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坑文有赏【完结番外】>第90章 战场

  “你想说什么!”冯晚晚怒声问着。

  听到周浦渊提及父亲,冯晚晚一下子紧张起来。虽然她已派人打探过,她的父亲多半不会来到前线,只是坐镇大营。周浦渊还需要这个宁成伯,不会轻易置他于险境。可在听见周浦渊此话时,她还是难免着急起来。

  这一着急,她便露了破绽,被周浦渊瞅准机会使劲一击。冯晚晚慌忙应对,招式却仓促起来。她虽还是将周浦渊死死地拦住,可却如同棋盘上的后手一般,在棋局刚开始时,只能被先手带着走。

  周浦渊见冯晚晚的节奏被自己打乱,行动间似有破绽。他忙抓住机会,狠狠向冯晚晚打去。可他这用尽心思的一劈却被冯晚晚轻松躲过,她持长枪反手一挑,竟直将周浦渊打落下马。

  哦,她是故意卖了个破绽。

  数十杆长枪登时围了过来,直指周浦渊,让他动弹不得。追随周浦渊的士兵见他被打落马下,一时也乱了阵脚。不过片刻,便被尽数降伏了。

  方才还喧闹嘈杂的战场瞬间安静了不少,冯晚晚很喜欢这时的清静。她审视着周浦渊,看着他如今神色中满是偏邪不正的猥琐之气,不禁摇了摇头。本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将军,怎么就在不经意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让我意外,”冯晚晚骑在马上,微微俯下身去,看着周浦渊,“好歹我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你以为我会为了这一点小事乱了心神吗?”

  依稀记得几年前,在禁军大营,她同周浦渊比试,一时难分上下。正酣战间,她的父亲来了。她不慎分了心,便被周浦渊伤了手臂……同样的错误,她不会犯第二次。

  说罢,她便听见斥候来报:“万将军,敌军大营已拿下!”

  “好,”冯晚晚坐直了,再也不看周浦渊,只是对一旁的兵士吩咐着,“将武进侯绑缚起来,关进囚车。明日,我亲自押送他回长安城。”她说着,调转马头,转身便要离开。

  “那万大将军,我们如今要去做什么?”一旁的副将问着。

  “去敌军大营,”冯晚晚说,“看看情况。”冯黎应当还在军中,她总该去见一下她的父亲。

  副将听了,忙凑近了些,顿了顿,又低声问道:“敢问万大将军,长安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武进侯为何要造反?”

  冯晚晚闻言,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语气虽依旧平淡,却足以震慑旁人:“你问这话,是在同情他吗?他身为大魏将领,却里通外敌,置百姓性命于不顾,无论长安城中发生何事,他都是死罪!”冯晚晚说罢,便又要走。

  副将听了,便不敢说话了。万峰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用兵如神、百战不殆,手下的将领都是发自内心地佩服他、敬畏他……他们如今已是发自内心地追随着这位万峰将军了。

  可这些只言片语飘进了周浦渊的耳朵里,他瞬间便以为自己又有机会了。他已被绑缚好了,却又挣扎着站直。他哈哈大笑,望着冯晚晚的背影,高声喊着:“冯晚晚,你为了支持虞安那个篡权夺位的公主,连自己的夫君都要杀吗?天下间,哪里有你这样的妻子!”

  周围的将士听了这话,一时都有些发懵。冯晚晚闻言,愣了愣,又只是轻蔑地笑。她抬眼看了看天,又摇了摇头,忽而抬手,扔下了头盔,解开了头发,撕下了她为了掩藏身份特意贴上的胡子——这些伪装早就让她烦闷了。

  她调转马头,正面直视着周浦渊。“是,你说得很对,可你依旧是我的手下败将,”她也不再伪装自己的声音,她用她最舒适的嗓音说着话,又抬起了下巴,“这便是你最后的杀招了吗?”她说着,唇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全然不把周浦渊放在眼里了。

  周浦渊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冯晚晚会这样坦然。周围的将士震惊不已,却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些闲言碎语钻进了冯晚晚耳中,她却只是冷笑,又高声问着:“有谁不服,尽管上前与我单挑!”

  将士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应答。跟了她这么久,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实力,没有人会不自量力。方才她将周浦渊打落马下,也是众人亲眼所见。大家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自然能看出那是悬着性命的真刀实枪的过招。因此,即使在知道这位万峰将军乃是一女子之后,也没有人敢上前挑战了。

  冯晚晚见无人敢上前,便知她成功了。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么多年的伪装,都是值得的。于是,冯晚晚骑在马上,又震声宣告着:“武进侯周浦渊,里通外敌、勾结匈奴、犯上作乱,证据确凿。当押送长安,择日问斩!”她说罢,又问着:“可有人还有疑问?”

  冯晚晚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的将士听了,俱不敢答言。冯晚晚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一边的副将:“那就,走吧?”她似乎是在询问,可却又是那般的不容置疑。

  副将听了,忙又下令收兵启程。冯晚晚也抓紧了缰绳,调转马头,便要策马向前。可就在她即将策马的那一瞬间,她却又听见周浦渊在她身后高喊着:“冯晚晚,你以为事情会就此了结吗!”

  冯晚晚手上动作仅仅是一顿,那一鞭子还是落了下来。红色的马儿迈开了轻快的步伐,周浦渊的声音被她远远地丢到了身后。

  “冯晚晚,你们会后悔的!”他喊着。

  冯晚晚早已不在乎他这死到临头气急败坏的狠话了。迎着夕阳,她在山丘上策马前行,鼻腔中充斥着战场上的血腥气,初夏的微风里也夹杂着腐烂的气味。可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开始享受这一切。

  天下万物,轮转不尽,有人在泥土中腐烂,也有生命在泥土中诞生。如今的冯晚晚,便是从战场腐烂的血肉中爬出来的,崭新的生命。

  长发披散在她身后,被风吹着,自在地扬起——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前行了。她这一生,从未如此轻松过。

  只是,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在周浦渊的军营中,冯晚晚见到了已经被看守起来的父亲。天已经黑了,她立在营帐外,向里望去,只见冯黎正坐在烛火边。几个月不见,冯黎的鬓边多了许多白发。他身着铠甲,坐在坐榻上,手里还握着剑。

  “爹。”冯晚晚终于还是唤了一声,走进了营帐中。

  冯黎听见女儿的声音,抬起头来,不禁微微有些吃惊。看起来,她已全然没有在掩饰自己的女子身份了。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冯黎也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一句。

  “没有,”冯晚晚回答着,却站定了,并没有走到近前,“爹,你当真不知道,一直以来为难女儿最多的人,是谁吗?”

  冯黎听了,却笑了。可一笑之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为父属实是没有想到,你会赢。”

  “那为什么,你想不到呢?”冯晚晚追问着。

  冯黎闻言,一时语塞,没有答话。但冯晚晚早就有答案了。她的父亲一直以来只将她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女儿,他看似很在意她,可他永远不会听她的话,也从未正视过她的本领。

  所以,他会不问她的意见,就将她嫁了人;他会不考虑她的悲喜,执意让她做武进侯府的夫人。哪怕在她已经是平远侯之后,在她已表现出那般坚定的决心、要和武进侯府断个干净之后,她的父亲还是会上门劝她回去,还是会和周浦渊搅和在一起,全然没有考虑过她的为难。

  他是觉得,只要他们打下了江山,她就还是会别无选择地乖乖听他们的话吗?

  冯晚晚觉得可笑,更觉得无奈。可除此之外,她还有几分悲哀。

  血缘关系无法割舍,过往的温馨点滴也印在她的脑海中。哪怕她不解、她怨憎,她也无法改变这些既定的事实。

  “如今,你要如何?”冯黎问着。

  “女儿没有这个权力,一切只能交由虞安公主裁决,”冯晚晚回答着,却又顿了顿,改了口,“如今似乎该称呼她为天子了。”

  “呵,”冯黎摇头苦笑,“所以,我的好女儿,是要将我送上死路了吗?”

  冯晚晚听了,也不禁叹息。“爹,”她感慨着说,“这么多年,你执着于私仇,抛却了太多东西,就连眼界……都小了。”她说着,终于又走上前去:“难道,您当真以为,虞安公主不知您当初做过的那些事吗?她那般在意楚王,难道不会去将一切调查个水落石出吗?”

  冯黎愣了愣,却又将脸色一沉:“是你?”

  “不,不是我,我从未对她提起过此事,”冯晚晚说着,在冯黎面前蹲了下来,“可我就是知道,这一切,她早已了然于心了。”

  “不可能,”冯黎还是固执地不肯相信,他反问着冯晚晚,“若是她知道这些,怎么可能留我到现在?”

  冯晚晚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冯黎,看着这个固执己见又冥顽不灵的老头子。多说无益,她知道,她的父亲能猜出这一切的原因来,但信与不信,便全在他自己了。

  冯黎面对着冯晚晚这般眼神,不由得沉默了。是的,他猜到了,他也明白。李琳琅不杀他的原因,应当有很多。或许她顾念着和冯晚晚的情分,或许她因李沔的所作所为而对冯家心中有愧,又或许她觉得他冯黎堪当大用、杀了可惜,抑或是,她明辨是非、分得出来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冯黎是伪造了一封信,可明主不会因一封信便武断地杀了一个皇子。赐死楚王的旨意终究是李沔下的,李琳琅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去找谁寻仇。

  “但是,爹,”冯晚晚站起身来,又开了口,“她留你一命,并不代表你没有过错。女儿知道,这些年,你也不好过。如今回长安,女儿也会求她,请她给冯家留一条生路。可爹也实在该反思一下自己,这些年你为了复仇,究竟失去了些什么?女儿不是要你放下仇恨,这世上没有能随便放下仇恨的圣人。女儿只是想让你好好想一想,你的不择手段,究竟换来了些什么?”

  冯晚晚说着,又对着冯黎恭敬地行了一礼。“女儿还有军务在身,便先行告退了。”她说着,不待冯黎答言,转身便要走。

  冯黎看着女儿的背影,忽而放声大笑。他的笑声看似爽朗,却在这黑夜中尽显苍白。冯晚晚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回头问着:“爹,可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没有,不敢,”冯黎似乎是笑过了劲,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摆了摆手,说,“多谢平远侯赐教。没想到有一天,平远侯会用这样的语气同老夫说话啊?”

  冯晚晚并不在乎这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她又看向了前方,回答着冯黎:“女儿只知道,人应当是有底线的。如果没了底线,那人也就不能称之为人了。”说罢,她便再也没有回头,大步出了营帐。

  夜空下,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又抬起头来,仰望这漫天的星辰。夏日的夜空,繁星灿烂,每一颗星星都在用力地释放着光芒,光亮洒满了天空。

  “真美。”冯晚晚想。

  “将军,”正当冯晚晚欣赏这夜空时,她的副将来到了她的身边,“俘虏已都清点完毕,共有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九人,如今已尽数登记在册,还请将军移步营帐中过目。”

  “好,”冯晚晚点了点头,便命副将在前引路,又问,“余服可在吗?余是剩余的余,他是武进侯身边的侍从,很受信任。”

  今日,她将周浦渊引入陷阱时,竟没有看到余服,这实在是奇怪。按理来说,余服一定会寸步不离地跟在周浦渊身边的。

  副将仔细想了想,又回答着:“似乎没有这个名字。”

  “确定吗?”冯晚晚问着。

  “确定,”副将说,“俘虏中没有姓余的人。我们登记俘虏时很严谨,反复确认了很多遍,还让俘虏相互指认了,应当不会出错。”

  冯晚晚一向敏锐,她听了这话,不由得停了脚步。“还不快派人去找?”她微微蹙眉,催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