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玫不是个好东西, 但也不是个蠢东西,不至于为了一个刚认识一个多月的omega就爱得要死要活,爱得连脑子都没了, 他和观慈音结婚, 起初是为了观慈音手里的击毙权,那份权力很大,观慈音不会用, 他会用,击毙权可以命令任何一位权贵, 这是这个权力至上的世界的最高王牌, 有了击毙权, 狂欢城和观音城, 甚至是春夜城他都会得到。
他野心勃勃, 后来却因为观慈音放弃了这种算计。
观慈音仍没有。
观慈音自始至终接近他的原因他非常清楚, 为了算计,这场婚姻里没有爱, 只有观慈音对他的算计。
观慈音来到狂欢城, 口口声声说是想他。
他傻吗?
他当然知道观慈音那样说只是为了蛊惑他,让他心软带他来神殿, 这神殿除了楼遗月, 便只有阎玫有资格进入。
来神殿做什么?
当然是见楼遗月。
拿他阎玫当跳板, 来狂欢城见老情人来了。
还跪坐在楼遗月面前,脸颊跟猫一样乖乖蹭着楼遗月的膝盖, 面颊垂泪, 好不可怜。
好不可怜。
要不是阎玫在灯塔开军方会议时心里烦躁, 他让周斯年代替他主持后只身回来神殿,也不会看到他妻子与父亲偷情的场面。
阎玫脸上一点愤怒也没有, 他依旧轻佻又懒散,英俊的脸上勾着吟吟的笑,走过来扯住观慈音的手腕,把人扯自己怀里打横抱起。
他不看楼遗月一眼,把观慈音抱回卧室后给观慈音擦了脸上的泪,低声哄了几句就离开了,他关上门,去神殿见了楼遗月。
神殿十二诸天古佛巨大的青色身形睥睨环绕整座大厅,大厅中央是一座盛开的银色莲花台,四周种了一圈翠竹,透过竹叶的枝繁叶茂,可以从外窥见莲花台内的几缕白纱随风起舞,恍如十年前观慈音在这个莲花台跳舞的身姿。
阎玫扯掉西装领带,松开些许禁锢后才走向楼遗月。
楼遗月坐在轮椅上,他背对门外的阎玫,轻抬下巴望着近在咫尺的莲花台,他双腿依旧残疾,背骨笔挺,西装革履,修长的手臂搭在轮椅边缘,指尖轻叩佛珠,低声吟诵着什么。
“父亲。”阎玫的声音压了下去,伴随十指咯吱的骤响。
楼遗月在阎玫趋近的危险步声中面容依旧波澜不惊,无悲无喜,瓷白的皮肤被一袭冰冷月光笼盖,好似镀了一层飘渺的圣人皮。
“你对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为什么在哭?如果不是我回来了,你还打算怎么欺负他?”阎玫站在楼遗月身后,垂下金瞳,阴森晃出血光,说是暴戾,不如说是一种极致忍耐过后的不解。
“他十年前被你买回来不是受苦的,你对他不好,我对他好。”阎玫倏地说。
“你对他好?”楼遗月这才有了一点反应,弧度温润的唇角轻轻抬起,他讲话如君子,和阎玫的放肆截然相反。
轮椅转动,楼遗月正对阎玫,他抬起脸,这张上位者的俊美脸庞上有一缕浅色发丝划过面颊,像是一池圣水被吹乱了风姿,他腕骨轻抬,单手转了一圈佛珠,青色佛珠莹莹泛光。
“可他和你结婚后也没有开心啊,他一直在被欺负,你都知道,可你没有帮他,他被异种贯穿喉咙,你知道,可你没有去帮他,他被徐川欺负,你也没有帮他,他的爸爸在我手里,你也没有帮他,你只是看着他哭,看着他拿身体跟你交换权力。”楼遗月歪了歪头,眼睫低垂遮住笑意与阎玫对视。
“我都知道,但我不帮他,是尊重他。”阎玫没有回避楼遗月这个刻薄的问题,他摊开手,坦然道:“他从来都不觉得他可怜,那么在他向我提出帮助前,我对他的任何帮助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羞辱,他拿身体和我交换,是他自愿的。”
楼遗月指尖微顿,“是么?”
“当然,他不是什么该被关在笼子里的莬丝花金丝雀,他该飞往笼子外了。”阎玫回答。
而后阎玫沉默半晌,没了笑,声音里意味不明,有一种被堵塞的涩感,“他从来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他要我帮助,就想着要给我什么做交换。”
“父亲,慈音只有他自己可以和我交换了,所以他把他的身体给我了,可我舍不得,我没有碰过他,我……想等他真正愿意的那一天,我想我和他的孩子,是在爱里出生的。”阎玫说。
“天真。”楼遗月难得真切地笑了。
他这位在战场杀人不眨眼的儿子,也会这么幼稚。
“十年了。”阎玫忽然说。
“什么?”楼遗月眯了眯眼。
阎玫脑海里十年里被楼遗月抹除掉的记忆剧痛无比地翻涌,他和观慈音十年前就见过面了,他十年前就一见钟情了,后来楼遗月抹除了观慈音和他的记忆。
可他在一个多月前与观慈音再度相逢,他在结盟大会的顶楼看着像蝴蝶一样一跃而下求死的观慈音,便想了起来。
他记得观慈音。
十年了。
观慈音,父亲没有那么好的。
“你关了他十年,你把我,从他的记忆里抹除了整整十年,他把我忘了,他只记得你,只能依赖你,父亲,这不公平。”阎玫低了脖子,像是把自己的傲骨对着楼遗月低了。
高瘦的躯体像一只狼,漆黑的军装让他看上去不好相与,可他却十指紧攥,小臂肌肉绷紧,像在沉默里决定了什么。
良久,阎玫咬了咬牙,他看着楼遗月,看看着这个曾经和他妻子有十年时间相处的,亲密无间的主人,看着对他有二十年养育之恩的父亲。
“不管你为了什么让他跟我结婚,我都不在乎,父亲,我和你,都认识他整整十年了,我与他的相处,并不比你少,你为什么觉得你最后会赢呢?我才是他的丈夫。”
“放过他。”阎玫喑哑道,年轻的嗓音里满是恳求,他对父亲还是有那么一点驯服感,如幼狼在向年长的狼王交递王位般渴望。
“狂欢城我不要了,你把他自己还给他,我带着他离开,除了他,我什么都不要了。”
哗啦。
莲花台上的白纱被飓风冷冽绷直在半空缠绕发出破空的凄厉声,白纱的阴影洒在楼遗月的脸上,他半张清雅的面容掩盖在黑暗里,半张瓷白的脸含了慈父的目光,无声看着阎玫。
“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不能为了一只omega就放弃一切。”楼遗月慢慢道。
“你认我做儿子,是你需要我,狂欢城需要我,我认你做父亲,是我要你的权力,地位。”阎玫话锋一转,猛然放缓语速后字眼越来越轻。
“可我现在不要了,我现在只想保护他,当我一个月演戏演够了,演累了,我不想当跟他一个月前初次相见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当陌生人?为什么要当没有一丝羁绊的陌生人?我和他……分明十年前就认识了,是你让他忘了我。”
“因为你嫉妒。”阎玫笃定道。
楼遗月指尖抚摸佛珠,佛珠遮掩的手腕隐隐有黑色的符文浮现。
“你嫉妒他会爱上我,而永远不会爱上你所以四年前你把我送上战场,你抹除他的记忆。”阎玫还在跪着,他到底是楼遗月的儿子,跪下后也没有一丝狼狈,少年意气里全然是袒露的野心,金瞳的光芒如烈阳,烧灼开着昏暗的夜色,神佛的睥睨都无法蒙蔽他自身的肆意横行。
阎玫是个无耻的混账。
楼遗月眼珠轻移,盯着阎玫。
“父亲,你老了,你与我相比毫无胜算,我才是能陪他的人,我是他的丈夫。”阎玫的鲨鱼齿锋利得惊人,在薄唇间如见血封喉的刀刃。
少年人生得白,鼻梁高,一开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疯言疯语。
“父亲,我在此以我的一切买下他的牢笼。”阎玫掌心扣地,他俯了身,对楼遗月,对他的父亲做了生平第一次的跪拜叩首。
“您成全我吧。”
楼遗月松开佛珠,修长的洁净手指慢慢向上,他摸着他自己那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的第一颗玉白扣子,扯开后,露出清瘦的锁骨,和一道环截脖颈与肩颈的一条拿黑线缝合起来的线。
楼遗月的脖子曾在四年前被阎玫砍断过,阎玫当时因为观慈音被他欺负狠了,阎玫发了怒,一刀砍下他的脖子,拿他的头颅递给观慈音,向观慈音求婚了。
后来楼遗月抹除了观慈音的记忆,他不要观慈音记住阎玫,他要阎玫与观慈音的十年相处都白费,他要阎玫与观慈音变为陌生人,他要观慈音变得狠戾无情,要观慈音以杀了阎玫为目的接近阎玫。
这是他对阎玫,对自己儿子,这个冒犯自己所有物的孩子的教训。
再后来,楼遗月想了想,他的儿子那么想和观慈音结婚么?那就把观慈音嫁给你吧,嫁给你,让他怀上你的孩子,再让他亲手杀了你。
那个孩子会是我和他的。
而不是你和他的。
“我的儿子,还想再杀我一次么?”楼遗月指尖抵唇,眼珠慢慢上抬,像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在捕猎一只傲慢的幼狼。
“杀了我,我会带着观慈音,一起死。”
阎玫抬起头,跪着,注视楼遗月。
“阎玫,不是让我给他自由吗?我可以给他,但他还有最后一个任务没有做啊。”楼遗月慢条斯理地用君子语调说道——
“那就是,怀上你的孩子。”
阎玫眼皮缓缓睁大,他喉结微动,闷声笑了几下。
“父亲……你当真是个变态啊。”
“你与我,一脉相承不是么?”楼遗月温润回答。
让他怀上孩子吧。
怀上他和你的孩子。
也算我与他的孩子了。
我想和慈音,有一个孩子。
——
阎玫后来回了卧室,他指腹扣住门把手向内推开,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观慈音。
他走之前分明是把观慈音抱在床上的。
如今又孤零零坐在地面。
在等他吗?
观慈音抬手,扯了扯阎玫的西装大衣,这大衣质感冷硬,观慈音却没有松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铁木森*晚*整*理,哪怕疼痛,也不会松手。
“阎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我和你的父亲……我……”
阎玫没有讲话,他蹲下,摸了摸观慈音的脸。
这脸颊刚刚蹭过他父亲的膝盖,他嗅觉灵敏,甚至可以嗅到观慈音面颊上沾到的父亲身上那股冷木香。
阎玫不闻这个冷木香,他环抱住观慈音,抱得太紧了,他鼻尖抵着观慈音柔软的后颈,在观慈音轻声细语的担忧里,舌尖露出,隔着信息阻隔贴舔了舔。
他垂眼,看到观慈音抓住他胳膊的手指发白了。
可这手指又松开了,这手指松开阎玫的手臂,自己摸着自己的后颈,把阻隔贴揭开了,omega所有的信息素毫无遮掩地泄露出来充斥整个房间。
“阎玫,标记我吧,我给你生一个孩子,好不好?”观慈音慢慢地说,音调很端庄,可阎玫听见了他的喘息,omega发|情期特有的喘息,像是溺毙在浓香的剧毒池塘里,观慈音掌心抵住阎玫的胸膛,他把阎玫压在身下,自己跨坐在他腰上。
阎玫扬高脸,锋利的下颌线绷紧后他呼吸一滞,对上了身上的观慈音垂落的那双蛇眼,蛇眼里冷得惊人,却最为媚态。
楼遗月在门外待了很久。
他独自一人在漆黑的走廊里坐在轮椅上,指尖拨弄着一枝早已干枯的莲花,这是纸叠的,七年前观慈音亲手叠给他的。
他的莲花今夜是别人的。
他嗅着omega和alpha纠缠不清的疯狂的信息素,听着门内的观慈音的哭喊,还有那再也无法忍耐的呻|吟,他闭上了眼,琥珀色的眼珠在眼皮内敛的覆盖里涌现出无数血红的线,曲曲环环缠绕住眼球,眼球上骤现“恶佛玉”三个古字。
楼遗月捂住眼,那只眼球哪怕闭合了也流出黑血。
【后悔吗?】恶佛玉在他体内问他,【后悔在双腿残疾后和我融为一体试图变回正常人,后悔拥有我的力量才能囚困他十年,后悔只能在门外听着他和别人交|配吗?】
不后悔。
不后悔。
楼遗月指尖滴血,落在慈悲的佛珠上,他唇瓣微扯,似笑非笑,病态又可怜。
“我想和他在一起。”
——
楼遗月今夜没有精力去管地下室里被他关起来的那个男人。
羊舌香夜却去了。
地下室在神殿的最深处,无数锁链锁在门上,羊舌香夜指尖红线缠绕锁链的刹那便将所有锁链熔化,他推门而入,吱呀一声里门开了,他心脏碰碰跳着,在激动和难耐里朝角落的金色笼子走去。
两年了。
他寄生在人类这具肮脏的皮囊里整整两年,在狂欢城里寻找观策整整两年,今晚终于找到了。
因为观慈音帮他拖住了楼遗月。
观慈音让羊舌香夜带着观策离开。
“观策。”羊舌香夜的红色眼瞳里满是喜悦的泪水,他跌跌撞撞过来,纤细的身躯跪在笼子外,他指尖颤巍巍摸着锁,在费力熔化。
他的眼瞳一直盯着笼子里的男人。
“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回家,我们回深海,主人这回一定愿意把你让给我的……”
笼子里关着个快四十岁模样的男性alpha,生得肩宽腿长,肤色原本黝黑,却因为被关了十年而变得有些惨白,他在笼子里蜷缩起来,穿着肮脏的衣物,双臂环住自己的膝盖,双眼失神地望着笼子外的羊舌香夜。
他好像不会讲话了,讷讷麻木,像一个被制作出来的木偶。
羊舌香夜全然不管,他兴奋地打开笼子,他自己爬进去,漂漂亮亮的一张脸上沾了灰尘,他不嫌脏,把脸埋在观策怀里,蹭啊蹭地撒娇。
“观策,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吗?你儿子都一直认为你死了,是我没有放弃,我相信你还活着,我找到你了,我真的……很爱你,你什么时候看看我呢?”
“我不比主人差的。”羊舌香夜的语调忽然不悦,他的一只粉色眼瞳变为了蓝色。
里面是他沉睡的主人。
是异种之王。
他和主人在二十七年前捡到了一个男人,是人类里的alpha,alpha是让omega怀孕的高级物种,可这个alpha没有一点雄性威严,又老实又善良又愚蠢,他和主人看上了同一只猎物。
主人后来让观策怀孕了。
后来观策逃了。
逃之前刺伤了主人的心脏,主人就此陷入昏迷,在羊舌香夜的躯体里选择了沉睡。
羊舌香夜的命是主人赋予的,他必须听从主人的一切命令,可他依旧觉得恶心,因为主人让观策怀孕了,观策生了观慈音。
观慈音不是他羊舌香夜的儿子。
为什么不是他的儿子……
观策,你得给我再生一个才公平。
羊舌香夜甜甜地想。
他对观策露了一个乖巧的笑,他抬头,吻了吻观策如尸体冰冷的唇,然后扯住观策的一只手腕,要把人带出笼子。
这手腕刚被羊舌香夜带出笼子,皮肉就腐烂了,烂得彻底,在羊舌香夜不可置信的这双兔子般无辜的掉下眼泪的兔眼里慢慢腐烂,从手指,到手背,到手腕,再到胳膊,躯体,皮肉全部消失,化为一具森森白骨还不够,最后彻底碎成粉末在地下室的漆黑里漂了起来,像一粒又一粒微弱的白雪降落。
羊舌香夜低下头,掌心没有观策的手腕了,只有一捧雪粒般的男人骨灰。
骨灰太轻了,有了浮在空中的预料,羊舌香夜委屈哭着,像个无助的孩子把骨灰攥手里,手的指缝还是会散下去,他没办法了,他一口吞下这些骨灰,喉结一咽,咕咚一声伴随他的呜咽,他捂住一只眼,跪在地上发出了最痛苦的一声绝望惨叫,像一个破了洞的年幼瓷瓶,再怎么挣扎,也救不回想要的自己的碎片了。
观策!
死了!!
早死了!!!
这个地下室……这个笼子……这个笼子里的观策。
都是假的!!!
是别人骗他的……观策早就死了。
十年前为了救观慈音被人类杀死的。
“骗子。”羊舌香夜喃喃自语,粉色卷发落下来,遮住漂亮的小脸。
难怪他每回对观慈音说观策还活着,观慈音都没有一丝喜悦,哪怕他对观慈音说在狂欢城找到了观策,观慈音的反应都那么平淡,像是早有预料。
可为什么观慈音还要来狂欢城?观慈音还拿自己吸引走楼遗月的注意力,让羊舌香夜畅通无阻来到地下室见观策。
见观策的尸体吗?见观策的尸体干什么???!!!楼遗月!你杀的!是你杀的对不对!!是你把假的关起来骗我!!!是你在耍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骗子……都骗我……”
羊舌香夜捂住脸,左眼的红色眼珠隐约变为蓝色,是主人苏醒的预兆。
他全然不顾,他身后那扇紧闭的门轰然打开,在嘶鸣的破风声里他的躯体生长出无数粉色的蔷薇花瓣朝门外疯魔般蔓延,最后铺满神殿,他的身体开始流血,血海里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的脸上泪流不止。
“……楼遗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跌跌撞撞边哭边走向神殿,坠色途中找他,坠色求他不要去找楼遗月,他说楼遗月和恶佛玉如今是一体的,恶佛玉比他强太多了,他去了会被杀死。
羊舌香夜面无表情掐断了坠色的脖子。
羊舌香夜走到了神殿,他脚下满是蔷薇花瓣,雪白的小腿一直往下滴血,浓郁的血味里,他的眼瞳,一红一蓝死死盯着楼遗月。
羊舌香夜忘记自己是怎么杀的楼遗月了。
他眼前一片血海,手直接掏穿楼遗月的胸膛,一整颗心脏都被挖了出来。
但与其说是他杀了楼遗月,不如说是楼遗月自己杀了他自己。
太过轻易,轻易得让他皮肤颤栗,让他不可置信。
楼遗月的心脏被捅穿的瞬间,观慈音身上还有红潮,阎玫给他洗了澡,涂了药,他嘴里还点着烟,他坐在窗边,窗户打开,神殿顶楼与地面有千米高,窗外空气稀薄,飓风如刀冷冽,他肩上披着一件蓝袍,阎玫跪在他脚边给他系着腰上束腰的红色绳子,绳尾被阎玫勾在指腹。
“还疼吗?”
“疼。”观慈音蹙眉,“你太凶了……总是不停。”
观慈音腰太细了,绳子哪里能都系完?还有好长一根剩下的绳尾垂落下来。
阎玫自己含住绳尾,像小狗叼住自己的小狗绳,一双桃花眼望着观慈音,像在道歉。
观慈音慢慢摸着自己的腰侧红绳,红绳被他从阎玫嘴里抽离,他抬起腿,膝盖蹭着阎玫的脸颊,乌发随他垂下脖颈的姿态滑落,温婉而湿润着。
“我早说过爸爸已经死了,他不信,只有我亲眼带他见了,他才知道那是一具尸体,蠢东西,他发疯很正常吧?一定觉得那具尸体是楼遗月安排的吧?所以他会杀了楼遗月……”
“蠢东西。”观慈音用温柔的语调骂着。
这张刚才还百般放浪的嘴此刻冷血得可怕。
“蠢东西。”观慈音像是得了趣,他牙牙学语,又骂了一遍。
他望着阎玫,脸上满是欲潮脉脉。
观慈音的长发随风起舞,他坐在窗台坐得太危险了,往后一仰就会跌落千米,碎个粉身碎骨。
这时狂欢城响起机械音毫无情绪的讣告,讣告以肃穆的威严音量响彻整座狂欢城。
【狂欢城城主楼遗月宣告死亡。】
阎玫这才明白一切。
观慈音来狂欢城。
是为了杀楼遗月。
借刀杀人。
借了阎玫和羊舌香夜。
杀了楼遗月。
杀了楼遗月……可以得到什么?
自由吗?
阎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骤然起身,死死捏住观慈音的下巴,五指扣住窗户,整个人压向观慈音,“你要做什么?”
“下次见面,不要被我骗了。”观慈音微微一笑,“再见。”
他的身子向楼外倾斜,衣袖被风吹起蝴蝶振翅的形状,他在千米高的森寒浓夜里,在阎玫的目光里直接跌坠了下去!
观音城与狂欢城的的财阀们还在各路财气酒色的舞厅、酒厅翩翩起舞,赌客在纸醉金迷的华美赌坊一掷千金,他们没有任何惊惧或是不安,像是深海异种没有寄生人类入侵此处进行杀戮,像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苦难,尽管贫民窟的所有悲惨人类正在一个接一个因为饥饿和寒冷而死亡,他们瘦得皮包骨头,他们争相拜神,拜着观慈音,他们不感激观慈音,尽管他们曾视观慈音为救世主,可观慈音是神,这个世界里只有观慈音愿意救他们,他们后悔了……后悔对观慈音的厌恶与恨意,他们乞求观慈音的拯救。
哗啦。
一抹宝蓝自月下乌夜坠落!
观慈音在坠楼的一刹当躯体被烈风裹挟下坠时,他的背部“撕拉”一声被风割出红血,一颗又一颗的血珠从身后迸溅开来,又被烈风吹到他眼前,而后形成一抹浓红。
这漂亮的红,不是血的颜色。
观慈音慢慢抬指,因高速坠降而嘶鸣出浓黑碎影的视线内倏地出现鲜红的身影。
一头红毛金瞳的巨型雄狼正嘶吼着跳下高楼,妄图和一个多月前那场久别重逢里再度拯救观慈音。
观慈音忽然笑了。
他脖子上那道绵延天穹的锁链就此断开。
霎那间虚拟天棚四角的垂眼神佛机械般睁开双眼,它们额首映射出金色纹路,浮空城陷入一场最猛烈的震荡,所有人类不约而同往天尽头看去,烈火凤凰盘旋火海振翅俯冲地面,雪山之上被冻封的白色莲花破碎成一片一片的薄雪散落人间,最后一抹花瓣到了观慈音的指尖。
他急速坠落着,最后双耳失去知觉,已经无法再听见阎玫的声音。
他往深海跌落。
他曾经问过阎玫地面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很早以前的夜晚了,那晚他和阎玫在同一个房间一起睡觉,阎玫打了地铺,把最好的床给了观慈音睡。
阎玫当时想了想,才回答他,说:“很黑,潮湿,窒息,全是水。”
“和你的水不一样。”他补了一句。
在观慈音觉得他是在说自己那夜因为排卵期从腔口流下一直到脚踝的水液时,阎玫抹鼻一笑,“我说的是你的异能。”
“从来没见过那样干净的水,地面的水都是臭的,除了异种的尸体,就是人的尸体,血和水混在一起,时间长了,就变得很臭。”
阎玫当时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变得面无表情,金瞳的光泽一瞬黯淡下来,像陷入一场沉默的回忆。
阎玫说他的水是世界上最干净的水。
可是阎玫啊。
我,就是世上那最脏的水里诞生的啊。
鱼儿不会说话,百年前被人类用核污水污染了家园的鱼儿们哭泣着,他的父亲从深海醒来,悲悯得为它们赋予新的生命,异种变得比人类强大,变得比人类贪婪,变得比人类独|裁。
异种要从人类手中掠夺权力,夺回它们的自由与尊严,它们不要和谐共处,不要彼此共生,它们要人类灭绝,可是百年了啊。
父亲,谁也没有被拯救。
结束这一切吧。
由我结束这一切。
观慈音在跌入深海的一刹那乌黑的头发变为银色,眼瞳冷如冰蓝,这与他那因为爱人去世而就此选择长眠的父亲,那位异种之王如出一辙。
他回到那座瑰丽的深海宫殿后,他再次跳起了那支楼遗月死前他亲自跳的舞。
在深海宫殿的银色地面上他脱掉木屐,脱掉外袍,长发落下来,雪白的皮肤满是圣洁的光,可上边满是吻痕,他的腿还是那么疼,走路都无法稳当,他的alpha太凶了,每一次的进出都让他难堪得无法呼吸。
他鬓发间的莲花簪再一次被他抽下,变为一把绣了莲花的半面扇子遮住面容,他一边跳舞一边哼唱。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折腰,足踝微移,抬腿,绮丽艳绝的美色里他步步生莲,手中扇咬唇开了又随脖颈低垂而合上,扇面缓缓合上的潋滟里观慈音闭上了眼,修长的身躯举手投足极尽优雅,他的皮肤开始长出蛇的鳞片,一双蓝色的眼瞳里是世间最干净的颜色。
银色的长发随他的舞步盘旋飞舞,在他脚下春光开始蔓延,肮脏的海水变得清澈,生命力团簇涌动地离开深海,鱼儿们回归它们原本的家园。
海水慢慢离开它们侵占的地面,枯涸的地面长出新生的玫瑰花,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一直蔓延进深海宫殿,蔓延进他的脚下,尖刺刺破他的脚踝,血流了出来,染湿他蓝色的袍子,他双手交叠落下,雪白的手腕那粒红痣与血覆盖在一起,他脸色苍白,望着宫殿外朝他游来的畸变异种们。
异种离他越近,就慢慢变回百年前它们原本可爱的样子。
观慈音继续跳着舞,如世间最后一位神明在向上天祷告,祈祷结束人类与鱼类的苦难,祷告在用自己的命拯救这世间。
他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如一块冰塑跪坐天地间,最后在天光大亮的盛世人间越来越多的异种在观慈音跳的这支如神明般的歌舞里瞬间抬起头,它们如倦鸟归巢朝深海那座废弃已久的宫殿游来,如信徒恭迎它们阔别许久的王。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
一年后。
三座浮空岛回归阔别百年的地面的那一天,阎玫身为狂欢城城主拒绝了春夜城和观音城的邀约,他只身一人来到海边,赤红的信息素流淌开来,像是一根一根红线寻找他丢失的伴侣,最后依旧杳无音讯,他已经找了一年也没有放弃。
一张原本年轻轻佻的脸,在父亲去世后便变得沉稳,他接手狂欢城后变得不苟言笑,比他父亲还要阴狠,人人畏惧,人人臣服。
没人知道这样一位权贵,也会在深夜抱着妻子留下的衣物疯魔般嗅着妻子的信息素无声痛哭。
阎玫的妻子一年前丢下他离开了。
阎玫怎么也找不到。
十一年前就一见钟情的omega又离开了他,他们分明那么早就遇见了,观慈音那时被父亲买回家,他身为父亲的儿子,曾无数次悄悄偷看父亲和观慈音,他嫉妒父亲为什么可以得到观慈音的全部目光却不珍惜。
他渴望观慈音,父亲对观慈音不好,他就替观慈音杀了父亲,后来父亲以做惩罚,抹除了观慈音对他的记忆。
没有关系,只要我见他一眼,我就喜欢。
他终有一天也会再想起我。
最后阎玫再一次迈入海水,屏住呼吸,潜入了深海,他在寻找那个被他在一年前被他标记过的omega,被标记过后的omega无论去了哪里,他的alpha都可以找到他。
他会找到观慈音。
阎玫睚眦必报又狡诈,唯一的真心都给了观慈音,可这一切都是观慈音的欺骗,他绝不允许观慈音的欺骗,观慈音要付出代价。
阎玫其实一直都知道观慈音接近他是为了杀了他,可观慈音没有。
观慈音到最后了也没有杀他。
“不是要杀我么?老婆,别心软啊。”
“心软的话,被惩罚的,就会是你了。”
阎玫喃喃自语。
后来他终于嗅到了他的omega的气味,他进入一座深海宫殿,看到omega抱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小宝宝,小宝宝咿咿呀呀地睁大眼,肉嘟嘟的小手指着阎玫。
omega随之看了过来。
“您好。”omega望着阎玫,亦如十一年前那场初见,他眉眼温柔,如久别重逢。
深海万物复苏,人间降临喧嚣。
你看这有浪漫春光不死如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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