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妻站18

  【第四二】

  一帆风顺,直抵鸣神岛-稻妻城。

  找到了茶厂在北街巷设立的售茶据点:小广茶寮。

  女店长笑容满面地接待他俩。

  钟离观察,「被迫营业的微笑」,这种微笑出现在种种营业场合里。

  平藏:“您是悠英店长吗?”

  店长的微笑上翘:“正是,请问二位有什么需要?”

  这位店长妆容精致,跟平松崇夫妻怎么看也不像同龄人。据平松崇说,妻子则江和店长往来虽少,交情不浅,年少时都当过采茶工。也是,人生际遇不同,生活平静才能留驻容颜。

  平藏说明身份,直言来意。

  店长倒会察言观色,问什么答什么。

  小广社长的房产置业遍布稻妻,但多数时间,都住在知代山崖的一处老别馆里。他早年丧妻,无子女,和寡母住。「亲密交往对象吗?社长身边偶尔会有十七八岁的女子,咳,是偏好吧」,这两三年,小广社长不常来稻妻城,便不太清楚了。

  平藏接过地址名片:“您从茶厂调到这个茶寮,有一二十多年了吧?”

  “不知不觉三十多年了。”店长微笑。

  时间对上了。

  “您记得则江吗?”

  “则江?当然记得。”店长微讶,不再微笑。

  说来话就长了,平藏单刀直入:“您知道则江和小广社长的关系吗?”

  你跟社长至少认识三十年,别说什么都不知道。

  “呃。”果然店长迟疑了:

  “是很了不得的关系吧。”平藏一副「你不说我也知道,但我是天领奉行的侦探,被我说出来你可就不妙了」的样子,他最会诈人。

  店长:“其实……是姐弟。”

  “嗯?”

  没想到是姐弟,小广对则江的照顾又合理了起来。

  “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他俩的父亲,就是我当采茶工时的茶厂社长。”店长顿了一下,说得更直白,“老社长抛弃则江的母亲,娶了小广社长的母亲。”

  “则江跟小广社长的关系好吗?”平藏明知故问。

  “很不好。”

  则江痛恨那母子俩。

  “不过,小广社长对姐姐则江还不错,可能出于补偿心理吧。”店长是局外人,看得清楚。

  老社长去世后,小广社长接手了几乎破产的小茶厂,很快做大,又扩张了许多产业。但他依然延续父亲的做法,逐月支付给则江抚养费,金额远比比以前大。

  「明明痛恨那一家,却不停地接受金钱。」

  或许源于这种复杂的心情。

  则江隐瞒了身世,告诉丈夫自己在茶厂工作,钱的来路有了说法。也难怪平松崇从没提过,他一直不知道妻子跟小广家的关系。

  ——那么则江「因采茶而摔伤」的说辞就可疑了。

  ——因为她压根儿不用采茶。

  显然小广社长说了谎,莫非他为了节省每月的抚养费,将则江推下悬崖?

  店长犹豫:“未必,则江也许是主动去山崖的。”

  “为什么?”

  “这件事一直憋在我心里,说又不知对谁说,正好今天说出来。”带着遗憾,店长说出故事的另一版本,“则江的女儿意外去世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在女儿下葬后,则江久违地来茶寮叙旧。特地说,她在女儿身上闻到了一股腐烂海鱼的味道,想去茶厂山崖那边看一看。

  “稍等!”平藏让店长稍停。

  腐烂海鱼味道有什么说法或来由吗?为什么稻妻城发生的事,则江要跑去北岸的山崖?以及,为什么她会专程找店长说这些事。

  店长干脆从头说起来。

  知代山崖。

  位于鸣神岛的最北边,俯视茫茫大海。

  崖边产药用茶,三十多年前,不知哪里吹来的「少女采茶,茶有体香,药性更佳」的谬闻。小茶厂遂招揽了一批少女采茶,两人便是彼时认识的。但只采了两天茶,则江便劝说店长不要再干下去了。

  “不是辛苦。崖上的坑洞那么难闻,你不觉得诡异吗?”则江拧起眉头。

  “难闻?”

  “你待会儿下去仔细闻一闻。”

  店长一心采茶,从没注意过。她吊着绳索采茶,看到一个浅洞。说是洞,就是崖壁凹进去一个坑。她皱起鼻子嗅了嗅,海风夹杂海腥的寻常味道,没有腐臭啊。她使劲凑前,甚至鼻子快贴到崖壁上,也没闻到。

  上来后,则江急切地问:“闻到了吗,就是那种腐烂海鱼味道。”

  “没有啊。”

  只有海风的味道。

  “你的鼻子是不是有问题啊,这么大的腥臭味……算了,别管了,咱们回吧。”则江不安地催促。

  “哦,好的。”店长慌忙说。

  店长是个敏感的人,越想越诡异。恰好,茶厂准备在稻妻城开个茶寮推售茶叶,她主动请求调过去。之后,她定居在稻妻城,再没有回茶厂。

  店长原以为,只是年少时的一段插曲。

  没想到子女都长到采茶的年龄,又听到-腐烂海鱼的味道-这个词。

  「……梨沙的身上有那种腐烂海鱼的味道。」则江拧起眉头。

  店长一惊。

  她抑住惊讶,找着理由:「……是井里的鱼腥味吧。」

  「不,入殓师很用心地清洗过,洒了香水,还铺满玫瑰花。」则江异常冷静,「那天你来跟她道别,没察觉到很难闻的味道吗?」

  「确实没有呢。」

  店长的头皮发麻,记得告别遗体时,厅堂的玫瑰香水味异常浓烈,浓到忍不住打喷嚏。她心想,就像未曾绽放就提前结束的花期,少女的离逝,让父母如何释怀啊。

  「则江,你好好休息一阵子吧。」店长劝慰。

  「别人也没闻到那味道。」则江黯然。

  讲述完往事,店长轻轻蹭了一下鼻翼:“我去检查过,我的嗅觉很正常。不过则江说的腐烂海鱼的味道,从没有闻到过。”无论哪一次,都没有闻到过。

  得知则江跌下悬崖,她不意外。

  则江怀着失去女儿的悲恸,终究还是去原初的地方寻找答案。

  平藏和钟离对视一眼。

  心中有数了。

  “小广社长的为人怎么样?”平藏问。

  “怎么说呢,能力很强又性格刻板吧。”店长说得很官方。

  “他的体味重吗?”

  “体味?”店长疑惑了一下,“一般吧。非要说的话,那种中年以后疏于打理自己、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油腻是有的,不算过分就是了。”

  起身离开时,平藏问:“你听过海傀儡吗?”

  店长:“那是什么?”

  出了茶寮,钟离问:“刚才店长说谎了吧?”

  一直是那种营业性的微笑,偶尔哀伤,直觉就是假的。

  平藏的食指敲了敲额头:“就我看来她没说谎。钟离,你是不是分不清人的情绪?为什么每一个人的表现,你都要问,是真的还是假的?”

  “呃。”

  “那么,你能分清神里家主的真实心情吗?”

  “……”还是聊海傀儡吧,那个好懂。

  绫人的情报里说:「海傀儡,由「溾」的一缕灵魂滋长而成,可被感知。感知程度因人而异。有人通过嗅觉,有人是声音,还有触觉、直觉。感知度最强的人可与海傀儡通灵,即,可以沟通。」

  “则江闻到的,应该是海傀儡的残留痕迹。”钟离说。

  “嗯,我不好下结论。”超出专业了。

  小广现在的别馆住址,跟采茶的知代山崖在一条线上。

  考虑到距离远近。

  两人把拜访小广的行程往后放一天。

  趁下午的时间,先去同在稻妻城的「千加村中学」辖区警署,查阅一下少女梨沙去世的卷宗。

  警署里。

  负责此案的同心仍在职。

  同心强调,当年的调查绝对没有偏袒,很多证据证明,那晚男孩没有跟踪梨沙。男孩,没权没势没父母,只有一个老奶奶。此案后,奶奶带着男孩搬离了稻妻城,并改名为山野佑未。

  法医的鉴定书上说,少女跌落井后,头撞上井底的建筑垃圾,被凸出来的钢筋刺中了脑袋的要害,当场身亡。

  在钟离强烈要求下。

  同心带他俩来到出事的那口井。

  当年的废弃建筑,如今是小商场。水井被很好地装饰起来,旁边栽了一棵绯樱。花落井中,据说极美。

  钟离打开屏蔽。

  放大了脑子的声音。

  也许远离了绫人,声音终于不是恋爱脑了,一路上窸窸窣窣,说着「人好多」、「好烦」、「什么时候回岛上啊」。

  到井口附近时声音骤然高了:「好恶心」。

  钟离:……

  恶心什么,本是同根生,你们都是「溾」的意念灵魂啊。

  钟离扶着井口,探头往下看。

  脑子里的声音一下哀嚎起来:「讨厌这个地方」、「啊啊讨厌这里」、「我要爬回岛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钟离的颅内一瞬间激荡着啊啊啊啊。

  平藏:“你是什么感想?”

  钟离:“它有病。”

  在场的第三者-陪同而来的同心,脸皮一抽就要发作。

  钟离:“咳咳咳,好端端的商场设计一口水井,不是有病是什么。”

  同心:“哦,起先设计的是民宅。”

  钟离的手指探不到任何痕迹或气息,看来,这声音更能探知到同类逗留过的痕迹。他手一撑,跳下井里,井里被很好地清理过,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井口的两人猝不及防:“诶,你干什么?”

  钟离:“找证据。”

  钟离眼一闭,打开意念沟通。

  「啊啊啊啊为什么跳下来,好恶心,让我爬!」声音凄惨地尖叫,好似恨不能生出七八只手来往上爬。

  「别喊了!」钟离说。

  一瞬万籁俱寂。

  真正意义上的死寂,连呼吸都没有。

  「你能和我通灵?」声音仿佛伸出触角试探。

  「能!」

  声音片刻沉寂后又裂开了:「为什么你能通灵,他却不能?我不要你,我要他!让我去找他呜呜呜啊啊啊啊!」

  「滚!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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