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我【完结番外】>第13章 苍潭

  夜里,燕渺坐在桌案前,翻看着璧玢让她看的那一箱子书。九节狼就趴在桌案边,呼呼大睡,轻微的鼾声在屋子里回荡着。

  辛姮躺在屏风后,看着屏风那边透过来的灯光,看着燕渺在灯光下模糊的影子,不觉开口问了一句:“师尊怎么还没休息?”

  燕渺又走神了,听见辛姮问话,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在看书。”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总是不能专心。”

  “那弟子陪师尊看吧,”辛姮说着,下了地,披了件衣服便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师尊若是走神,弟子便提醒师尊,可好?”

  她从不爱管闲事,可这时候却热心的很。

  燕渺点了点头,对她微微一笑:“也好,只是辛苦你了。”说着,她向旁边挪了一挪,给辛姮让出来了块位置坐下。如今入了夜,燕渺又恢复了她平日里在忘尘峰的那般家常随意的打扮,一件轻衫微拢,乌发披散开来。

  见辛姮坐在了自己身边,燕渺便又低下头去看书。辛姮见了,便也去瞧,只见燕渺还在看苍潭山的历史过往,显然进度很慢。辛姮不由得悄悄叹息:走神的毛病真的很耽误事。

  有弦无轴,或许过往的记忆就是她的轴吧。不知那被遗忘的记忆里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竟让她在遗忘之后,连思绪都难以聚集了。

  辛姮瞧着燕渺,不觉又想到了她在忘尘峰第一夜时用明物之术从那手帕上窥来的画面,画面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对她一定很重要吧?

  辛姮正胡思乱想着,便听见了燕渺翻书的声音。她又仔细瞧了瞧燕渺,只见燕渺一脸的认真,她还极少见到燕渺这般认真的模样。“只是暂代掌门之职都如此用心。如果她一切正常,如此这般,应当早就可以独当一面、被委以重任了吧?”辛姮想着,不由得可惜起来。

  想着,她顺手揉了揉一旁九节狼的脑袋。九节狼没搭理她,只是翻了个身,似是不愿辛姮扰了它的梦境。辛姮看着那九节狼笑了笑,又抬头看向燕渺,只见燕渺眼睛又呆了,显然是又走神了。辛姮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片刻没看着。

  她刚要出声去唤燕渺,可刚张开嘴,她却瞥见了燕渺面前的书翻开的那一页。别的也没看到什么,只看到了一句:“山有苍潭,深千尺,方百里,故名苍潭山。”

  “真是胡说,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苍潭山就这么大,哪里来的百里大潭?若真有这么大,那也不该是潭,称作‘泽’还差不多……你们苍潭派写书的人,还真是极尽夸张之能事,”辛姮想着,就要开口去唤燕渺,可她又再度停住了,“可若是真有其事呢?”

  如今的苍潭山就这么大,显然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潭,可若是写书之人未有虚言呢?若原本的苍潭山真的是因此潭得名呢?

  想着,辛姮连忙把那一页书都看了一遍,但很可惜,这一页里只有这一句话提到了那并不存在的潭。辛姮不禁有些失望,又细细地想着:“一个方圆百里,深千尺的潭……水?是水?”

  她忽然又想起了苍潭山的风水布局,想到了那困扰着她的难题。“先前推测,那东西是放在了一个可以和外界接触且流动的地方,才乱了全山的布局。按理说这样大的潭不该如此隐秘,可若是真的有这潭,那宝物会不会藏在潭里,灵气随潭水波动到各处,这才造就如此奇景?”

  辛姮想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想着,又看了眼燕渺面前的书,不由得感慨机缘巧合:这书平日里都放在普通弟子不能进的书斋里,却不想竟在这里看到了,倒是给她提供了一条不错的思路。

  “师尊,”思考一番后,辛姮终于叫出了这声“师尊”,她也不能任由燕渺走神太久,“你又走神了。”

  她说着,还抓住燕渺的胳膊轻轻晃了晃。燕渺一惊,回了神,看见辛姮,反应过来,不由得叹息着摇了摇头,自嘲笑道:“真没用,又走神了。”

  “也可能是时间不早了的缘故。寻常人一直熬着,到了晚间,也难以聚精会神呢,”辛姮劝着,“师尊,不如早些休息,这书明天再看也不迟。”

  燕渺听了,笑了笑,道了一句:“也好。你也得早些休息,我也不能一直耗着你。”说着,她合上书,就站了起来。可就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的衣服瞬间从肩头滑落,露出了一大片肌肤。

  是辛姮方才晃她胳膊时不小心压到了她的袖子。她的衣服又穿得宽松随意,轻轻松松地就掉了下来。所幸她动作还算敏捷,一把勾住了正在滑落的衣服,也只是露出了左肩而已。

  辛姮见了这场景,定定地看了两秒,又在刹那间面红耳赤。她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燕渺,结结巴巴地道:“师尊恕罪,是弟子不小心。”

  从前这类场景也没少见,许是这些日子没开荤的缘故,竟然这般轻易就脸红心跳了。辛姮只恨自己自己如今的模样太过窘迫。

  燕渺本来根本没在意这事,她已经把衣服穿好了,可她听了辛姮这话,又见辛姮背对着她,竟有些疑惑,又觉得好笑。于是,她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辛姮的肩膀,叫了一句:“徒儿?”

  “师、师尊。”

  “为何不看我?”燕渺笑着问。她还没见过自己的徒儿这般模样,从背后看,都能瞧见她通红的耳根子。

  脸红了?

  她觉得新奇,她自己从未如此过,也很少见人红了脸。上一次她见人脸红,还是那年去天庭。她遇到了一个仙君,那个仙君对她说了一堆话,可惜她走神了,竟是一句也没听见。等她回过神来,只见那仙君赠给她一块玉佩,她出于有礼必回的礼貌在自己身上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一根簪子回赠。却不想那仙君当场便红了脸,走了,莫名其妙的,她想问个缘由都无从问起。

  然而,仙君可以想走就走,辛姮却不是想走就走的。她觉得辛姮这般模样更为可爱,她更想一探究竟了。

  “弟子、弟子不敢。”辛姮回答着她方才的问题。

  “我有那么可怕吗?”燕渺笑问着,起身绕到了辛姮面前复又蹲下,“那,为何不敢看我?”

  辛姮只是垂着眼,根本不敢看燕渺。她心里着急,恨眼前这个女人在深山待久了,竟是一点脸色都不会看。如今她都这般模样了,这个女人竟然还在说这些话?她该怎么和她解释呢?

  “怎么脸红了?”正当辛姮犹豫之时,她又听见燕渺这么问了一句。

  还能为什么!

  辛姮知道燕渺这么一问多半也是真心发问,虽然,语气听起来实在很像在调笑。燕渺一贯如此的,初见面时就叫她“小美人”,看起来很是轻佻,辛姮也是和她相处久了弄明白了她的性子,才知那是一句真心的夸赞。如今,辛姮也只得耐着性子回答着她:“弟子无心冒犯,让师尊衣衫不整,顾及师徒之别,因此不敢去看师尊。弟子知错,羞愧难当,故而脸红。还请师尊莫要怪罪!”

  “原来是因为这个,”燕渺笑了笑,又安慰着她,“你是无心之失,又道了歉,我岂会放在心上,又如何会怪罪你?你也不必这般惶恐,倒像我会吃人一般。”

  “是。”辛姮小声应了一声。

  “可你从前犯错,从未如此过。脸红,是什么感受啊?”却不想,燕渺又问了一句。

  辛姮暗暗叹息:怎么这个时候她竟不走神了?还这样好学?

  她干脆反客为主,反问一句:“那师尊在何等情况下会脸红呢?”

  燕渺摇了摇头:“我好像,从未脸红过。”

  “从未?”

  “我也瞧不见自己呀,”燕渺轻笑着回答,“我只在书里见过这些描写,平日生活中倒是少见,自己更是从来没有过,故而好奇。今日见你如此,便想多问几句。”

  “你何止不会脸红,你连心跳都微不可察,简直是块木头!”辛姮想了想,又把燕渺仔细打量了一遍,燕渺的确是有些不同的。她自失忆后便来到了这苍潭山,独自居住在忘尘峰疗养,没经历过什么事,也没见过多少个人,只是空有个年龄在,阅历什么的几乎是一片空白。而她的性子又过于随和,顶多就是感伤身世,只怕连生气愤怒这般的情绪都未曾有过,又怎能苛求她有别的体验呢?

  也不知玄影掌门是怎么想的,把个大名鼎鼎的昆吾氏的后人救回了苍潭山,然后让她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空有虚名,一事无成。就算她没办法在仙术上有所造诣,也不该让她连在人情世故上都如同一张白纸吧。

  真是……养废了。

  “也罢,你不知道的,我来教你。”辛姮想着。明明她才是徒儿,却做出了师尊的架势。

  于是,辛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脸红是人最普通不过的反应了。羞臊愧疚时会脸红,害怕紧张时会脸红,愤怒时也会脸红,其实……没什么稀奇的。”然而她在说这话时,脸更红了几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这些我也有所了解……那,这是什么感受啊?”燕渺问着,又向辛姮凑近了几分。

  辛姮一抬眼,便正对上燕渺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温柔,让人无法抑制地陷进去。然而辛姮也知道是自己多想了,燕渺看谁都这样,对谁都一样。

  “若是在从前,有人这般看着我,我定然以为是对我有所图……可如今偏偏是你。”辛姮想着,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只觉一阵血气上涌。她低了头,道了一句:“那,请师尊恕弟子无礼了。”

  她说着,抬起了手,轻轻抚上了燕渺的面颊。燕渺也不躲,任由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的面颊上、眉眼上滑动着。那手又逐渐下滑,在她脖颈上轻飘飘地游走着。

  “师尊有何感受?”辛姮问。

  燕渺面色如常:“有些痒。”她的语气相当平淡。的确,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看着辛姮如此动作,她的眼里只有疑惑。

  辛姮见燕渺如此淡然平静,一时尴尬,也清醒了些。她连忙收回了手,又是认错:“弟子唐突师尊了。”

  燕渺着实不同。辛姮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撩拨人的能力,长这么大她从未失手过,如今却在这栽跟头了。“我看你何止修木系术法,你简直就是木头化身!”辛姮在心里埋怨着。虽然她也知道,这法子只有对有意之人才有效果,如燕渺这般心里空空之人,多半是没什么用的。

  想着,她竟有些失望。

  “怎么好端端地又道歉了?你我师徒,与常人不同,何必在意这些,这般小心翼翼的,”燕渺说着,又问,“我脸红了吗?”

  辛姮摇了摇头。

  “我该有别的什么感觉吗?”燕渺问着,又仔细回忆着、思索着。辛姮正不知该如何自处,却见燕渺自己抬起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有些疑惑地道:“是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她说着,又问辛姮:“常人在此时都会脸红吗?你会在这等情形下脸红吗?”

  辛姮听着她这话,恨不得赶紧找个由头逃之夭夭。她连忙把头扭向了一边,回答道:“弟子也不知,只是在话本里偶然见过这等情形,便斗胆一试。”

  “哦?什么话本?可否借为师瞧瞧?”

  “没什么,”辛姮忙道,“凡间俗物罢了,弟子并没有带在身边。想来,就算那话本在,也不能为师尊解忧答疑。”

  燕渺听了,叹道:“原来还是个难题。”

  辛姮听她语气似有些落寞,连忙又回头看她,只见燕渺抱膝坐在一旁,沉思不语。“师尊在想什么?”辛姮问。

  燕渺垂眸答道:“只是在想,如今的我不知晓这寻常的感受,不知从前的我会不会知晓?想来,从前的我,应当根本不会把这种小事当作一个问题。可惜,我忘得太干净了。”

  “师尊长生不老,还有很多时间来体会寻常人的感受的。”辛姮宽慰着她。

  “二十五年,够久吗?”燕渺笑着反问,抬头看向了辛姮。

  辛姮一时语塞。二十五年,的确够久了。可二十五年了,她却依旧在为这等小事所困。

  “还是接触的人和事太少了。”辛姮暗暗下了论断。

  “罢了,”燕渺摆了摆手,再次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徒儿,你我各自歇息吧。”

  燕渺说着,把桌子上的书收进了箱子里。辛姮也不便久留,连忙起身行礼,又绕到了屏风后,老老实实地躺了下来。

  “今晚真是丢人。”辛姮想着,闭上了眼睛,可刚闭上眼,她眼前便又浮现了燕渺衣服掉下的那一幕。那实在是……令人难忘。

  不对,怎么又想到这事了?她连忙翻了个身,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又平躺回来,可一闭眼睛,她想到的又是方才那个画面。

  “母亲可会为此等小事所困?”她想着,连忙又睁开眼睛,干瞪着房梁,努力告诫着自己,“你身负重任,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此来苍潭派,不是为了偷香窃玉的。虽然也是为了偷东西,但毕竟有大盗和小偷之分。

  她让自己回想起她在来苍潭山之前,众人为她践行的场景。空中乌云密布,大殿前乌泱泱地站了几百人。见了这情形,她有些不安,也倍感责任重大。

  “主君,该上殿了。”熠然提醒着她。

  “嗯。”她应了一声,就在这几百人的注视下,听着那些时不时传入耳中的闲言碎语,拾级而上,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看似纤弱但不怒自威的女人面前。

  “王上,”她行了一礼,“辛姮这就要去了。”

  “姮儿,”王上幽幽说着,抬手轻抚着她的头,“此去艰险,你要万事小心。”

  “王上之言,辛姮谨记。”她垂首说着。

  王上又叹了口气,收回了手:“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心疼。若非你身上的凡人血脉,你也不必走这一遭。”

  “可辛姮身上不只有凡人的血,”辛姮急着撇清关系,连忙说着,“王上曾言,辛氏百战百胜,从无败绩。辛姮定然不会让辛氏一族蒙羞。辛姮此去,定为王上谋得万古功业!”

  “你是辛将军唯一的血脉,又是孤亲手养大。孤相信,你定能不负众望。你母亲若是得见你成材,为国分忧,也会倍感欣慰的。唉,她,可惜了……”王上说着,眼神悲切。

  每一句话都说在她心坎上。

  “王上放心,辛姮不会让王上失望,也不会让母亲失望,”辛姮说着,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她扫了眼那些窃窃私语的臣子,“辛姮知道,国中一直有流言说,辛姮是人,不能堪当大用。此去,辛姮能否担起重担,便见分晓了。”

  言罢,她的眼神犀利起来,而殿下那些偷偷议论的臣子也都闭上了嘴巴。王上见了,拍掌而叹:“如此气魄,有你母亲的风范了。待你得胜归来,你母亲的玉印,便可交付于你了。”

  闭眼,再睁眼,依旧是盯着房梁,但她的眼神已然一变。

  “我要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血脉,拿到本属于我的玉印……不能让他们看笑话,更不能让王上失望。”辛姮想着。回忆往昔之后,她着实冷静了不少。

  苍潭二字是难得的线索,其中必有深意。她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了。

  水?她记得在那些凡人的壁画中,和水有关的,还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