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我【完结番外】>第129章 诛心

  一日无事。

  辛姮依旧来找云方王说了些政事,燕渺依旧在监牢里担忧着辛姮,涂蔷依旧数着日子期盼着出去的那一天,沉黛依旧只默默地做着她身为内侍的分内之事,熠然依旧是安静地心事重重……一切,都很寻常。云方王也只当这是寻常的一天。

  直到夜里,亥时末。她终于要安寝了,她一向睡得晚。而因为年少时那些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她夜里觉浅,一有点动静就会被惊醒,所以也不喜欢有太多魔侍在近前伺候。因此,偌大个寝殿,此时只剩了她一个。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她要睡下时,她却忽然觉得不对了。寝殿的房梁上,不知何时,竟悬下一幅画。但这也没惊吓到她,活了这么久了,过了多少让人胆战心惊的日子,这种小把戏又算得了什么?

  “谁在搞鬼,出来!”她喝了一声,却无人应答。夜里昏暗,她一挥手亮了几盏灯,将那幅画也照亮了。这一看,她不由得吃了一惊:画中之人,竟是自己!

  而在她的画像旁边,还写着两个字:雩卿。

  那字迹,那笔锋,分明就是……

  “辛家妹妹!”

  云方王登时眼圈一红,她连忙起身,奔向那幅画,到了画前,伸出了手颤抖着,轻轻抚上了那幅画。她已顾不得此事的反常,她只是沉浸在这一幅画给她的触动里。

  她记得,辛碣以前是喜欢画画的,只是总没有时间去画,也一直未曾留下半点丹青墨宝。如今眼前这幅,可是出自她之手吗?

  “辛妹妹……”

  话音落下,周围又传来画卷展开的声音,抬头一看,四面八方的房梁上都悬下了一幅幅画。画卷随风轻轻飘起,画上的景象也变得隐隐约约。她连忙抬头看去,可惜看不清楚,又连忙奔到窗边,从第一幅开始看起,只见画卷上是两个女子在躲避战火,再看第二幅,又是两个女子缩在一处取暖……

  一幅一幅看过去,竟全是她们的过去。虽和记忆中的过去略有不同,但她仍看得热泪盈眶,那些悲惨却又让她眷恋的日子,又浮现在了她眼前。终于,她看到最后一幅画,那幅画上,再无人影,只有狂风怒吼着的刚开了一条裂缝的古音之口。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活着的她。那一日,她强破古音之口,却不慎被狂风卷走,流落在外,灵力尽失。再见时,记忆中的小姑娘便成了昆吾山上的一具焦尸。而她留下的,却只有一个孩子,和一封遗书。

  云方王看着那幅画,泪珠终于不自觉地闯出眼眶掉落在地。她瞪圆了眼睛,红着眼眶盯着这幅画,一时竟有些发怔。风吹起了这画的一角,画后依稀显露出一个人影来,身形像极了辛碣。那人一身素衣,可腰上却缠了一条黑色腰带,分外引人注目。那腰带上,还绣着海棠暗纹。

  “辛家妹妹!”她忙唤了一声,一把抓住画后之人的手,将她拖到了自己面前。

  “王上,是我,”辛姮说,“我是辛姮。”

  云方王愣了一下,眼前之人,不是辛姮,还能是谁呢?她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却忽然脸色一变,一抬手,一巴掌便狠狠地打了过去。“放肆!”她吼着。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落下,辛姮的半边脸被打得通红,很快便浮现出了五个指印了。但辛姮毫不在乎,她依旧迎上了云方王的目光,直视着她:“怎么?王上不喜欢这样吗?王上不是一直在我身上找寻我母亲的影子吗?如今,我已学得很像了,王上怎么又不喜欢了?”

  云方王一时有些慌乱,她哽了一下,却又故作凶狠:“你怎么敢这样和孤说话!”

  她说着,又抬手作势要打。可辛姮却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直视着她。她看着这孩子的眼神,忽然下不去手了。终于,她缓缓放下了手,只是看着辛姮,眼里的泪几乎就要止不住了。

  辛姮见这一巴掌终究是没有落下,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一边解下那条腰带,一边说道:“王上,我已都记起来了。你实在是不该因为那段旧情,将我强留在这里,实在是不该、不该啊……”

  她说着,将那条腰带递到了云方王面前:“王上,这是我在我母亲的遗物里找到的,这应该是王上的旧物吧?如今,我母亲去世多年,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王上既然如此钟情于我母亲,留着这腰带,也好做个念想。”

  云方王听了这话,一时竟愣在那里。也不知是辛姮如此直白坦荡地将自己恢复记忆一事告诉她更令人震惊,还是那“钟情”二字更让人反应不过来。于是,她只是盯着那条腰带,迟迟未能接过。

  这是她当年送给辛碣的那一半腰带,另一半她当时自己留着用了。另一半呢?她记不清了,许是早就丢掉了吧。可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辛碣竟然还留着这一半。

  辛姮见她只盯着那腰带却不接过,一时竟有些恼怒了:“怎么,你不想要吗?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谁许你妄议孤和你母亲的?”云方王声音不觉有些发抖,“谁许你用这些龌龊的念头来玷污孤和你母亲的君臣之情!”

  “妄议?龌龊?玷污?君臣之情?”她一字一顿地念着,忽然反应过来,紧紧地攥着那根腰带,“你不敢承认吗?”

  “辛姮!”云方王怒喝一声。她想动手将眼前这孩子打翻,让她闭嘴,可不知为何,此时她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却见辛姮步步紧逼,满脸怒气:“她为了你,南征北战浴血沙场,强破古音之口,甚至不惜和一个昆吾氏的无名小卒生下了我,不惜让我替你卖命!你又因为她,逼迫我做事,封印我记忆,为了将我强留在这里用尽了手段,甚至从内封闭古音之口、将知情者灭口!怎么,你如今被我说中了心事,竟连接过这腰带都不敢?你竟然连承认都不敢?君臣、君臣,谁家君臣做成你们这样!”她说着,狠狠地将这腰带摔在了地上,又转头看向了这满屋子悬挂着的画卷上,说道:“你既然不在意她,那我毁了这些,想必你也不会在意了!”

  她说罢,一挥手,便有许多火苗从掌心窜出,直落在了那些单薄的白纸上。云方王见了,一惊,连忙出手,一股灵力将那些火苗尽数压制。“这里是魔宫,你休想在这里放肆!”她喊着,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

  “辛姮今日偏要放肆!”辛姮见用法术毁不了,便索性回身,一把抓过一幅画,死命地撕了起来。

  云方王想拦她,可却又不敢拦她。好像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若是她动手拦了,便是承认了。她真的钟情于辛碣吗?不,怎么会?她心里一直都只有云方国的大业,满心都是“复仇雪耻”四个字,哪里还容得下别的情感?她这一百多年里发了疯一样地思念她,也只是出于患难之情、君臣之义。是了,定是如此。

  她不停地对自己说着,可在看到辛姮要去撕扯她最初看到的那一幅画时,她还是慌了。“住手!”她忙唤了一声,一掌击倒了辛姮,又忙跑到那幅画前,小心地将这画取下。

  辛姮愣了一下,看着她这反应,忽又笑了。“原来,我模仿得这么像啊,”她撑着地站起身来,“你竟以为,这画是出自我娘之手?”

  云方王闻言,看了辛姮一眼,又忙低头看向那幅画。“不,不对,”她连连摇头,“方才那些是你所画,这一幅一定是出自她之手!一定是!我认得的!”

  “王上知道,辛姮这些年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做一些雕刻木工,手一向稳得很,模仿个笔迹也不是难事。我只有一夜时间,便只尽心模仿她的笔迹画风作了这一幅,剩下那些,的确有些赶了,”辛姮说着,又故意赔罪道,“让王上误以为这一幅是母亲所画,实在是辛姮的不是。”

  云方王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她一把拽过辛姮的领子,看着那与辛碣无半点相似之处的面容,忍怒道:“分明是你故意而为!分明是你有意要伤我的心!你在骗我,这画定然是她画的,你在骗我!”她说着,又一把将辛姮推到一边,又低头看向那幅画,口中却不停地重复着:“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王上,我没有骗你,分明是你在自欺欺人,”辛姮也红了眼,“这幅画不是我娘画的,辛姮也不是辛碣!无论我模仿得有多像,我都不是她!”

  “你住口!”云方王冲她喝道。

  “不,我偏要说,”辛姮不依不饶,“我原先还奇怪,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留我在魔界,封印了我记忆却还在这一百年里耐心教导,也不急着催我去取石印……如今,我总算明白了。你喜欢她,却后知后觉,失去了她,才知道后悔。你骗自己,你所需要的是一个辛家的将军,其实你只是需要她!你早就离不开她了!可她不在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辛姮说着,又上前两步,逼近了云方王,眼中含泪,语气也缓和了些许:“王上,你看看我,我只是她的女儿,但我绝不是她。你别再折磨我了,你也别再折磨自己了,该放下了。这一切,本就已是过去了。”

  “放下,”云方王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似有些呆滞,她木然地转头看向辛姮,眼里隐隐有了些血丝,“如何放下?”

  “放过彼此,各自安好,”辛姮说着,见云方王似有动摇,便又靠近了她一步,柔声劝说着,“王上,我们不能总活在过去啊。”

  云方王听了这话,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让我放了你,让你和你那废物师尊好好过日子?”她说着,看向辛姮,却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双脚悬空高高举起,恶狠狠地说道:“你今日来此,便是想说这个吗?”

  辛姮一时不防,离她太近,未及躲闪便被掐住了脖子。只听云方王说道:“你今日混进宫中,说这些疯话,是想让我放出槿秦,你好安心和你的师尊双宿双飞吗?”她说着。手上又猛然使了几分力气:“你妄想!”

  她说话时,眼睛通红,额上青筋若隐若现,手上却死死地掐住辛姮的脖子不肯松掉一点力气。辛姮也未曾用力挣扎,她只是看向云方王,艰难说道:“你……下不了……手的……你……不敢……”

  话音落下,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喊杀之声。云方王一惊,忙松开辛姮,却又顺手变出绳索来将她绑缚住了。她奔到门前,一把将门拉开,却见外边正有一个浑身血污的女子,正拼了命地向这方向冲来。

  “阿姮!”她喊着。

  那女子,不是燕渺,又是谁呢?

  是夜,子时,燕渺牢房的大门被打开。她睁开眼,一抬头,便看见一个清丽女子立在门口。“走吧,”她说,“你那好主人让我来救你。”

  “小黑?”一百多年过去了,燕渺一时有些不敢认她。虽听辛姮说起过她,可待到见了面,却仍是不敢相信。

  “我改名了,小黑不好听,”她说,“我如今唤作沉黛。”她说着,走进牢房,帮燕渺解了身上的法术禁锢,又道:“你自己一边走一边疗伤吧。你那主人让你离开古音之口,她说,她一定会去找你。”

  “让我离开?”燕渺站起身来,顿觉不对,不禁垂眸沉思:“她怕是又要自己扛了。”

  “走吧,别想了,”沉黛说,“先出去要紧。这里的守卫我已都处理好了,但术法能维持的时间不长,你还是快些走吧。”她说着,便转身引着燕渺向外走去。

  燕渺见了,便跟着她,却不忘问了一句:“涂蔷在哪?”

  “别急,一会儿就到了。”沉黛说。

  说着,两个人拐了好几个弯,才终于到了涂蔷的牢房前,只见涂蔷正怒气冲冲地看着沉黛。“方才从我面前路过时不救我,怎么如今又回来了?”涂蔷没好气地问着。

  “那人托我时,先说了她师尊,才说了你,我自然要按照这个顺序了,”沉黛说着,手一挥,便将牢门打开,又帮她解了禁锢,“出来吧。”

  说罢,她便带着两人往前走。燕渺见了,忙上前搀扶起涂蔷,这才跟上。涂蔷把燕渺上下打量了一遍,一边走一边道:“你也太狼狈了。”

  “彼此彼此。”燕渺看了她一眼,说。

  “小将军如何了?”涂蔷问,“外边如何了?”

  “不知。”燕渺回答着,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知道,以辛姮的性子,此时多半在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不然,她不会冒险急着让她离开古音之口。但她怎么能离开呢?

  几人说着,出了牢门,又被沉黛引着到了一僻静处,略作修整。“我如今还不便离开,你们一会儿沿着这条路向外走,也能到古音之口。这条路偏僻安全,就是要绕远些。”沉黛说着,便给两人指明了方向。

  燕渺听着,望向了古音之口的方向,却微微摇头。涂蔷也是沉默不语,看起来好似也不想离开这里。沉黛不禁奇怪:“你们两个在这受了这么多罪,还不想走吗?”

  话音落下,便见燕渺忽然捂住心口,连连蹙眉。“她、她……”她只说了两个字,又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了魔宫的方向。接着,还不待两人反应,她便冲向了魔宫。

  “长老!”涂蔷小声唤了一句,可燕渺哪里肯回头呢?涂蔷忙又看向沉黛,刚要开口去问,却见沉黛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燕渺的背影,口中说道:“还真是忠心耿耿。”

  “情字害人啊。”

  涂蔷却如此感慨着。

  “情?”沉黛瞥了一眼涂蔷,眼中似有些疑惑,却又轻蔑地笑了,“我可不信情会让人心甘情愿奔赴险境。她是被别的东西驱使的。”

  “这你便不懂了。”涂蔷轻笑。

  “我也不想懂,”沉黛说着,看向燕渺离开的方向,“我只知道,云方王不会轻易地放昆吾氏离开。”

  “何意?”涂蔷忙问。

  “没什么意思,但应当差不多了,”沉黛答道,又看向涂蔷,问道,“你呢?还想留在这吗?”

  涂蔷听了这个问题,却微微笑了。“我还有事,”涂蔷说,“一定要在离开这里之前办好。”

  “那便随你,”沉黛道,“若是非要送死,我也是拦不住的。”她说罢,也随着燕渺离开的方向,拂袖而去。

  涂蔷看着沉黛背影,微微摇头,又轻笑一声:“送死?不,是看戏。”说着,她又看向了城南方向,一路向南边去了。

  --------------------

  我这几天真的忙昏头了,假期尽量多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