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狱篇10
在钟离的印象里。
格洛弗总是封闭在自我的世界，无论何时，都一副想事的样子。对周遭淡漠，反应迟钝，被问时，往往漠视或答非所问。只有聊到擅长专业时才会突然振奋起来，变得侃侃而谈。
正因如此。
钟离从未想过格洛弗会骗人。
钟离又惊讶又气：“你干吗骗我？”
格洛弗：“我没有骗你。”
都这样了还没有，这些武器是拧螺丝拧出来的吗，做梦梦出来的吗？
格洛弗：“你从没问过。”
钟离：“？”
隐瞒算不算欺骗，钟离沉默一秒。
莱欧斯利开口：“这种程度的隐瞒已经算欺诈了。格洛弗，你最好解释一下，你怎么能在牢房里弄出这么大个实验室，徒手掏出来的吗，还有，这些枪械从哪里来的。”
“解释了你就会消气吗？”格洛弗看着钟离。
“你先解释。”钟离恼火。
“从哪里开始解释？”
“你说从哪里开始，我能知道从哪里开始！”钟离心窝子疼。
莱欧斯利打断了两个人的车轱辘话：“从你被安排在「5432」室说起，怎么发现这个实验室。”
N楼里囚禁的多是研究员。
格洛弗一入狱就被安排进「5432」室，他的室友，曾说「你是研究动能的吗？如果你能制造武器，监狱生活会变得很轻松。」
格洛弗谢绝了。
说自己只擅长理论、不擅长动手。
格洛弗不需要减刑。
身为罪人，他没有赎罪的念头，也没有委屈的想法。「理论错误，导致试验错误，引发灾难，所以必须在梅洛彼得堡这种无日无夜的地方受罚，直到刑期结束」，他是这么想的。
艰难劳作，常被欺侮。
他没觉得难熬。
因为脑子空空的，心也空空，日子像浮在水上的鹅毛，轻飘飘就过去了，或许这就是空虚。
前任室友说：「生活需要目标，研究也一样，等找到新目标就不会空虚了。」
刑期不长。
出去再找新课题吧。
后来，前任室友因「表现良好」提前出狱，留给他一句话：「当有一天，你意识到自己不再无欲无求，开始患得患失。翻开这块方砖，会给予你力量。」
怎么会患得患失。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有这种时候，拳头可打不过莱欧斯利。
于是他翻开石板，走下台阶，第一次进入地下室，里边散落了许多零件和半成品。很顺利地造出了声波仪，用在莱欧斯利的身上，威力强大到超乎想象。
格洛弗详细地描述改进思路。
莱欧斯利的牙齿一凉，嘶了一声：“打住打住，我知道它的厉害，略过。后来你去自首了，对吧。”
“啊。”格洛弗愣了。
“你想跟钟离一起做研究，主动自首的事就不用说了。”
“不需要吗？”格洛弗看着钟离。
是没必要细说，总之加刑三年如愿以偿。
「烦恼就像枫丹的水，越来越多，永远都处理不完啊。」典狱长用手帕擦汗，拉家常一样的口气，「别说那什么声波仪是随手捡的，我知道5432底下有个实验室，那就是我特地挖的。要不是太忙，我早该顾得上了。」
「你能造出这种玩意儿，其他武器也可以吧。」
「我没兴趣。」
「钟离一直住在单间，你知道吧，太浪费了，我决定给他房间里再派三个人。」
「什么？」
「杀人犯、抢劫犯、性格暴躁的连环杀手，哎呀都是不错的选择——不止如此，我有一万种方法毁灭钟离，格洛弗你敢试吗？」
沉默半天。
钟离：“就这样吗？”
格洛弗也平静：“这些还不够吗，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多可怕。”
钟离想吐血。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我多可怕。
总之，典狱长提供材料，格洛弗白天拧螺丝晚上造武器，他都没想到自己这么有天赋，收了两名研究员助手后，实验室变成武器基地。典狱长都直夸他比前几位傀儡有天赋，又快又好又有创新，杀伤力倍增。
典狱长会带棋子们来欣赏。
名为挑武器，实则变相地展示实力，暗示棋子们都老实一点。沃尔是新晋棋子，来过两回，因此见面客客气气的。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啧啧，是沃尔啊，我还以为典狱长会挑柏宜修呢。”莱欧斯利轻吹一声口哨。
“柏宜修也来过。”格洛弗淡然。
三足鼎立，两足归典狱长。
看来，莱欧斯利马上要面临双线夹击的困境了。
“这可不好办了啊，我手下都赤手空拳。”莱欧斯利咂摸，跟钟离商量实验室怎么收场，就典狱长一手遮天的本事，就算实验室造武器的事宣出去，顶多引起一阵轰动然后被压下来，也不会发生什么。
“你们也挑几把武器吧。”一个助理怯生生，以为莱欧斯利要灭口。
“不顶用啊。”莱欧斯利邪邪一笑。
两助理瑟瑟发抖。
钟离转身，给格洛弗和两位助理松了绑：“就当我和莱欧斯利没来过，就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想走，被格洛弗快步扯住衣袖。
“钟离你可以和我们一起。”
怎么一起，一起制造那些杀人武器吗？钟离气笑了，转身怒斥：“任何事情都有边界，不能越过边界。掠夺他人性命，是人类的绝对禁区。”
一个魔神为人类讲人性。
“无论如何，人性的边界都不能触及。格洛弗，你好好想一想你的边界在哪里？”钟离越说越气，随手一拂，武器跌落在地。
格洛弗突然抓起一把电磁武器，塞进钟离手里：“给你！”
钟离推开他：“我不需要！”
电磁武器掉落在地。
钟离转身离开。
“你们就当我们没来过吧。”莱欧斯利匆匆追上去。
出门不见钟离踪影，出了N楼，回到钟离的牢房。只见钟离直挺挺躺在床上，偶尔一蹬腿踹在床沿上。莱欧斯利好笑，被隐瞒被欺骗，在梅洛彼得堡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什么好气的。
他不知道。
钟离在苦恼更严峻的问题。
格洛弗的神之眼没出现更谈不上变质，人是先变质了。这种改变，一定会引发更严重的恶果。根据经验，很有可能会引发末日的火焰重燃——好不容易灭得只剩下零星点点了，又想吐血了。
次日。
休息躺着。
“给你带了好吃的，热乎的。”莱欧斯利将食物放在一边。
“不吃。”
“你还要生几天气？”
“一直。”
“挺好的，好好躺着，食物还有水果，够你吃三天。对了，最近不太平。”
“我不可能有事。”
“呵，狂妄，万一有事你就去废弃生产区，那里有……呵，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吧。”莱欧斯利又往床下放了个东西，“这一把电磁武器，格洛弗非要我转交给你，我放床下了，你藏好防身。”
放吧放吧。
用得上才怪呢。
傍晚，钟离忽的想起今天是「科研互助会」交流时间。
一票人还等着他呢。
钟离一个鲤鱼打挺起床，浑身再度充满斗志。用冷水洗漱，又清醒了几分，不能失望，不能放弃，一切还有救。待会儿见到格洛弗，再好好聊一聊。也许能将武器大师再扳成脑电技术分离的先锋。
赶到会场。
然而格洛弗和助手都没有来。
现在的科研会。
已经没什么学术氛围了，因为成员大多弱小，大多数人只是想找个能依靠的团体。于是，交流会被钟离变成基础科学普及。
能教一点是一点。
“杰夫怎么没来？”钟离清点人数。
杰夫是图书馆的那俩小孩之一，很爱学习，听得比大人还认真，从不缺席。从同一层楼的一人那里得知，前几天，杰夫就被他老爸逼着开始练拳。
那小胳膊腿儿。
别说比赛，能爬上拳击台都够呛。
“不，练拳只为打架，不是为了打拳。他老爸是沃尔手下的得力打手，你们懂的，他迟早要进帮派……”这人刚解释，就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跑进来。
正是杰夫。
褴褛的衣裳上鲜血点点。
钟离连忙扶住他，还好血不是杰夫的。
杰夫结结巴巴地说：“快！快跑！暴|动了！”
“谁暴|动了？”大家蒙了。
“他们，打起来了！”杰夫急得满头大汗，提溜着衣服说，“有带闪电的武器！好多人，好多血！”
钟离却知道不妙。
按命运线，暴|动在两三年后，也提前了吗，历史的车轮一整个儿提速了。
——最严重的是，命运线的多次暴|动，死亡几百人，伤者更无数。
——现在忽然提前了，又会造成多少伤亡。
钟离果断说：“冷静！大家跟我来！”
他的话如有魔力，大家纷纷跟着他往外跑。
出来后，才知道外面都乱套了。囚犯们从各个楼宇中跑出来，抄着各种武器，乌压压地涌向各个出入口。口里都喊：「快跑！快跑！开了！出入口都开了！」
突然响起了警报，扩音器中传来竟也是：「快跑！紧急出口都开了！」
出口外面。
是大海。
然而，所有囚犯都疯了一样往出口跑，仿佛那里会有船接应一样——钟离站在原地，脑子飞快，连忙冲身后的会员们喊：“大家别跑，跟我来，去废弃生产区！”
出口在高处。
钟离却将大家引向了最低处的废弃生产区。
成员提出怀疑，钟离力排众议，逆潮而动，坚定地朝着废弃生产区走去：“那里的出口，才是安全的！”他一直都是科研会的主心骨，有号召力，大家还是揣着怀疑跟着他跑。
会员多是老弱小。
若是跟着那一大波囚犯逃跑，估计早被踩踏了。
逆着方向，反而安全，沿路甚至有别的囚犯跟着他们的队伍跑。大家互相扶持来到废弃生产区，荒芜一片。钟离曲起指节敲管道，富有节奏。
很快，有个绿豆眼的小弟跑出来。
震惊了。
“你、你是钟离？”
钟离冷静地说：“对，我是你大哥莱欧斯利的朋友，打开通道，让我们进去躲一躲。”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暗号？”
跟莱欧斯利第一次见面，就听过这个暗号。来不及解释了，钟离解释上面发生了暴|动。绿豆眼小弟慌了，一边说没有大哥的命令不让出，另一边，手却很诚实地挪开了一个大型螺丝机关，出现了一个很开阔的空间。
钟离将众人安顿好。
返回上边。
绿豆眼小弟连忙问：“你去哪里？”
钟离：“去看看。”
事实正如钟离所猜测那样：在典狱长的指使下，两个狱霸沃尔和柏宜修带着机关警卫发起了暴|动，对莱欧斯利的势力及众多无归属的囚犯进行无情袭击。
被谣言蛊惑的囚犯们跑向出口，遭遇了两大势力和机关警卫的伏击。
相当于单方面杀戮。
力量悬殊，囚犯们又不得不往回逃，结果跟后来不知情涌上来的囚犯形成踩踏，现场斗殴惨不忍睹。
这两大势力一心想全胜。
很快将战场蔓延到梅洛彼得堡的其他区域，见人就砍，血腥场景不必说。身强体壮的囚犯尚不能敌，科研会的老弱小若是正面遭遇，怕是没活的希望。
——钟离身为魔神。
——不会也不能插手人类自己的战争。
这次战争必须有个胜负，而他只是时间的过客，一旦插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这场恶斗提前，是他干涉后的后果，冷眼看着这些生命逝去，又怎么忍心，到底该怎么办。
他跑向N楼找格洛弗。
突然一群人从N楼里出来，为首的正是莱欧斯利，从钢铁灰的监牢走出，走向哀嚎的夜色。他是头狼，永不退却，即使浑身浴血也会义无反顾地冲向敌人。他们拿着武器，不是刀棍，而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科技武器。
沉闷的响声，在梅洛彼得堡炸开了。
炮火轰鸣，烈焰燃起浓烟。
这一刻反击才正式开始，在这地下的牢狱，在海水的拥抱之中，在滚不起尘土的地方……嘶吼、叫喊、痛苦挣扎，激战中的人们接二连三的倒下，倒在从没接触过甚至见都没有见过的武器下……
愤怒的呐喊、痛苦的嘶吼、火热迸射的鲜血、所有郁结爆发的情绪。
一同打在岩之结境。
有岩粒，被一点dj碎。
最终凝成一颗闪亮。
格洛弗扶住管道，脸色苍白，心脏都快跳不动。不知多少天没好好休息，这几天，更是日夜无休地创造武器：一部分奉命交给典狱长，另一部分偷偷藏下交给莱欧斯利，已透支了生命。
格洛弗听到了炮火轰鸣。
听到了厮杀。
格洛弗无力再走一步，也无法看见这景象，他却笑了。钟离拿的是自己最厉害的电磁武器，钟离打架也超厉害，钟离一定能活到最后的，自由自在的活着。
「我有一万种方法毁灭钟离，格洛弗你敢试吗？」
「将钟离永远关在这里，你就能，一辈子给我造武器吧？」
今天，在亲手创造的炮火中，格洛弗终于可以回答：「我无所谓刑期，我不需要自由。但他需要，他说起外面的天空时眼睛总是发亮。我绝不会成为他自由的阻碍。你想毁灭，是吧，那就干脆毁灭得彻底一点吧！」
格洛弗的身体软软倒下，心中却如春水盈谷，是目标达成的欢喜。夜色中，有一颗金色闪亮，穿透封闭的玻璃窗飞进来，落在他的掌心：是「神之眼」，不温暖也不冰凉，不太明亮又足够明亮，恰似金石，恰似自上而下俯视的悲悯眼睛。
格洛弗用尽余力握住，轻轻放在心口。
是熟悉的气息啊。
“真幸运，虽然伤得惨重，但没有一个人丢失了性命，像有神明护佑。”
“即使获得神明的垂怜，也要接受人类的审判。”
梅洛彼得堡长久缠绕的黑雾，于这一天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