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我【完结番外】>第17章 问错

  燕渺自回了自己的宅子,可一进门,却只是随意地走到廊下,呆坐不语。那九节狼见了,便也只是默默地卧在一旁陪着,两只眼睛只盯着燕渺。

  燕渺两眼放空,也不知她是在思考,还是在走神。但九节狼并没有离开她,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如唤醒她,只是任由燕渺的思绪随意飘散,从夜深人静一直到东方初白。

  她们就这样一夜没睡。

  当那红色的太阳在东方露出半个圆时,燕渺才又开了口:“她这般不愿离开,我到底该怎么办呀?”她问着,转头看向了那九节狼,挤出了一个笑容:“红红,我真想知道,你当日是为何看中了她,要让她做我的徒弟。如果是旁人来做我的徒儿,如今只怕也不会这般难打发了。这孩子,看着温顺,可偏偏还有股倔劲儿在,发起脾气来的模样还有几分吓人呢。”

  她说着,笑了笑,可眼圈却是一红,又低了头:“都是我不好。”

  九节狼见了,连忙滚到了燕渺怀里,用头轻轻蹭着她。它没办法抱住燕渺,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她。

  “你呀,”燕渺只是强笑着,抚摸着九节狼的毛发,嘴里却又在重复她那无解的遗憾,“如果你会说话就好了。”

  九节狼小声哼唧了一声,似在抗议。燕渺低头看着那九节狼,眼前浮现的却全是辛姮的身影。这些日子,她已习惯了这宅子里有另一个人陪她说话了,如今乍一下又只剩了她一个人,她还有几分失落。

  “可她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呢?”燕渺问着,又叹了口气。

  她当下是得不到答案的。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做出那冷漠绝情的模样,盼着辛姮自己心灰意冷主动离去罢了。

  辛姮就这样一直跪在忘尘峰下,也不知跪了多少天。还好她是修行之人,有灵力傍身,如此长跪不起倒也不会像普通人那般伤身。

  可饶是如此,她也有些支撑不住,只得咬咬牙强撑着。“我就不信你一直如此狠心。”她这样想着,较上了劲,怎么都不肯起来。

  “十九!”背后传来韩高和屈龄的声音。

  辛姮听见了,却连头都没回,直到两人来到她身侧,她才做出平日里的老实模样,问着:“师兄师弟,你们怎么来了?”

  “知道你在这跪了好几天,特来看看你。我们师尊知道我们同你相熟,还特意让我们再来劝劝你呢。”屈龄回答着。

  “既是劝,便免了,”辛姮十分果断地回绝了,“我并不想离开忘尘峰。”

  “唉,十九,真是搞不懂你,这忘尘峰有什么好的啊?况且就算离开忘尘峰,你还是名字挂在燕渺长老门下的徒弟,只是换了个地方受教而已,又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呢。”韩高问着。

  “我自然知道师尊和师伯的用意,”辛姮的眼睛依旧只盯着那忘尘峰的界碑,“可我就是不愿。让我去主峰受教,名义上并没有给我换了师尊,可实际上就是换了。这可不是什么细枝末节的小事。”

  她说着,声音听起来已有些发虚,可她浑然不觉。

  韩高和屈龄对视一眼,又摇了摇头。“也罢,早知如此了,我们根本劝不动你,”韩高说着,便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劝劝我师尊,求她收回成命。”

  辛姮有些惊讶,她看向韩高,没有想到他会帮忙。“多谢师兄。”她说。

  “谢什么,应该的,”韩高摆了摆手,“当初比武输了你,有求必应可是赌注。我可没有不认账的毛病。”

  韩高说着,又看向屈龄,道:“二十,你就在这里陪会儿她吧,我看她脸色不太好,眼里也全是血丝。”

  “好的八哥,你放心吧。”屈龄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待到韩高走了,屈龄四下望了望,便又转头看向辛姮,神秘兮兮地问着:“十九,所以,你究竟是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忘尘峰啊?”

  又是这个问题。

  辛姮垂了眸,敷衍着回答道:“只是不愿意离开罢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她说着,看着地面,使劲眨了眨眼睛。跪太久了,竟有些眼花。

  屈龄见她不怎么搭理自己,知道她心烦,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他见界碑前还放着辛姮的行李,大喇喇地敞开着,也不由得暗自惊叹:“这燕渺长老做得也太绝了。徒弟跪了好几天,她也不管,反而把行李都扔出来了。”

  “十九,我帮你把行李收拾好吧,等你回忘尘峰的时候,你背上就回去了。”屈龄说着。他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两个人在这山下相对无语,也太尴尬了些。

  “好。”辛姮应了一句,却是有气无力的。

  屈龄见了,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她收拾着行李。刚要打包,却忽然瞥见一旁树根后还散落着些东西,他便起身去一一捡了,见是些法器,他不由得叹道:“十九,你这些法器可是难得,是你自己家里带来的吗?”

  辛姮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屈龄把那些法器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擦了擦灰,忽然有些不解,便捧到了辛姮面前,道:“十九,这些法器好像有些不同。”

  辛姮本来根本没在意这些法器,听他如此说,她忽然提起了精神。“如何不同?”她问。

  却不想屈龄皱了皱眉,回答道:“说不上来。但是拿在手里的感觉,就是和其他法器不同。我还指望着你能解答一二呢。”

  “唉,不过一个法器而已,还能有什么不同呢?什么感觉?还能害了你不成?”她故意说着,悄悄观察着屈龄的反应。

  只见屈龄摇了摇头:“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我说不上来。我又不是妖魔,这法器怎么会害了我,应当是这法器本身的问题……唉,我家以炼制法器著称,可惜我学艺不精,如今也说不上来什么。”屈龄说着,又把那些法器挑着看了看,最终拿起了那玉珠,凑到了辛姮面前,问着:“这玉珠是做什么的?”

  话音落下,辛姮看着那明晃晃的玉珠伸到了自己眼前,眼前一黑,便一下子支撑不住,无力地向旁边一倒,登时昏迷了过去。她本就跪了多日,又被屈龄拿着一袋子法器靠近,纵有灵力护体,也再坚持不住了。

  双眼闭上之前,她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这郁郁葱葱的忘尘峰。不知为何,这忘尘峰忽地同她记忆里模糊的画面重合起来,而那场面则是一片燃不尽的大火。

  翠绿的山被火缠绕着,脱不开、躲不掉,只能伴随着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在一片黑烟之中,成为灰烬……

  “火……”辛姮想着,失去了意识。

  “诶,十九!你怎么了!”屈龄连忙丢下手中法器,就去扶辛姮,可辛姮已然不省人事了。

  正当屈龄不知所措之时,背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还有那熟悉的声音:“她怎么了?”

  抬头一看,正是燕渺。

  辛姮最终还是回到了忘尘峰,只可惜,是被抬上去的。

  在辛姮跪着的时候,燕渺虽然一直未曾露面,但她每天都在暗处观察着辛姮。那日见韩高和屈龄来了,她本来也放心了些,刚要离开,便听见了屈龄的惊呼。她回头一看,便见辛姮倒在那里,于是她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把辛姮带回了忘尘峰。

  “这孩子未免太倔了些,支撑不住了都不肯起来,连挪动几分都未曾。倒还真是个死心眼。”

  燕渺坐在辛姮的床榻边望着她的睡颜,听着槿秦在身后感慨着。她叹了口气:“我倒宁愿她没有这么执拗。”她说着,又抬头看向槿秦,道:“我方才给她把脉时,发现她灵力紊乱,气血不畅,竟是个体虚的,我从前竟从未发现。如此这般,还不知爱惜自己身子……唉。”

  她说着,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槿秦见燕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其实我这些日子也在想,我们当初会不会太武断了?从前弟子少有违抗师命的,我们便当弟子都只听师尊的话。如辛姮这般的,还真是少见了,我也要不忍心了。”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师姐,我是真的担心我耽误了她、害了她。”燕渺说着,又回头看向了辛姮,只见辛姮在睡梦里也眉头紧皱。

  槿秦笑了笑:“说起来,今日我那个徒儿韩高倒是给我提了一个法子,我觉得可行。”

  “哦?他怎么说?”燕渺问。

  槿秦答道:“辛姮如今如此行为,一是因为她自己本身不愿离开忘尘峰,二是因为当日宣布得实在突然,又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无法接受。韩高说,我们如今让辛姮去主峰受教,无非是觉得她在忘尘峰学不好。既然如此,便可许诺辛姮,允她暂且留在忘尘峰,若下一次比武考核时,她不能得前三甲,她便要去主峰受教。若她得了前三甲,那说明她在忘尘峰也能有所得,我们也不必多虑了。”

  燕渺听了,若有所思:“也是个法子。”

  只是她并不觉得辛姮有如此本事。

  “那就如此吧,”槿秦说着,又道,“我得回去了,主峰那边的弟子还在练功,我得回去看着。你医术还不错,这孩子有你守着应当也不会再出什么事,你也莫要太过自责了。”

  “知道了,师姐。”

  “只是我有一事不解,”槿秦又问,“这孩子怎会如此贪恋忘尘峰啊?”

  燕渺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睛只望着辛姮:“若是我知道,便好了。”

  槿秦见她如此,知道她如今一门心思都扑在辛姮身上,便也没有再打扰她,转身便悄然离去了。燕渺回头看了眼槿秦的背影,又连忙转回来看着辛姮。许是她担忧心切的缘故,自她将辛姮接回来,她竟然未曾走神过。

  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进步。她只是看着辛姮,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探了探她的灵力,又不安地放下了手。“一点好转都没有,一定很难受吧?”她想着,握上了辛姮的手,又闭了眼,努力集中注意力为辛姮调节灵力,生怕出了差错。

  可她刚刚将自己的灵力送入辛姮体内,她便听见了辛姮口中传来的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燕渺忙睁开眼睛,转头看去,只见辛姮双唇微动。她连忙凑近了去,安抚着她,柔声细语地问着:“师尊在呢,有什么话同师尊说。”

  她说着,又忙侧耳细听,却发现辛姮口中断断续续地说出的是一个问句。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辛姮如此问着。

  燕渺闻言,愣了一下,又连忙起身。她自是内疚难当,只当是自己逼她太紧,才让她在梦中还有此一问。

  “是我错了。”燕渺想。

  辛姮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是不是因为跪了多日,她疲乏不堪,就算在睡梦之中也未曾有过半分轻松。梦里的她,紧张压抑更胜以往,那些模糊混沌又没有意义的场面在她脑海中接连交替,她也说不清个所以然。也不知是为什么,最后在梦里,她竟然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气来,她张口想要求救,可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求救的话,而是一句质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到最后,她记住的也只是这一句话。而那些光怪陆离又破碎的梦,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干净利落。等她醒来时,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辛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两日后了。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忘尘峰的床上,而她的师尊就半躺在她的床沿边上,双目微合。

  “我回来了?”她想着,又,看向了燕渺的睡颜,“她是一直守在这里吗?”

  想着,辛姮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心中暗道:“我就知道你不忍。”她凝神望着燕渺的睡颜,本欲叫她,可不知怎么竟没开口,而是在离她肩头不远的地方偷偷看了她好一会儿。

  不知为何,她忽然很想一直这样看着她。至于那些要她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事,她一点都不想去想了。可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罢了,她的理智瞬间把她拉回了现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长得漂亮是真的可以蛊惑人心的。”她在心里念叨着,这才终于伸出了手去,在燕渺背上轻轻拍了拍,依旧是语气恭敬地唤了一句:“师尊。”

  燕渺本就没睡熟,被辛姮这一弄,她一下子便睁开了眼,视线正巧和辛姮对上。愣了片刻,她连忙翻身而起,立在床边,关切地道了一句:“你醒了?”说着,连忙就抓过辛姮的手要给她把脉。

  辛姮只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任由着燕渺给自己把脉。燕渺先摸了她的脉搏,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终于放下心来:“竟然恢复如常了,实在是出乎意料。”又问:“你可还有不适吗?”

  辛姮摇了摇头:“没有。”说罢,只是低头不语。

  “对不起,是我不该赶你,”燕渺立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道,“你如今可以回来了。”

  辛姮听了,只是低着头别别扭扭地道了一句:“师尊变得好快。”说着,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瞧了一眼燕渺,又道:“师尊……不是不让弟子回忘尘峰吗?”她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她也的确是委屈的。

  “如今改了,你若可以在考核中拿到前三名,便可留在忘尘峰,”燕渺解释着,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辛姮梦中呓语来,一时又自责不已,补了一句,“你没有错。”

  “什么?”辛姮觉得她这句话说得突然。

  只听燕渺继续道:“弟子无过,师尊的确不该随意打发弟子离开,你不必多想苛责自己。是我错了,我,我只是觉得,你很好,而我这样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师尊,配不上你……”

  辛姮本还想着再做一做戏,让燕渺心疼自己,可未曾想燕渺竟说了这些话,加之她一抬头就瞧见燕渺自责到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看着还怪可怜的。于是,她倒不忍心了。

  “师尊……”辛姮连忙轻唤了一声,就想要下床抱一抱她。可她刚刚下地,却忽然腿一软,一个不小心就腿脚不稳地向前跌去。燕渺见了,忙上前去扶,让她结结实实地跌在了自己怀里。

  “行吧,看在你这么担心我的份上,这几天受的苦,不和你计较了。”辛姮倚在燕渺的怀里,想着。

  “你膝盖跪伤了,又躺了两天,如今可要注意着些,”燕渺嘱咐着,又把辛姮扶回了床边让她坐着,“你呀,若非此事,我还真不知你竟有这么大的气性,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了。”

  “若非此事,弟子也不知师尊竟如此狠心。”辛姮又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燕渺听了,忙保证道:“我日后定然不会如此了。”

  辛姮见她这般着急,不由得又暗自后悔,自己着实不该补上这一句。于是,她也低着头保证道:“师尊放心,弟子也不会随意发脾气了。”

  不想燕渺听了这话,竟轻轻一笑。“有些时候,还是要发泄一下的,总是憋在心里,也会出问题的。这几日见你如此,我才知道,原来你竟是这般脾性,”她说着,又不自觉地抬起手来去理辛姮的鬓发,“我还是更想看你无拘无束地做自己,何必终日紧绷着?”

  辛姮抬眼看了看她,不由得愣了一回神。燕渺笑了笑,又站起身来,道:“好啦,我还给你准备了药膳,一直让红红看着呢。我这就给你取来,你喝下去,身上也会舒服些。”她说着,就要走。

  辛姮看着她的背影,在她即将迈出门时叫住了她。“师尊――”她喊着。

  燕渺停了脚步,回头问她:“怎么了?”

  辛姮有些心虚,她又垂下了眼睛:“那夜在忘尘峰界碑下,师尊问我为何不愿离开忘尘峰……”她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该死,怎么又和上次一样,没说出来!

  燕渺本来还有所期待,可见她吞吞吐吐,便又问了一句:“是不便与我说吗?”

  辛姮抬眼,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只见燕渺望着她,微笑道:“个中缘由,若是不便说,我也不听了。”又问:“我只问一句,你想留下,是因为你自己想留下,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吧?”

  辛姮看着燕渺,虽然心虚,但依旧使劲点了点头。

  燕渺一笑:“那便足够了。”说着,她一转身,飘然而去了。

  只留下辛姮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心中五味杂陈。“你能不能有点戒心啊,”她想,“真好骗……每次都不忍心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