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完结】>第81章 萧楚

  萧非走了,屋子里只剩了沈瑾白和紫镜两个人。沈瑾白看了看紫镜,又伸手去动那毛笔,却没想到还没碰到,紫镜便大声呵斥了一声:“不许碰!”

  沈瑾白看了紫镜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言语,依旧把这毛笔拿了起来。“用胎发制成的毛笔,还不让别人碰,”沈瑾白说着,坐到了紫镜对面,“紫镜前辈,你也不必掩饰了,我已经大概猜出来了。我估计,那小魔头也猜出来了,不然她怎么会什么手段都不用,只是恐吓你一番呢。”

  “你以为你很了解她?”紫镜反问。

  沈瑾白放下了那根笔,说:“这些东西摆在这里,我们又不是傻子,如何猜不出来呢?”

  紫镜听了,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沈瑾白并不在意,只是又拿起了那香囊,对紫镜道:“前辈,既然如此,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她说着,手里不停地摆弄着那香囊,道:“前不久,我们曾陪一个朋友一起去韶云派,我那个朋友,曾是韶云派的首徒,未来是要继承掌门之位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竟被逐出了师门。江湖上都不知道他被逐出的原因是什么,甚至他自己也糊里糊涂的,直到我们去了韶云派,才知道其中原委。”

  沈瑾白说着,随手把那香囊一丢,道:“因为他杀了自己的青梅竹马,他的小师妹,林萋萋。”

  沈瑾白知道,凭借自己平常的审讯方式,肯定是没用的。她不禁在想,如果是陈广峻遇到这样的情况,该当如何?陈广峻虽然在自己面前不太成样,但在外人面前也是性子温和、规矩守礼。若是他来审,想必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沈瑾白虽不擅长这个,却也不介意学一学。她实在是很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说着,沈瑾白仔细地观察着紫镜的反应,却发现紫镜低垂着眼,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眼里根本看不出波动来。沈瑾白便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我们想,那个朋友虽然有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为人还算是有侠义心肠,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心上人呢?我们便查了下去,谁知这一查,我们发现,他当日是中了襄宜谷的如梦令,才会醉酒、才会忘记醉酒时发生的一切。而那如梦令,却是一个叫严明的瘸子,给他下的;林萋萋,也是严明杀的。而那个叫林萋萋的小师妹呢,不是别人,正是石从风掌门的私生女。”

  沈瑾白说着,竟然笑了:“紫镜前辈,你都想不到天下竟会有这般可悲可笑的事。原来,几十年前,石从风走火入魔,犯下大错,是严明把他拉了回来,还为此废了自己的一条腿,所以石从风心中一直感念着严明。而林萋萋,不知是石从风和谁的女儿,但石从风却把这件事瞒下了。直到一年前的一天,林萋萋无意间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对着石从风和严明大闹了一场,严明去劝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和林萋萋打了起来,还杀了她。当然,我是不信他是无意的,毕竟他会襄宜谷的功法,为了掩盖自己练了江湖上传说的邪门歪道的事实,他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最可怕的是石从风,”沈瑾白见紫镜被绑着的手暗暗捏紧了拳头,便接着道,“他知道了严明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第一件事竟然是为了严明掩盖罪行。为此,他把这些都栽赃到了我们那位朋友的身上,让他背负着冤屈被逐出师门……为了一个朋友,罔顾自己的女儿的性命,罔顾自己爱徒的清白……紫镜师父,你说,这件事好不好笑?”

  “住口!”紫镜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她浑身颤抖,“你怎么能这样,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出这样毫无人性的事情来!你不愧疚吗?”

  沈瑾白登时阴沉了脸,道:“因为事情又不是我做的,而我也尽我所能,让那些人受到了惩罚,我何必为此愧疚?”又有些激动地说道:“该愧疚的,是那个轻信于人的女子,她把自家的秘笈毒药教给了外人,而那外人却用她教的这些杀了她的亲生女儿!该愧疚的是那个不管自己亲生骨肉的女子,她抛弃了她的亲生孩子!”

  沈瑾白说着,觉得自己似乎表现得太过凶悍了,又忙敛了本性,顿了顿:“但可怜的是那个爱错了人的女子,她没想到自己爱上了一个禽兽不如的人,抛弃了她不说,又漠视她女儿的性命,酿成了惨剧。”

  紫镜只是默默地听着。沈瑾白拿了火折子出来,点上了灯,再回头一看,紫镜的眼里分明有些泪光。“紫镜前辈,我早说了,看了这些东西,我们便已猜出了个大概。如果你觉得我说错了,大可只当一个故事听……可我觉得,我应该是不会错的。你的反应,太真实了,如果不是真正的切肤之痛,你今夜也不会如此失态。”沈瑾白说着,坐了下来。

  紫镜依旧只是眼含泪水,但却一言不发。

  “你只见了我一面,便断定我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因为我的剑法让你想起了石从风罢了。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你女儿的事情,你只是怕了这谷里的规矩,怕人知道你曾经用情,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复仇。我看过你给石从风的绝交信,看来从前你也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刚烈女子,怎么如今,却活成了这般模样?”沈瑾白又问。

  “紫镜前辈,我知道,你也有苦衷,这谷里有一些规矩实在是很不合人性,才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沈瑾白说,“其实,你可以把一切都说出来的。”

  “说出来?有用吗?”紫镜抬头苦笑,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说出来,我的女儿就能复活吗!”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看到紫镜如此,沈瑾白便知她成功了。她心里十分冷静地想着:“表哥那些话术倒也不是没用,有些人就是吃软不吃硬,只要弄明白他们心中最深的渴求,攻破防线也还算容易。而感情一事,于常人来说,似乎是最难割舍的了。”想着,她不禁又想起了萧非来:“她这般玩弄别人的感情,真是可恶。”

  “但你最起码心里可以好受一些,”想归想,沈瑾白还是十分平静地接着开口说道,“我猜,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的苦。”

  紫镜没有答言,只是低着头,苦涩地笑着,眼角的泪却是一点都不停地往下流着。半晌,紫镜才抬起头,看着沈瑾白,说:“你错了,敢爱敢恨这个词,我从来都配不上。”

  她说着,又问沈瑾白:“你知道萧楚吗?小谷主的娘,前任谷主。”

  沈瑾白点了点头:“听说过。”

  紫镜回忆起了萧楚,不禁摇了摇头,陷入了过往之中:“她是个很合格的谷主,但却不配为人!”

  这话极重,沈瑾白听了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听紫镜继续说道:“她当时不怎么管谷里的男子,却对女子管得很严。她……和如今的小谷主一样,很喜欢和女子在一起……嬉戏。她觉得我们都是她的。在我之前,曾有一个姐姐,出谷后对一个书生动了情,未经允许就成了家生了孩子,从此不再回谷。此事后来被她发现,她怒不可遏,竟当着那个姐姐的面,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她曾经和那个姐姐多么亲密啊,最后,竟对她做了这样残忍的事。还有后来的阳茗,从前和她也很亲密,最后因为违了她的心意动了情,被她亲手处死、尸骨无存!”

  紫镜说着,声音颤抖:“她便是恶神下界,无情无义。而如今的小谷主,像她、又不像她。”

  沈瑾白听了,只是垂眸沉思。只听紫镜继续说道:“我曾经也和她很亲密,后来她又喜欢上了阳茗,便把我丢在一边。当日,我隐瞒身份去了韶云派,正是失落之时,见了石从风,便与他生了情愫。严明是我的好友,他当日是个极好的人,谁都对他赞不绝口,可惜他瘸了一条腿,在武林之中难有建树……他也是最先知道我襄宜谷的身份的,但他知道以后,也没有排斥我,反而,因为我当日苦于对石从风生了情意而开导我,为我出谋划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当日怎么都不会想到,竟然是他,杀了我的女儿。”

  紫镜说着,有些哽咽。沈瑾白见了,便给她寻了干净的水来,喂了下去。只听紫镜接着说道:“当日,我不小心让自己有孕在身,念及前车之鉴,终日惶恐不安。严明劝我说,这是我和石从风两个人的事,我们两个人应当一起面对,所以我便去找了石从风,告诉他我的身份。可没想到、没想到,他在得知了我襄宜谷的身份后,竟然一把把我推开,终日避而不见!他说,他是武林正派,绝不会与我邪门歪道的妖女为伍!”紫镜说着,气得声音都在发颤:“从前的那些山盟海誓,竟全成了泡影!”

  紫镜说着,眼泪直流:“多亏有严明在,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照顾我的起居。如果没有他,恐怕我的女儿,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上。我当日感念他的恩德,想着他行动不便,便把一部分襄宜谷的内功心法教给了他,最起码让他在遇到危险之后,可以防身保命。你说的那毒药,却不是我特意留下的,我只是走时忘了带。私传秘笈给外人的确是我不对,可我当日,却也没有想到,我教他的这些东西,最后会害死我自己的女儿!”

  沈瑾白想了想,又问:“可你为什么不把林萋萋带回谷中?我听……听萧非说过你们谷里的规矩,女子若是想生育,是可以找一个男子受孕,然后自己抚养的。”

  “那也需要谷主的许可,”紫镜解释说,又被以往的情绪所支配,脸上流露了些惧意,说道,“我实在是怕。孩子出生的那天,我怕极了,我知道那孩子不能带回谷里,不然她必死无疑!我只能忍痛,把她放在了韶云派的大门前,我知道,韶云派也怕和襄宜谷扯上关系,他们不敢到处乱说……可我还是恨!我恨石从风,如果他没有抛弃我,以韶云派之力,未必对抗不了襄宜谷,我又何必抛弃自己的血脉、骨肉分离!我也恨萧楚,如果不是她那般无情无义,我又何必舍弃自己的女儿!”

  紫镜说着,泣不成声。沈瑾白听了,却对萧楚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身为母亲,她天天给自己的女儿喂毒药,用残忍的法子为她练就百毒不侵之体;身为谷主,她对下严苛,用这样可怖的手段来对待她的亲随……果真如紫镜所说,无情无义。

  也难怪萧非被她教成这个样子。

  “回来以后,我为了自保,硬是敛了所有的性子,只得凡事都顺着她心意行事,你以为我好受吗!”紫镜说着,惨笑着,“明明知道她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却又要帮着她做这些可怕的事情……呵,人生在世,真是可笑。”

  “那你为什么又把萧非管得这么严?”沈瑾白问,“她或许和她母亲不同呢?”

  紫镜反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同呢?”又道:“沈姑娘,如果你了解襄宜谷历代谷主,你就会发现,每一代谷主,都比上一代更狠、更绝情。绝情的人只能养出绝情的孩子,我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赌这一代谷主和以往的不同呢?”

  沈瑾白听了,不禁沉默了一瞬。可她心里却也在不停地发问着:“我怎么知道,她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