下。”

  夏芒乖乖跟过去,发现三个学生也跟来了。夏芒红着脸问:“可是只给你看吗?”

  女医生问:“你这个案例很少见的,可以让他们一起看看吗?”

  女学生瞥了男同学两眼,机灵地往前走了一步,问:“他们不行,我可以吗?”

  夏芒犹豫了片刻,轻轻颔首。

  夏芒进了小房间,把上衣给脱了。

  女医生检查他胸/部的时候发现他止不住地发抖,还闭着眼睛,好笑地说:“你自己有没有看过呀?”

  夏芒眼睛也不敢睁开,摇头。

  女医生拿尺子来进行测量。

  女医生:“他这个是乳腺型胸,轻度I级。记下来。”

  女学生问:“要拍照留个案例吗?”

  夏芒羞得耳朵都快要滴血了,拼命摇头:“不,可、可以不拍吗?”

  女医生说:“那还是遵循你的意愿,但是假如你打算进一步进行治疗的话,那得建立档案,到时候还是得拍照留底的。”

  夏芒:“嗯……”到时候再说吧。

  女医生:“躺到那个病床上去,把裤子脱了我看一下,你要先擦洗一下吗?”

  夏芒:“我出门前洗澡了。”

  都到这一步了,夏芒一咬牙,觉得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吧。

  上一次这样毫不保留地被检查还是在他五岁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完全是个儿童。自从开始发/育之后,别说是下面部分,就算是上半身他也不好意思看的。

  医生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夏芒不停地在心里鼓励着自己不要害怕。

  他闭着眼睛,听见医生和学生的对话。

  “嗯,是开始发/育了。”

  “没有女性尿/道,男性阴/茎和女性阴/道发育得都不太完全。”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

  “我以前也见过两例,不过跟他也不完全一样,你看他这个东西像是阴/囊,但装得不一定是睾/丸,也有可能是卵/巢,还得进一步检查确认。”

  穿上衣服坐起来。

  医生问:“你自己怎么觉得呢?你觉得自己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夏芒迷茫地摇头:“应该是男孩子吧。”

  医生:“你这个情况除了生理情况,也很有可能造成心理上的问题。除了检查身体以外,我觉得你还可以去挂个心理科,跟心理医生谈一谈,好吗?”

  夏芒:“我知道了。谢谢医生,谢谢。”

  夏芒问:“要是问了心理医生还是不能肯定自己是男是女怎么办呢?”

  医生温和地说:“其实啊,在生理上,天然的性别里,除了男性、女性以外,本来就有第三种性别,学名是‘间性人’,是指在有一些人出生时就具有性别特征,但这些特征不符合传统的男性或者女性的身体定义。大概有0.05~1.7%的人天生具有间性特征。世界上有很多跟你一样的人,你这如果没有给你的日常生活造成困扰的话,其实我觉得并不能称之为疾病,你只是在身体上有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特征。”

  夏芒再次道谢,他很认真地把医生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耳朵里,恨不得拿张纸记下来。

  医生这几句话像是把笼罩着他十六年的浓雾阴霾给徐徐地吹散了开,向他展现出一个全新的世界面貌。

  原来是这样吗?

  夏芒尊敬地望着医生,他再次道谢,但却跟上一次说谢谢时的生怯不同,反而带着一种求知欲,有时候,恐惧只在未知中诞生,但你勇敢地去了解以后,便不会再感到那样的害怕了。

  女医生对他说:“先给你开几个检查,查一下激素分泌、乳腺和子宫卵巢,你去缴费排队。没有医保的啊?”

  夏芒:“我有农村的医保,异地的可以用吗?”

  女医生:“我给你看一下,尽量给你减一些。”

  夏芒:“多少钱啊?”

  女医生:“扣掉医保是五百多块钱。”

  夏芒松了一口气:“这个钱我有的。”

  打印好检查单,签名,递给他,医生说:“我下午还在医院,不过不在这儿坐诊了,我去住院部了。加个微信吧,到时候你拿到报告以后联系我,过来找我。”

  夏芒说:“我没有手机可以加微信,你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吗?”

  前阵子卫峻风是说要给他买个手机,以避免上次游泳比赛联系不上的事情再次发生,但他觉得智能机太贵了,他觉得非要买的话弄个老人机就好了。卫峻风不肯,说买都买了,一定要给他买个最好的,夏芒又不愿意,于是僵持住。

  卫峻风说:“市区那么大,你要是又走丢了怎么办?”

  “我16岁了。”夏芒说,“而且,我会紧紧跟着你的,我不会走丢的。”

  卫峻风被夏芒用像奶狗一样的清澈依恋的眼神望着,慢腾腾地红了脸,他觉得等夏芒快回去之前再买也不迟,再多被夏芒黏几天挺好的。

  所以,夏芒至今还是没有手机。

  医生便把手机号告诉了他,让他也留个手机号。

  夏芒记好放进口袋里,最后一次道谢:“谢谢医生。”

  除了感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临走前,夏芒小心翼翼地跟医生说:“我十六岁了,可以自己承担责任了。要是我朋友问起来的话,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就说我没事就好了。”

  夏芒进门的时候卫峻风差点跟了进来,女医生没记住脸,但依稀记得是一个男生,说:“呃,等下你找心理医生的时候还可以跟他谈一下性/取向问题,他会帮你解答疑惑的……不用这么脸红啊,我们都是专业的医生,应该做的。性/生活你以后肯定要面对的,对每个人都很重要的。夏芒,在没有家长引导的情况下,你敢自己做主来看医生寻求帮助已经很厉害了,现在正是你生长发育的转折关键时期,我希望你身心都发育得健康,不要留下毛病。”

  终于检查完了。

  夏芒一打开门,卫峻风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焦虑得不成,没等他开口就先发问起来:“怎么样了?小芒?医生怎么说?……呀,你眼睛红了,你在里面哭了吗?怎么了?哪里疼吗?”

  夏芒本人反而比他要冷静,把他拉到边上,说:“哥,我们到边上说话,你挡着人家的路了,别人还要看医生的。”

  “哦,哦。”卫峻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听话地马上往边上跨了一步,立正稍息,正又要发问,夏芒再次岔开了话题,说医生给他开了一个检查,先做检查。卫峻风只好把自己的心里话再次憋了回去,做检查重要,等做完以后再说吧。

  捉急。

  夏芒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唉,不敢问。

  该不会不光是男性乳/房发育症,还有别的毛病吧?很严重吗?

  又想到小时候,村子里的人都说夏芒一身的病说不定活不到长大,他好担心啊,但这几年看夏芒健健康康的,他还以为已经没事了。

  卫峻风好想为夏芒做点什么?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出了好多医疗剧的狗血片段,就去做检查的那么一小段路,他已经想了很多。

  跟夏芒一起等检查的时候,卫峻风憋不住了,他像一只淋了雨的狗狗,眼巴巴地盯着夏芒:“小芒,医生到底怎么说啊?你还生别的病了吗?医生说要怎么治疗,你实话跟我说就好了。要是需要捐赠器官的话,我觉得我正好可以捐给你吧,我长得壮,我的内脏什么也都比普通人要大一些吧,割一些给你,我还有的剩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夏芒感动是感动,也觉得他说的荒唐,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有点想哭,说:“没有,没有,不需要捐赠器官,再说了,有些器官也不能随便捐吧,捐给我了你就没有了,不是你身材长得大的问题。”

  卫峻风傻乎乎地问:“还是医生说治得了吗?”

  夏芒:“还不清楚。”

  卫峻风说:“我之前不还去国外训练吗?我有认识外国的教练,他老婆得了癌症都治好了,要是国内的医生治不好,那我就、就带你去国外找医生。”

  夏芒又有点想哭了,他忍了忍,说:“去国外多贵啊,去不起的。”

  卫峻风说:“没关系,小芒,我爸爸说了等我和我妹成年以后要给我们各人一套房子一部车的,我可以选择不要,换成钱,先拿去给你看病。省城的房子很值钱的,肯定够你看病了,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要是还不够的话,那我就努力训练,去比赛赚钱。”

  夏芒忍不住了,还是哭了,他弯下腰去,从椅子上滑落下去,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里哭。

  卫峻风跟着蹲下来,手足无措,也觉得鼻子酸:“小芒,小芒,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不要哭啊,你再哭我也想哭了,你到底是生什么病了啊,严不严重啊,你倒是告诉我啊。”

  愧疚和感动几乎要夏芒完全给淹没了。

  哪怕卫峻风有一点坏,又或是更有边界感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简直是把一颗真心剖出来献到他的面前供他观看每一个细节。也许他就不至于这样有负罪感了。

  可偏偏他遇见的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温柔的卫峻风。

  太傻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夏芒呜咽地说:“你傻不傻啊?要是你给我捐了器官,你的身体肯定也不行了,你哪还能去比赛赚钱啊?”

  卫峻风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不知道怎么回答。

  夏芒说着,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哭腔浓重,小声地说:“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哥,其实我一直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病。我不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在骗你。”

  说出来了,夏芒心里好受多了。

  卫峻风大受震惊:“啊?”

  真相要是一说出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说吧,夏芒,你早就知道你不可能对卫峻风撒谎一辈子的。

  谎言就是谎言,不可能变成真的。

  夏芒深吸一口气,心头涌上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反而笑了起来,但一眨眼睛,蓄在眸中泫然欲坠的一大颗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琉璃珠一样滴落下去,他直视着卫峻风,说:“哥,其实我生来就是个双性人。我一直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