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篇13

  这一天真糟心,钟离敛起神力,人形很快困倦,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雨,稀稀疏疏下起来。

  打在覆雪白屋顶。

  屋子暖融融的,他却辗转反侧睡得不踏实,潮湿渗入梦里。

  笃笃。

  笃笃笃。

  像啄木鸟啄大树,持续、执着地啄着,终于将钟离啄醒。

  “谁啊?”钟离脑壳疼。

  “是我,那维莱特。”低落的嗓音下压。

  难以置信,那维莱特莫名其妙地让自己离开又追过来,钟离起床,在黑乎乎的陌生房子里摸索,踢到了凳子。

  “抱歉,不该冲你发火。”那维莱特隔着门扉说。

  “你知道就好。”钟离嘟囔。

  生气里又有点开心,钟离适应黑暗找到门,拉开。一股冰雪之寒席卷而进,一把抱住钟离,海风与水气裹涌住两个人。钟离愣了,后知后觉地想挣开,却遭遇更炽烈禁锢的拥抱。

  那维莱特将脸埋在钟离的颈弯,鼻音很重,肌肤冰凉,呼吸灼热。

  “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那维莱特压抑着情绪。

  “等等……”

  稍等再考虑什么,钟离心跳急剧加速,莫名慌张。来不及多想,身体也被压在墙上,头发被撩起,腰和背部被紧紧从未有过地钳制,脸颊猝然一点温热——贴身的威压,钟离的神力一瞬失控。

  等反应过来。

  两人已经分开,钟离的神力四溢。

  那维莱特震惊:“你是谁?”

  “我……”

  完了,暴露了。可被那维莱特那么一刺激,怎么能控制得住。

  “我是魔神。”

  那维莱特僵在原地半天,由震惊到愤怒:“为什么骗我?”因生气而身体颤抖,一身雨水从头发往下淌。

  “我没有。”

  “故意隐瞒气息,你还说没有!”那维莱特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切让钟离怎么解释,心虚,又有点委屈。最初是想呆在那维莱特身边,现在是想收集数据供研究。迫不得已隐瞒了身份,但也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说话!”

  最高审判官的冷冽斥责让钟离受不了,自暴自弃嘟囔:“为了,呆在你身边养病。”只是其中之一的理由,心里默默补一句。

  “只是养病?”

  那维莱特沉默了,坐下,手支在桌上,撑住额头发懵。

  心情杂乱。

  经过激烈的内心斗争,找了很多理由和借口,说服矜持的心,一鼓作气找过来,又冲动地说出示弱的话——是不想再后悔,不想再像去年一样放手就再也看不见——谁能想到,对方连人类都不是——最最初带回家的目的,就是想,观察和体验人类的情感啊。

  「呆在你身边,磨损会自然修复」

  听着对方用率真的语气,说出跟感情毫无关系的话,那维莱特的心浸入冰雪里。果然是魔神,情感淡薄,不可能像人类那么细腻可爱。难怪,对方对人类的那些攻略无动于衷,从根本上就用错了。

  那维莱特从气愤变得木然,长发从指间滑落,睫毛上沾着雨丝,眨一下,落一滴雨,完美的侧脸露出哀伤。钟离默然凝视,心中一动。

  笃笃。

  突然的敲门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外。

  只听呼吸,也洞悉门外的是谁。

  钟离才要去开门,那维莱特起身,拦住,带着一眼可见的赌气:“他为什么总能找到你?”

  钟离:“……”

  指了指晃荡荡的耳饰,里面或有跟踪装置,晚上被达达利亚暗示的时候已察觉。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桩连一桩,也就忘得一干二净。

  那维莱特伸出手。

  钟离侧脸。

  手指像水一样滑过肌肤,耳饰被摘下。那维莱特神力一动,耳饰捻成粉尘。

  “不管怎样,你也是先和我在一起,他犯规了。”那维莱特冷峻的脸有点气鼓鼓的,突然可爱起来。

  冰川融化。

  钟离噗嗤一笑。

  那维莱特越发不满:“你看过那么多情杀案件,都没有总结经验吗?”

  钟离:“……”

  因爱生恨、因恨生爱、要死要活的爱恨情仇,就算总结经验,也派不上用场啊。外面的敲门声渐渐消失了,但气息仍在,越来越微弱,血腥味越来越重。经过雨雪夜的奔波,某人的伤口撕裂,已极度虚弱。

  “你呆着,我去处理。”那维莱特闷闷地说。

  “我的事我来解决。”

  “你要是能解决,他就不会来这里了。”

  看那维莱特又鼓起脸颊,钟离忍俊不禁,声音缓了下来:“我能搞定的,回来我再跟你解释。有些渊源,就像枫丹的雨,哪怕打很大很大的伞,穿雨衣雨鞋,雨雾也会飘到身上,沾到脸上,沁入每一寸肌肤,从此再不可能了无关系。”

  那维莱特:“……”忽然脸红了。

  渊源。

  也像踩过沙滩,沙尘很自然地沾在脚上。

  明明想着不要遇上,一回头却遇上。这种渊源,仿佛正因为极力想避免才发生了。真正的了无瓜葛,是压根儿未曾在意过,就像在沫芒宫旁,每天无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没有一个人回头令羁绊生出纠缠。

  钟离将伤员送到附近的愚人众营地,静静地让疗愈渡入每一寸经脉。

  多托雷缓过劲来。

  聪明的他已察觉到强大的神力,忽然了悟,原来所有无法描述的情愫源于未知的领域。想问,看到钟离从容理智的举止,又觉得没有意义。

  多托雷:“你讨厌我吗?”

  钟离纠结了一下:“单就我和你之间发生的事,我没有立场喜欢或讨厌。”

  多托雷:“为什么?”

  是源于另一条时间线,最初植入渊源的人是钟离,没想到,这根比游丝还细的渊源,最终生出了单方面的羁绊。如果反过来,责备一无所知的受害者,就很不合理了。比起处理纠结的人情,钟离更愿意处理事情。

  “把神之眼给我吧。”

  多托雷从贴胸口处拿出来,闭上眼:“那些记忆,你可以彻底消除吗?”

  “嗯?”

  “我很厌恶现在的自己。失去理智,追逐一个虚妄的记忆;没有感情,心却甘愿破开一个血洞;明知没有意义,不由自主地纠缠,试图将对方也困在同样的境地——这种感觉,非常厌恶。”

  狡猾的人突然说出这种话,钟离的手一顿:“……抱歉。”

  神之眼在雪月之下,泛出一丝丝金色岩之光芒,这是钟离曾介入的痕迹。这些验证了猜想,所有时间线的神之眼或许是共通的。清除记忆很轻松,但想让神之眼重归最初模样,却不知从哪里下手。

  钟离望着如影随形的绵雨,灵光乍现,要不要请那维莱特帮忙。在他身边,连自己的磨损都能被修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