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篇4
夜叉一族喜聚居。
就算陌生夜叉，见了也会留心帮衬。
性格孤僻、身形似少年、短绡轻装、力量强大的夜叉……像线头一样，钟离顺着线索寻下去，来到了一处山地，这里是人类聚居的地方。
「在山坳那边见过。」
「是独身一个，我邀他来我们族群，他不肯。」
天近黄昏，钟离在山坳歇脚。
忽听咿咿呀呀的唢呐声，山环处，一支迎亲队吹吹打打地转过来。新郎骑着一匹瘦马，戴红花，人也瘦小。其他人跟在后边走路，大冷天的，大家都穿得薄，看得出生活贫苦。
负责撒糖果的人瞅见路边的钟离「眼巴巴」地看他们，便扔给他一颗糖果。
钟离：“……”
就他们的拮据模样，给陌生人一颗也算很大方了。
钟离注意的，是这些人身上有淡雾。通常来说，人类的灵相干干净净就代表健康。如果有雾瘴，一般是生病，或者被邪祟缠上了。奇怪的是，这些人虽都营养不够，却很健康，身上淡淡的青雾更像是庇佑着他们，而且这气息……
钟离生出一念。
他跟随迎亲队伍往山下走，到了村落口的一棵大树下。队伍停下，为首的迎亲司仪领着众人排队叩拜大树，口中呐呐说着：「愿神明护佑，良缘永结佳偶天成，子孙满堂」等美好希望的语，十分恭敬。
迎亲队伍绕着拜了三圈，走进村落。
钟离来到大树前，见到了一个石头垒起的小石庙，齐腰高：
摆着香火、几个水果、一个木头雕塑。
半尺高的木雕做工粗糙，香火中间插着的木牌，上边字倒是一笔一画写得工整：「风调雨顺降魔大圣」。
钟离一喜，终于找到地方了。
后人称魈为降魔大圣，所以这些人类，在供奉魈？
再细一看那木雕，钟离就想砸了：这哪里是魈，青面圆目，骨瘦如柴，衣裳凌乱，哪有俊美少年的模样。想来，是人类不敢正眼看夜叉，只在青雾里瞄几眼，惶惶恐恐中留下了这个印象。
找到了就好。
只是钟离不太明白，他为何不寻找新的族群，而在这里享人类的香火，做庇佑人类的事。
爆竹声噼里啪啦。
主人家又是一番吹打祭拜，没忘记为香台贡上寒酸的祭品。
这些供奉带着灵力，夜叉闻香而来，待众人散去，悄然落地享用属于他的美食。他的衣裳凌乱，俊美容颜现在形容枯槁。黯青色的短发炸起，眼窝深陷，裸露出的肩背骨头耸出。他应该很饿，努力想斯文，还是有点儿狼吞虎咽。
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钟离心一酸。
他等魈吃完供奉香火，轻声走出来。魈倏的立起长枪，怒目以对。
“魈。”钟离缓步接近。
魈身上的青雾缓下来，紧盯着钟离，与混乱的记忆做厮杀挣扎。钟离凝起神力，往魈的眉心一点。如水滴滴落，荡起静湖涟漪。一颗水滴红印印在眉心，驱散笼住心智的层雾迷惘。
终于魈唤出他的名字：“钟离……”
“魈。”
魈看清周围和自己的模样，忽然转身，飞快地跑开。钟离忙追上，只见魈跑进一条河，噗通地跳下去。钟离坐河边等，不一会儿，魈钻出水面，冬天冷风一吹，头发凝成冰渣。
魈踩着寒冰走上岸。
幻化旧日衣裳，干干净净，只是眼神微下垂。
钟离弯起眼：“好久不见。”
“为什么离开。”
“那时候，为什么忽然走了。”魈抬头，拼命忍住眼泪，哽咽着肩膀颤抖。
抱歉，事发突然，钟离没法说出预想的借口，上前，轻轻拥了一下魈。魈推开他，别开脸，将眸中的闪光忍了下去。钟离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着再次伸出手，拥住脆弱欲碎的少年同伴。
待魈的情绪稳定下来，钟离搭起火，照得暖融融的。他是不冷，不确定夜叉冷不冷。钟离聊着有的没的，没问族群发生了什么。不一会儿，魈闭上眼睡着了，下意识地靠在他身上。
魈这么累。
是被钟离强行唤醒神志，消耗了大量元气。
钟离幻出床席，想让他睡舒服一点。没想到才动了一动。魈立刻惊醒，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裳，神情紧张。
次日。
天气晴好，雪融，温度越发冷。
魈说夜叉不会冷。
两人来到山顶，逮着合适机会，钟离问起族群的遭遇。
“那时……”
彼时，钟离凭空离开之后。
魈寻了几日未果，接受事实。钟离一离开，族群没了领头羊，恢复了以前的没精打采。大家也清楚，这样不行，试图寻找年轻的夜叉加入族群。
还真找见了。
附近有一个新族群，不少年轻夜叉，大家遂想让两个族群融在一起。
融倒是可以。
但地方得定好哪里。
老夜叉发话了，当然要定在北望陂，因为北望陂有强大的结境护佑。那族群的夜叉们不信有结境，因为看不到也感触不到任何东西。老夜叉很笃定：「只要危险来临，结境就会起作用。你们太年轻，战力弱，没见过，也感知不到。」
夜叉善战，多有血性。
一听这话就不服气了，想法子去试探结境。
“怎么试探的？”钟离已想到结局了。
一开始是试探，后来是好奇，最后期望能复制这么强大的东西。想复制，必先研究透，夜叉们很快发现：结境以「敌意」为触发模式，进入时对族群没有敌意，则无事发生；但若有敌意，则结界会释放出力量反噬敌人。
因此试验的夜叉释放出最大「敌意」，面对北望陂族群。
北望陂族群发现不妙时。
已被敌意包围。
这还没完，族群之间也不能无故挑起战争。
偏偏有一个夜叉想出了一个损招，引诱附近一个邪魔进结境来，试一试结境的强大能力。于是，邪魔在没有任何「敌意」甚至是被夜叉的引领下，进入了结界，而其实力远超想象。
惨剧由此发生了。
邪魔攻击夜叉，后被结界攻击，又将怨怒发泄到族群。
本来，北望陂族群的夜叉们趁着结境的保护，快速地逃离，时间也完全来得及。但是，夜叉的本性就是嗜血善战，岂能忍受这种屈辱，送出一两个夜叉后，其他的都不肯走，大家一起上阵抗击邪魔。
可实力不济。
很快一个个倒下，老夜叉在战死前，用秘法将毕生战力传给了魈，却没想到魈因临时继承太多战力，一时无法全部吸纳而现场发狂。
“后来呢？”
“后来我神志不清，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幸存的族人说，魔神摩拉克斯路过，亲手击碎结境，湮灭邪魔收拾了残局。总之，现场残留的是战死夜叉们的遗骸，一个濒死夜叉，以及魈。
“为什么，濒死的那位夜叉要说是摩拉克斯下的手？”钟离困惑。
“因为他本性无耻。”
那位濒死夜叉，就是引邪魔入结境的成员之一。
被救出后，怎好意思说是自己造的孽，害北望陂被灭族，只能撒谎嫁祸给破除结境的摩拉克斯。随后，尚存一息理智的魈找过去，逼问他邪魔为什么会进来，那夜叉才说出真相，愤怒的魈给了他致命一击。
没想到会是这样。
钟离难受，本意为了庇佑，结果带来灭顶之灾。
北望陂族群的宿命一开始已写好，而夜叉一族注定湮灭在历史中。
钟离不愿承认宿命。
“不是你的错。”魈看着他，眸光坚定，“是心怀不轨的家伙造成了这一切，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嗯……”
反而被一个需要安慰的人安慰了。
钟离的心酸涩涩的。
“抱歉，当时没法留下。”
若能留在这个世界，他或许能改变夜叉的命运。后来的提瓦特，很多种族，如狐妖猫又都与人类并存，夜叉本也可以。
然而这条是他无法改变的时间线。
这是未来提瓦特的基石。
“抱歉，魈。”
“跟你没有关系，这是夜叉一族的事。”
天下起小雨，夹着雪，打在脸上，消融成点点水渍。魈擦了一下脸，金瞳泛起光亮，两人在越积越厚的雪上留下长长的脚印。
钟离放下找摩拉克斯算账的心思，推想一下，应该是本尊对结境好奇，格外留意，因此邪魔恶战爆发时会跑过来。
“摩拉克斯救了你，你为什么不跟着他？”钟离问魈。
“为什么跟着他？”
“我当时发狂，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魈声音闷闷的，“他打破结境进来，正是我发狂最厉害的时候。我甚至看见漫天都是你的龙纹，还想了一下，万一我杀的是你，该怎么办？”
“龙纹吗。”
看来摩拉克斯化出原形，压制住了魈。魈现在战力很强，只是没能完全吸纳，所以会时不时癫狂。也因为此，他避开了族群，来到人类聚居地，以庇佑的方式换来香火供奉聊以生存。
“魈，别担心，我一定会帮你治好的。”
钟离手指点在魈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