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站15

  好累。

  月光好温柔。

  星月如钩,高山之巅,冰雪化水跌落瀑布,太和气清。虫鸣呢喃,鸟雀儿喳喳,万物冲破冻土封印,长出新芽。

  伴着各种喜欢的声响。

  钟离恣意深眠。

  叮~~

  刺耳的声响骤然划破寂夜,钟离豁然惊醒。

  不谐愈来愈近。

  钟离注视着院门被吱嘎推开,提纳里提着一个小食盒回来了。

  “哟,钟离,终于回来啦。”

  “……”

  “昨天干什么去了,害我担心了一晚上。”提纳里掩上门扉,一步一步走过来。

  每走一步。

  叮~~的异响就越刺耳。

  钟离惊了:

  提纳里的手腕,多了一只黄金宽手镯。手镯紫雾横生,有一只眼睛花纹,仿佛穿透尘埃,发出刺耳声响,动摇着钟离的自控力。

  “他又给你一只?!”钟离头都炸了。

  “……”

  那只金踝环碎了,大祭司又强行赐了提纳里一个贴身戴的手镯。说是自己被治后神清气爽,不仅没再梦魇,还能听见骨骼咯吱咯吱拔节的声音,好像在长。

  钟离:“……长了没?”

  提纳里嘀咕:“做什么都需要时间,肯定会长的嘛。”

  钟离:“那他急着赏赐什么。”

  赛诺怎么回事,两回三回给自己添堵,非要把他全身上下所有圣痕都砸了才算完是吧?

  提纳里不知道他心里有气,轻快走过来:“刚才街口碰见几个邻居,送了我这个。”

  钟离避瘟神一样闪开。

  提纳里落在半空的手一僵:“…圆糕,你要不要,尝一尝?”

  “你放那里。”

  提纳里左右一瞥,将小食盒放在葡萄架旁的置物架上:“钟离,你是不是劳累过度,脸色不太好,跟我第一次见你时那样。”

  “我没事。”

  你别过来,什么都好说。

  提纳里欲言又止,还是笑出可爱小虎牙:“吃甜食能解乏,小时候,这种圆糕做得比打水的圆桶还大还高,节日时邀请大家一起品尝。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别嫌小,能做出来就很难了。你全都吃完,我不爱甜食——我去洗澡啦。”

  “哦。”

  待提纳里离开,钟离打开食盒,圆糕不大,两指厚度,但极精致,层层拔丝,浸泡过玫瑰蜜浆,里面裹着满满的软奶酪,撒上果仁碎碎。钟离切了一小块,取出,拔丝柔软,奶香味十足。

  咬一口,丝滑甘美味道香甜。

  提纳里从浴室探出头,眼睛扑闪扑闪:“很好吃吧,好几家一起做的。最好的玫瑰,最好的蜜,感谢咱们公开了药方。”

  钟离:“哦。”

  难怪尝起来格外醇厚。

  没两口就吃完了,给朗丹河动物帮忙带来的疲乏也缓解不少。

  不久,提纳里洗完澡出来了,齐耳短发,湿漉漉滴水。一袭薄纱贴在身上,白皙手腕上光溜溜的——他的手上没戴手镯,是忘戴了吗,钟离窃喜,要不真找不到理由远离他。

  提纳里见食盒空空如也,喃喃道:“甜食吞噬者,恐怖如斯。”

  钟离:“……”

  误会了,不止甜食。

  对于钟离的人形来说,只要饱含虔诚,食物均有治愈奇效。

  甚至不止食物。

  相较而言,老乌龟和鹰隼是动物,没法以人类的方式表达虔诚,但奉上了最初代乌龟的龟背和最初代猎隼的利爪,其余动物生灵亦是如此。为了处理那些曾浸染流沙神力的东西,钟离费了点劲。

  钟离生怕他记起手镯。

  没想提纳里哪壶不开提哪壶,拨拉湿头发:“那么珍贵的手镯,我是不是应该供起来?”

  钟离:“哦。”

  提纳里:“是吧是吧,总戴在手上,万一再像上次那样打破了就无法挽回啦。我刚才洗澡的后,溅上一点点水花都心疼得不行。”

  钟离忽的有了主意:“可以卖掉。”

  提纳里:“?”

  钟离:“你不是总说,有的药物太贵,买不起吗。有了钱,就可以救更多的人了。这个镯子,估计能治几十家甚至上百家人呢。”

  哼,就道德绑架。

  提纳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击愣了:“是、主意是挺不错的。不过这么转手就卖掉,就太对不起大祭司大人了,再说,大人赐我镯子其实是为了……”

  钟离:“为了什么?”

  提纳里欲言又止:“没什么的,就是感谢我给他治病。”

  钟离:“难道是定情信物?”

  提纳里一愣,跳起来,一弹钟离的脑门:“钟离,你什么脑回路。怎么可能嘛,我仰慕大人,那是至珍至纯的仰慕之情。”

  钟离:“真的吗,我不信。”

  提纳里无语:“钟离你变了,都会用激将法了。大祭司大人说,我常年行医,出入的地方病瘴多,戴上镯子庇佑健康。”

  钟离质疑:“是每个医生都有,还是只赐给了你?”

  提纳里:“……”

  钟离看提纳里欲言又止的样子,来气了。不说算了,真是的,还不如朗丹河两岸那群动物来得坦诚可爱。等自己恢复元气,明天就搬到森林去,十个八个镯子随便你们戴。

  提纳里唉了一声,老实交代:“大祭司大人占卜,说将出变故。”

  “什么变故?”

  “神明降世的变故。”

  钟离来了兴致,摘下一颗葡萄扔嘴巴里:“怎么说,是大吉还是大凶?”

  “是一团混沌。”

  六年前,恭请神明降世的祭祀上,出现了圣沙变金沙的大变故,大祭司也折损了许多法力。这六年里,大祭司不断精进法术,反复推演,终于恢复了旧日法力,占卜出神明降世的精准日期时辰以及一团混沌。

  钟离惊了追问道:“是哪一天?”

  “天机,怎能告诉我。”

  “哦。”

  “那团混沌,就代表着神明降世时的变数。而且这个变数,已经先行降临。”提纳里别开脸,望向浴室方向,“就在,我们这几条街巷中的某一处。”

  “……”

  “大祭司大人说,金踝环碎裂,就证明了这一点。”提纳里揉了揉脑袋,“他还说,假如有人特别恐惧或特别关注镯子,就可能是变数。”

  钟离:……

  人类奸诈,这句话是一点儿没错。

  钟离心里非常不爽:“哦,那他能怎么办,杀了变数吗?”

  提纳里:“不,他想了解变数。”

  比起消除变数,赛诺更想了解变数。只是赛诺有诸多限制,身不由己,无法自由地追查变数。因此,赛诺拜托提纳里戴着镯子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引发什么异动。

  钟离:还算他聪明。

  如果像之前那次上来就打,自己可保不准会不会失手打死谁。

  说话间,院子外的树扑簌簌的响动,窜出几只猫,从墙头一跃跃进院子来。

  两人被打断,提纳里跳起来,开心地说:“猫。”

  钟离:“……”

  猫来了,证明艾尔海森也来了。

  提纳里抱起一只小奶猫,嘬起嘴唇发出啧啧的逗猫声:“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好想养猫呀。钟离,我小时候,哎呀,我小时候的记忆怎么模糊了。钟离,诶,人呢?”

  -

  是夜,神殿中。

  赛诺缓缓翻开一张塔牌。

  老仆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神的昭示是?”

  赛诺:“死亡。”

  果然是如此不详的征兆啊。老仆人喟叹一声:“几百年前,他的祖先设计了第一栋神殿,无人不为之惊叹,称之神迹。神明也赞许不已,赐下镌刻天堂鸟纹路的指环圣物,令其世世代代享灵感恩赐。”

  赛诺眺望。

  窗外,是错落有致的建筑群。

  最初的神庙与祭坛,建在了朗丹河的南岸,草木茂盛。人们曾根深蒂固地认为,神明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地方,有水有草,有万物嬉戏。

  直到那人的祖先改写了这个认知。

  祖先设计并建筑了一栋神庙,神庙建成后,虔诚的人们纷至沓来:先是穿越长长的峡谷,峡谷逼仄,峡谷两侧,石壁耸立,连一棵草都没有,飞鸟不过。人们行在其中,仰望,只见峭壁与一线阳光,令灵魂也禁锢一般。

  走到尽头,豁然一栋神庙。

  神明,宛如在前。

  那一刻,所有人不自觉地拜倒在地。

  而神明降世后,第一件事,便是称许小小人类的智慧与灵感。其后数百年,那个家族世世代代挥毫设计着神庙,令孤零零的一栋神殿变成了庞大的神庙建筑群。而神明威严,在恢宏神庙加持下更显神秘。

  赛诺:“你说,我与他是好朋友?”

  老仆人擦拭眼泪:“是啊,小时候,他身体羸弱,经常过来请您赐福。你们一起玩积木,学占星。只不过,他的祖父早亡,父亲也早逝,他的母亲生怕他重蹈覆辙,便不再让他接触画笔,以前的书籍都藏了起来。”

  原来如此。

  赛诺又问:“为什么他后来不再来了?”

  老仆人:“母亲去世后,他独居于家中,很少出门。我与他母亲是好友,受过许多恩惠,便时常送些食物瓜果过去,昨天见他,精神比以前更差了。下仆斗胆请您为他占卜一番,果然命定如此,唉,他疯魔已久,死亡算是解脱,愿神明赐他幸福来世。”

  来世吗?

  赛诺抚摩塔牌,忽然,铃铛骤然脆响,他一惊。

  “大祭司大人、您又梦魇了吗?”老仆人小心翼翼地拿起毯子,盖在他身上。

  “啊。”

  -

  钟离悄然出了院子。

  果然见月下灰猫。

  灰猫:“他快死了。”

  钟离:“……”

  钟离纳闷了,你活了那么久,见过的生生死死还少吗。灰猫回答,过往如尘埃,在心中滴不起半分涟漪;眼前的挂怀,却是真实,令猫也无法安眠。

  钟离:哦,有了情感的猫。

  灰猫以为他推辞:“吾听闻了森林诸事,它们奉你为神明。吾已受神明恩惠,不能如此。但吾,可以为你再去碎掉那只镯子。”

  猫有猫的办法。

  灰猫:“吾乃圣猫。”

  钟离摆摆手:“这倒不必了,镯子什么的不重要了,提纳里都锁进抽屉了。趁我心情好,带我去找你说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