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席衍峥连续三天都没再来过落雨小院,但沈漆还是会时不时在临源的巷子里碰见他。

  每次两人见面,沈漆都像是炸毛的猫,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席衍峥先收回滚烫灼人的视线,率先离开,沈漆才松下戒备,他是真的很怕席衍峥会强硬地将他带走,这是席衍峥会做出来的事。

  落雨小院里的人有同样的担忧,蓝天甚至在跟席衍峥吃过一顿饭后第二天就退房离开了临源,但走之前女孩加了毛栗子的联系方式。

  苏清朗怕席衍峥硬来劝说沈漆,“要不跟我去别的地方玩一阵再回来?”

  沈漆顿了一下,摇摇头,推辞说“小院里人手不够,我走了栗子忙不过来。”

  见他拒绝,苏清朗还想再劝,却撞上沈漆望过来的眼睛,那双眼睛虽算不上苏清朗见过最好看的,却是最清泠的,好似一眼就能看破他的意图。

  意识到沈漆欲要说的话,苏清朗转身想逃,却没能逃得掉。

  “苏清朗,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

  “可是我没办法给你回应,你来这边也是担心我,这点我很感激。”

  “现在你见过了,我好好的,病情也有好转,会好好生活下去。”

  “你...回去吧。”

  苏清朗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垂眸看着地上的青石板砖,良久才抬起头对沈漆点点头。

  这段时间依赖,苏清朗看出沈漆终归还是一个喜欢安稳、闲适的人。

  而他热爱行走四方,从不困于一隅,他和沈漆也不合适,虽心中有些许遗憾,但苏清朗做不到对沈漆死缠烂打。

  在沈漆对苏清朗说清楚后,对方第二天就收拾行李,踏上了去下一个旅程的路途。

  临走前,苏清朗走远几步又倒回来站定在沈漆面前问“那我们能做朋友吗?”

  沈漆笑着点头,嘴角边的小梨涡像是盛着一盅甜酒,“能啊。”

  看着笑意盈盈的沈漆,苏清朗点点头,潇洒地转身走了,背对着沈漆扬起手臂挥了挥以作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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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漆在落雨小院门边站了一会儿,目送苏清朗的身影远去直到瞧不见才收回视线,转身回院里。

  刚要踏进门,手腕却被紧紧拽住了,拽他的人力气有些大,沈漆觉得他骨头都在犯疼。

  一转身却对上一双惊喜泛红的眼睛,拉住他的席衍峥像是见到了肉骨头的恶犬,眼里闪着异样欣喜的光。

  沈漆从未见过这样的席衍峥,席衍峥的情绪永远是克制、冷漠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显的外露着。

  这样的席衍峥让沈漆格外警惕,他挣了挣手腕,对方的力气很大,挣脱不开。

  沈漆只能后仰身体,让自己尽量离席衍峥远一点。

  可能是感冒还没好完,席衍峥的声音依旧带着些沙哑,他问沈漆“七七让他走了,是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听完这句话,沈漆脸上浮现疑惑的表情,弄不懂席衍峥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以前也从来没觉得这人的理解能力这么差,为什么他让苏清朗离开,就是答应回去了呢。

  沈漆不知,在席衍峥看来,喜欢发呆、亲近大自然的沈漆和喜欢四处旅游的苏清朗有某种共性,这样的共性让他们有许多共同话题,也让席衍峥感到危机和慌张。

  只要有苏清朗在,席衍峥就会觉得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将他的七七带走。

  因为他们看起来,远比他和沈漆更加合适,但席衍峥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他像护食的狗一样,警觉地看守着自己的食物。

  在瞧见沈漆没有跟着苏清朗离开时,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掩埋。

  那一刻,席衍峥觉得沈漆把苏清朗“赶走”,证明沈漆心里住不下别人,七七的心里还是只能装下他一个人。

  这一点席衍峥没有预估错误,毕竟他真的很了解沈漆,但他忘了,沈漆已经死过一次,新生之后的沈漆不会再跟他回到那方牢笼,困顿一生。

  沈漆即使喜欢安稳、闲适,也只会是在临源这样清幽,充满烟火气的地方,而不是冰冷、毫无人情味的老宅,更不可能是冷血、自以为是的席衍峥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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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里紧攥的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那双清泠的眼睛生出愤怒和抗拒,另只手也在帮忙挣脱他的手。

  席衍峥意识到沈漆是真的不会跟他回去了,眼里的欣喜和惊喜黯淡下去,变成暗沉的海。

  形状如刀刻般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席衍峥突然蹲身发力,将他的小人偶抗在了肩上。

  沈漆眼前的世界突然倒转,头晕眼花了一阵才回神,意识到席衍峥要将他强硬带走时,不管不顾地挣扎了起来。

  俩人奇怪的姿势惹得过往路人纷纷看过来,有相熟的邻居想要拦住席衍峥,说他光天化日之下抢人,还有的准备要报警。

  席衍峥气急了,所有人都跟他作对,所有人都拦着他不让他带沈漆走。

  像是见到了红布的牛,席衍峥不顾周围阻拦,一直坚定地往临源渡口走去,他要带沈漆坐船离开这里。

  但感冒终究是拖累了他,抵抗力下降,让他的力气也跟着变弱,不小心被沈漆挣扎了下来,两人摔倒在地,滚作一团。

  还不等席衍峥检查他的七七有没有摔伤时,脸上就“啪”地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沈漆用足了力气,席衍峥的脸很快红肿起来,但比脸颊更红的是席衍峥的眼睛。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沈漆,不敢相信他听话乖巧的小人偶打了他。

  沈漆愤怒地瞪视回去,一旁的老伯上前来问他有没有事儿,沈漆才暂时压下愤怒,安抚围观的群众,告诉大家是他和席衍峥之间的一点私事,感谢大家的帮忙,他会自己解决好。

  刚得知消息的毛栗子提着扫把赶来,刚好撞上沈漆解释,也看见了沈漆打席衍峥的那一巴掌。

  帮着沈漆把围观群众劝说回去,留下空间让他单独和席衍峥谈话。

  毛栗子看着手里的扫把,想,原来兔子被逼急了真的会跳墙,沈漆被逼急了也会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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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摔倒在地上又被打了一巴掌的席衍峥还没回过神来,他的头发散乱蓬松,显然是这几日无心打理,脸颊红肿着,眼眸低垂,显得有些可怜。

  但沈漆不会再可怜这人了,他冷冷地看着席衍峥,“起来。”

  席衍峥像接收到命令的大狗,慢吞吞地用手撑着青石板路面,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刚才没察觉,现在站起来才发现膝盖疼得厉害,沈漆没有摔伤,他却磕伤了膝盖,长裤包裹着不知道怎么样了,席衍峥却悄悄松口气,暗叹七七发现不了。

  可是沈漆接下来的话却一刀一刀刺在他心上,远比膝盖上的伤来得疼。

  “席衍峥,我前几天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这是沈漆第一次叫他的大名,不是客套、疏离,更不是亲昵、密切,而是像在叫任何一个只知道名字毫无接触的陌生人。

  席衍峥默默在心底回答,有,他有听进去,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你为了利益,连婚姻都可以出卖,这就是你我之间本质的不同。”

  “那是有期限的,只是一年而已...”席衍峥为自己辩解,他是真的觉得一年的感情牺牲没什么。

  沈漆眼睛里凝结着冰霜,嘴角染上一抹讥笑,直到现在席衍峥还是意识不到,一段两情相悦的感情怎么容得下第三个人,即便那个人只是一纸协议牵绊。

  “我让苏清朗走,是因为他爱自热,喜欢飘荡,我喜欢安稳,我和他不合适。”

  “我不跟你回去,也是因为你席衍峥冷心冷肺,感情可以当作生意的筹码,这一点我沈漆跟你不一样,我和你更不合适。”

  “以前是我眼盲心瞎,没有看清这一点,但是这十多年,是你一点点让我明白了。”

  “现在糊涂的人反倒是你了,哥哥,你才最该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吧。”

  “你才是最明白我们不合适的人。”

  “哥哥,周莱那样聪明、机敏的人确实才是适合你的。”

  “真的,回去吧,别浪费时间了。”

  沈漆这段话叫了他两次哥哥,可席衍峥却没感到开心,他知道这两句丝毫不带旖旎之情的哥哥是沈漆在向他说明,过去的十多年里就当他作为兄长教导了沈漆,沈漆感谢他的兄弟情谊,却拒绝和他再以情人的方式相处。

  这是沈漆的决绝。

  说完这段话,沈漆转身和毛栗子一起走了,像一缕抓不住的风,从席衍峥身边迅速掠过,带走那十多年的依赖和爱慕。

  席衍峥看着沈漆越走越远,脚却如同灌了铅,一步也迈不了,他是真的弄丢了他的小人偶,再也找不回来了。

  沈漆的身影进了落雨小院,再也看不见时,天上又开始落雨了,之前路过驻足的游客和行人纷纷跑开躲雨。

  席衍峥一个人立在不算宽阔的青石板路上,很快和雨幕融为一体。

  直到身上开始僵冷,席衍峥才动了动,膝盖上的伤口因为牵扯带来一阵阵刺痛,他慢吞吞地淋着雨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挪回民宿。

  到了房间席衍峥颓丧地在地板上做了许久,才迟缓地动作着,摸出手机给苏棋打了个电话。

  那边的苏棋接到电话一喜,正好有个文件需要席衍峥加急处理,但还没开口,他便听见老板脆弱又低哑的声音吩咐“你...或者宁添,来一趟临源出差。”

  “顺便...顺便,把我接回去。”

  席衍峥说完这话手机就从脱力的手里滑落,他感觉自己又浑浑噩噩地烧了起来,这场病痛像是要把以前欠缺的都找回来。

  昏沉间,摔进暗沉深黑的梦里,梦里席衍峥也抱不住他的小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