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漆站在酒店大厅,揉捏着犯疼的额头,他又搞砸了。

  今天这场商务合作的酒会席衍峥之前交代给他全权办理,可他漏掉了合作对象对花粉过敏这条信息。

  场会里布置了大量的花束,视觉效果很好,合作方老总却从走进会场开始就一直打喷嚏。

  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被助理带着上车,掉头去了医院。

  现在席衍峥和总助苏棋一起赶去医院赔礼道歉了,临走前席衍峥又用那冷得像是极地冰川的失望眼神看了一眼沈漆,眉头拢着,让沈漆先回去好好反思今天的错误。

  沈漆解了两颗衬衫的扣子,仍觉得呼吸不上来,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坐在酒店大厅的休息处,沈漆又开始焦虑地啃咬指甲,拇指已经被他啃得光秃秃了,瞧上去丑丑的,一点也不好看。

  意识到焦虑又发作时,沈漆赶紧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白瓶,从瓶子里倒了一颗药出来。

  这是医生开给他的,嘱咐一天一颗,缓解焦虑镇定的药物,这却已经是沈漆今天的第二颗了。

  药片干咽下去,在舌头和喉咙处留下一阵苦涩,沈漆等到心律稍缓,站起身下了地下停车场,独自开车往郊外的别墅驶去。

  那里是席家的老宅,席衍峥住惯了,不愿搬到别处,即使这里离公司有相当远的距离也不肯搬走。

  沈漆回去后,进了小时候住的房间,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靠着床头而坐。

  沈漆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发呆,他已经很久没在这张小床上睡过了,自从成年后就搬到主卧和席衍峥睡在一起,他们会亲吻,会拥抱,会做热恋的人做的一切。

  可沈漆感受不到爱,席衍峥看向他的那双眼睛总是述说着对他的失望。

  他不是席衍峥眼中合格的另一半,对方却执意要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上层人,成为一个能与之比肩的满分伴侣。

  以前沈漆为了获得席衍峥的认可,不断的努力,高中解不出的题他找老师私下补习,大学处不来的场合他上网搜寻社交礼仪课程,报班学习,毕业后进入公司,看不懂的合同也是熬夜加班加点拆析,做不来的策划硬着头皮写。

  可他什么都学不会,什么都做不好,没用极了,在周围人都热烈生活的年纪,沈漆垂垂老矣,内心一潭死水,他好累,累到想要放弃,又偏偏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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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外面传来的铁门开关声和汽车声吵醒,沈漆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张幼时的小床上睡着了。

  他迅速起身,回到主卧,将架子上挂着的藤条取下来,静静立在门边等席衍峥。

  沈漆不能让席衍峥看见他进小时候的房间,对于席衍峥来说怀念过去,是浪费时间,是弱者的表现,强者应该永远向前看,一刻不停地努力着。

  如果没有认识席衍峥,沈漆听到这样的话可能会哈哈大笑,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像陀螺仪一样的人,可席衍峥他就是这样的人。

  天之骄子,从小到大得奖无数,一直走在同龄人前面,是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自律克己,永远不浪费时间,永远在前进。

  跟在这样的席衍峥身后,沈漆累极了,前面的人却一点也不愿停下来等等他。

  沈漆有时觉得很委屈,席衍峥跟他做尽了世间最亲密的事,却还是嫌他废物,没用。

  这样惶惶不安,随时会被丢下的忐忑折磨着沈漆,唯恐一不留神他就再也无法跟上席衍峥,被远远甩在身后。

  席衍峥是一直不断向前的黑鲨,是沈漆拉不住的前行者,他不会为沈漆停下脚步。

  沉重的主卧木门开了,席衍峥和往常一样,没看沈漆一眼。

  踩着黑亮皮鞋的长腿向房间里迈进,席衍峥脱下深灰的西服外套挂在床头的衣帽架上,里面只剩马甲和衬衫,衬衫扣子开到胸口处,席衍峥又解开腕上的扣子,将衣袖向上挽了两圈才朝沈漆走过来。

  沈漆觉得席衍峥的每一步都像是重重踏在他心口上,他的手心浸出些湿汗,举着藤条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些轻颤。

  沈漆没有对上席衍峥的视线,他怕再看到里面浓浓的失望。

  眼神定在那双布着青筋,指骨分明的手上,那只手从沈漆手中接过藤条,毫不留情地打在沈漆摊开的手心。

  这次一共打了十下,每一下都不留力,很快,沈漆的手心就红肿起来。

  只是现在的沈漆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抬着红彤彤的眼眸,委屈地瞪着席衍峥,瞧上去可怜极了。

  现在的沈漆一脸麻木,好似早已习以为常,任席衍峥打得如何用力也毫无反应。

  这条惩罚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沈父是席老先生的司机,常常要跟着席老先生出差。

  沈漆从很小的时候就住进了席家,因为沈父忙碌,常常把沈漆交给大两岁又异常懂事优秀的席衍峥,沈父还经常开玩笑说,“七七就交给小少爷啦,要是七七不听话,小少爷只管收拾。”

  沈父以为沈漆从小乖乖软软,哪里会犯什么错误,却不知小少爷席衍峥把这话听进了心里。

  自从六岁的小沈漆跟着他那天起,席衍峥就把沈漆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类似宠物一般的存在,管教自己的小宠物,在席衍峥看来就和旁人教育猫猫狗狗一样,是理所当然的。

  而沈漆也被沈父嘱咐要听哥哥的话,这一听就是往后的十六年,在这期间沈漆一旦犯了什么错误触及席衍峥的底线,席衍峥就会学着家里保姆教训不听话的儿子一样,为不听话的七七准备一根藤条,犯了错误就要打手心。

  这个惩罚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打满十下,席衍峥收了藤条,让沈漆坐到床边,熟练地从抽屉里取出药粉,撒在沈漆红肿的手心上。

  “七七这次犯了一个错误,按我们的规定是十下。”

  “下次要记住教训。”

  这是每次惩罚完之后,席衍峥都会做和说的事,这时候,看着暖黄灯光下,晕着光圈的席衍峥,沈漆又会觉得他是在乎自己的。

  心里的委屈迟迟到来,沈漆的眼眶泛红,泪珠不自觉砸落下来,砸在了席衍峥还在帮他上药的手背上。

  那双大手顿了一瞬,觉得那颗泪珠有些烫,但随即席衍峥的内心又再次恢复毫无波动的状态。

  在他看来,犯了错就要罚,搞砸事情就要弥补,这次他没让七七出面,已经是在维护家里的小朋友了,但一顿藤条是逃不过的。

  只是这次七七哭得有点久,一直到洗完热水澡,塞进被子里都还在抽泣。

  床头灯打下来,席衍峥能清楚的瞧见沈漆薄薄的眼皮和圆润小巧的鼻头都红红的,似为了安慰对方,席衍峥在那张红嫩嫩的软唇上轻啄了一下。

  半晌,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沈漆带着鼻音的声音,“对不起,事情解决好了吗?”

  “下次不要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事情后续交给苏助处理了,他的能力没问题。”

  “快睡,明天不要顶着这幅样子上班。”

  席衍峥不知道,他的语气有多冷硬,那个轻轻的吻带来的安慰像被风吹过的细沙,轻飘飘地散了。

  沈漆立刻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十多分钟后,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沈漆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

  席衍峥的话让他难过极了,脑袋里一直回响着“都是你太没用了,才会搞砸这么简单的事。”

  “要是事情一开始交给苏助,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

  “沈漆,你以后还能干什么啊?”

  沈漆背过身去,眼泪不断从眼角流出,他单薄的身体在被子下不断轻抽,手心死死攥紧,可手心的疼痛怎么也消不了心口的疼。

  心里的不甘放大成一只黑色的魔爪,向沈漆铺天盖地盖下,他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席衍峥对他温柔一些呢。

  沈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时手上扎着针,床头挂着吊瓶,他发烧生病了。

  让他意外的是,席衍峥竟也没去公司,而是在一旁的沙发里窝着,用笔记本处理公司事务。

  沈漆没有出声打扰,就这样静静看了许久,在家里的席衍峥头发蓬松的散着,鼻梁上会架一副低度数的无边框眼睛,整个人的气质要比在外柔和得多。

  沈漆更喜欢这样的席衍峥,这时候的席衍峥才让沈漆觉得没有那么遥远。

  可那张刻薄的薄唇一张,沈漆又被打入泥地。

  “醒了?你的体质太差了,锻炼要抓紧。”

  席衍峥跟沈漆说话也总是像老板和下属,沈漆这段时间常常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席衍峥有共同话题,到相谈甚欢的程度。

  沈漆悄悄叹息,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如果不是沈父,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遇见席衍峥这样的人,像是水中月,抓也抓不住,终究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