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慈音吃了药后不久, 银色跑车于府邸外停下,车门打开后车梯自动铺下,确保轮椅可以安稳行驶下来。

  管家手扶轮椅, 要送楼遗月回大厅。

  跑车的门没有关上, 车内的一种浓香泄出来,伴随衣物被揉搓的响声。

  观慈音的袖子垂落在地,像是一只宝蓝色的蝴蝶翅膀, 被揉皱了,风一吹就可以烂掉, 他今夜是真漂亮, 华衣乌发, 雪肤秀脸, 身上穿的一丝一毫都是观音城城主特定命人给他妆扮的, 眉眼色泽都比平日里浓烈, 没那股清高的冷意。

  木屐被楼遗月在车里时脱掉了,凌乱在地, 木屐上的红绳也扯开了, 与一只铜铃混在一起。

  “楼遗月……”

  “楼遗月……”

  管家回头看了眼车内,车内那omega被喂药后, 面颊便浮现出不正常的红, 他瘫在椅子上, 紧紧攥住衣领发出哽咽和喘息,在乌发散乱里他似有所感抬起了头, 在车门即将闭合的一瞬他看过来, 蛇眼冷红, 全然恨意。

  他在看楼遗月。

  楼遗月却视若无物,微微垂颈将金丝边眼镜重新戴好, 又是斯文君子的模样。

  “把他带到我的房间。”

  “轻一点。”楼遗月停顿一瞬,含了笑,百般温柔,“不要弄疼我家念念。”

  “念念吃了药,现在很不舒服。”

  观音城外。

  数辆军方越野停在基地大门处,远方灯塔在夜里戒备森严,浓粉激光扫射过环形领域,到基地的边缘戛然而止,伴随青山下机械古佛的诵经音,阎玫在车里睁了眼。

  在粉光里他的面骨愈发立体,侧过脸时尤甚,从耳廓到下巴凌厉一道线勾下来,他的指腹抵住眼下皮肤,不耐烦地蹭了蹭,方才被观慈音打了一拳,还没好。

  那股从肉里挤压出来的,难以形容的滋味还是没有消减,恨不得拿刀把这张脸给削烂再丢火里烧成灰踩几脚。

  嘶。

  不行啊。

  老子脸这么帅,哪里经得起浪费。

  阎玫把西装外套脱了扔车上,领带松开了,他俯身下车时露出一大片不守男德的胸肌,皮肤很白,少年气很足,赤红狼尾垂下来遮住点眉。

  下车时他直起身子,随手把碎发撩了回去,他手里提了一小袋不透明的东西,是方才在观音城瞎逛买的。

  阎玫走进基地的背影在三一眼里分明是黑色的,不知为何,却越看越红。

  三一眼红了。

  他心想,阎玫这种人活着就是碾压别的alpha的自尊心的……不愧是他爸爸!别的爸爸有这么牛逼吗?!么有。

  三一:

  他坐驾驶座这样哼唧起来,结果越看阎玫的背影越不对劲了。

  阎玫没回屋睡觉,没去训练场,也没去机甲场,更没把特种队的人都叫唤起来去格斗场打架。

  他只身一人走在偌大空地,每每行进一步,便会有风声缠绕鬓发吹拂,太安静的月夜,混浊的云大片大片压下来,地面阴影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阎玫越走越远,与建筑物背道而驰,踏入荒地枯草,那个地方阎玫从来不去,那里是埋葬战友的地方,尸骨都在地面战场被异种捏碎,这里葬的是衣冠冢。

  以往他们祭拜都得偷偷来,不让阎玫知道,阎玫不稀罕祭拜,他说这破地方死人才配来。

  可如今阎玫来了。

  三一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脸上冒汗,一边按了通讯器让队员出来,一边着急忙慌跳下了车朝阎玫跑去。

  “爸爸——”

  三一闯入基地的瞬间虚拟大门如水拨开,他十指攥紧,脖子青筋暴起,心跳静止的一秒钟里圆眼因为迫切而微红,声嘶力竭的大喊仿佛将阎玫行走过的枯草都震碎——

  “老大!老大!你干嘛去老大!啊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怎么回事!老大要自杀!!!快去看看!!!”所有队员的房间亮了灯,他们噼里啪啦一阵鬼叫,而后穿戴整齐出来了。

  阎玫的身影被一圈暗红大火雾袅袅吞噬起来,一转眼的功夫就化作菱形碎片消失,再度出现是在机甲场正后方的一座八百米高的山上。

  阎玫在高山之巅俯瞰着,身影高大瘦长,指尖垂落下来,在往土壤内洒什么东西,一颗又一颗,很细很小且连贯。

  三一他们在山底下着急忙慌地往上看,距离太远,天棚又太黑,再加上有云层的遮挡,阎玫手上洒的东西在他们眼里看起来就像是割腕流下的血珠子。

  哗啦啦的流好多。

  卧槽,卧槽……血?!卧槽……

  众人惊了。

  他们方才通过全网直播知道了楼城主要把观慈音嫁给阎玫的新闻。

  自然也知道在外交大会结束后,阎玫要带观慈音回家,结果观慈音竟然跟楼城主跑了的新闻。

  阎玫跟三一孤零零地回基地,像是被老婆抛弃的丈夫跟儿子,这丈夫还一言不发把儿子丢下一个人上山……割腕……

  人间惨案了属于是。

  默个哀。

  阿里嘎多。

  “老大!你下来老大!真的!别跳楼,想开点!”有人梗脖子,拿了大喇叭对山上的阎玫喊。

  “老大!你怎么想不开啊老大!天涯何处无老婆!老大!实在不行下来揍我们一顿也行啊!”

  “失恋没什么!看开点!”

  “不就是老婆跟人跑了吗……至于寻死觅活要割腕嘛……”

  “爸爸!!!想想值得你留恋的,回头看看我这可爱的聪明的年轻的天真无邪的儿子啊啊啊啊!”三一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周斯年在他身后沉默地思索起来。

  三一的小脖子扬起来,看着山巅离他八百米远的阎玫,清秀的小脸因为哭得凄惨直接瘪成包子。

  “爸爸!”三一声泪齐下,“爸爸,就算妈妈拒绝你的求婚跟爷爷跑了你也不要跳楼啊!!!”

  哈?

  阎玫这才听清他的脑残部下们在地面跟他叽里呱啦在喊什么狗屁话。

  方才风太大,他站得又太高,如今风停了他才听清,还他妈的刚好卡在三一那句“妈妈拒绝你的求婚跟爷爷跑了”这种吊话。

  谁跑了?谁绿了?谁割腕?谁跳楼?啊?啊???

  阎玫手里还捏着那个装了香菜种子的袋子,他十指收紧,咯吱咯吱的,他从高山上探出英俊的脑袋,满脸都是黑线。

  深吸口气,气沉丹田片刻后,便大吼出声:“老子他妈的是在种香菜!!!”

  从观音城买的香菜种子,洒山顶,寻思离太阳近能晒得更好,长得也更好,谁他妈的会看错成他在山顶割腕闹殉情啊?

  他的傻逼部下们。

  哗——

  这大吼直接让李华手里的大喇叭失灵,三一的耳膜甚至有短短一会儿有碎裂的声音。

  哟嘎达……老大原来不是自杀……呼,吓坏他啦,亏得他还把所有人叫起来看老大自杀……辛苦他啦。

  等、等等。

  所以、老大、大晚上、上山,只是种香菜……不是割腕跳楼。

  ……嗯?

  !

  三一吸了吸鼻子,他忽然睁大眼,意识到什么后直接捂住耳朵,连滚带爬朝周斯年爬去。

  “完了!完了——我要被爸爸——”

  地面一条小河发出猛烈晃动,河水一瞬变红,红海翻涌,水面映射下的弯月亦如死神镰刀阴森。

  阎玫从山巅一跃而下周身满是烈火,浓烟滚滚如焚烧白雾,他落地的瞬间身后是巨狼盘旋,机械猎鹰站在他的肩膀,翅膀震开霎时有破风裂响,它在阎玫肩上一瞬起飞俯冲,躯体比成年男性的躯体还要健壮。

  爪子揪住三一的黄毛锅盖头往天上飞去。

  阎玫出现在部下面前,手里的香菜种子一颗未洒,他倚靠在巨石上,长腿散漫曲起,不耐烦地歪了歪头。

  “老大,你干嘛大晚上来这儿种香菜啊……”李华拿破喇叭顶头上,缩角落发出好奇的声音,“你不是最讨厌香菜了吗?”

  “……他喜欢啊。”阎玫随口说。

  他?

  众人愣了愣,没想起部队里谁愿意吃香菜。

  “观慈音?”周斯年说完,面无表情抬头看着被猎鹰抓在半空玩“海盗船”的三一。

  阎玫点点头:=∧=

  周斯年沉默:O_O

  众人听到观慈音的名字时顿时石化。

  阎玫侧过脸,鲨鱼齿露出来,雪白又倔强,周斯年不提起观慈音的名字还好,一提起来这小狼崽就不开心了。

  他舔了舔牙尖,像狼崽在打哈欠,他随手把手里多余的香菜种子扔地上,而后掌心支着下巴,看着众人。

  金瞳微眯,竖起冰冷的光。

  “他为什么要去找父亲。”

  “就因为父亲养了他十年吗?就因为救命之恩吗?”

  “要不是他还有用,我根本不想和他结婚。”

  “结个婚怎么了?各取所需而已啊。”

  “妈的今晚竟然还不跟我回家……谁在乎啊,呵呵呵,我才不在乎,我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观慈音,我才不在乎。”

  阎玫嘀咕道。

  部下察言观色,一言不发,沉默看着阎玫脑门上那青筋跳得越来越有力了。

  嘶,我咋感觉你这小子在嘴硬啊。

  众人寻思。

  要不我把天棚打下来,看看你小子的嘴能不能顶得住?

  结果他们还未来得及动手打天棚,阎玫耳边的通讯器就闪烁出微光,机械猎鹰在半空盘旋回翅,松开利爪把三一丢了下来,丢进周斯年怀里,周斯年把目光呆滞的三一提溜起来进屋了。

  阎玫没有接通通讯器,三秒后通讯器强制打开,全息投影在众人面前如一幅冰冷的电影画卷在夜色里无声展开,气味、声音、画面都是当今最先进的技术,真实到仿佛就在眼前。

  嘶拉一声的电流音后,画面彻底稳定。

  “阎玫……阎玫。”画面里的人,在喊阎玫,声线很轻,带了点嘶哑,更多是茫然。

  这茫然是无意识的,仿佛此刻他只会喊阎玫的名字。

  阎玫抬眼,毫无情绪地看着不远处,他父亲发来的一份实况全息投影。

  “都下去。”他对部下们说。

  部下们早就跑了,他们不蠢,在透过这全息投影刚闻到一股omega的香气时就默契地一溜烟跑没了。

  阎玫站起来,他走近投影,手抬起来,探究似的摩挲起投影的表面,分明是空气,却仿佛实质般能触摸到什么。

  他的指尖下一瞬与画面里一只手触碰上了。

  画面里只有一只手,镜头晃啊晃,伴随哽咽,这只从宝蓝色华美袖子里探出的手,指尖细长雪白,细腻到毫无瑕疵,又极为柔软,这水粉色的指尖轻微颤抖了一下,颤抖的弧度太僵硬,不自然,指关节微微蜷缩,把刚被掰断的骨折部位遮起来了。

  投影的角度从这只手缓缓后退,将这人的全身都录了进来。

  观慈音的脸上有血痕,他十指扣紧在地,整个身子都瘫软跪趴,地面是温润棕木色的,没有地毯,在地板上任何一点动作都显得很剧烈,他费力往前爬去,身上的袍子早就松乱,绣了莲花金线的宝蓝色衣物如一层云纱轻飘飘地皱了起来,露出有些薄的里衣,里衣也松开了,要是再挣扎一下,怕是什么都要露出来。

  他身后是一只男性化的机械臂,机械臂攥住他的脚踝往画面外的漆黑地带拽去。

  “不要!”观慈音猛地回头,他的目光不是看那只自天花板悬挂下来的机械臂,而更像在看角落。

  那里有人在看着观慈音。

  机械臂攥住他的脚踝,把那雪白的袜子都扯烂了,从未在他人面前暴露的,未被alpha标记的omega的脚从袜子脱离,很秀气的脚型,不大,alpha甚至可以一手可握,脚背细长,足趾因为畏惧而蜷缩,脚底的粉渍从宝蓝色的衣袍间若隐若现。

  机械臂探进他的袍子,沿着小腿往里,他不挣扎了,他颤抖起来,侧过脸,微微仰起下巴,茫然地看着屋内角落,他不知道自己在被录视频,也不知道阎玫在看他,乌黑的长发滑下来,遮住他的脸颊,他要是再挣扎一下,不知道这机械臂还会对他做出什么。

  “不要……先生……对不起。”他十指攥得惨白,他还在望着角落,掌心抵住地面,腕骨微转,朝角落膝行过去。

  机械臂被角落的人下令关闭了,从观慈音的大腿处松开化为冰冷的碎片,观慈音的膝盖被这些碎片割破了,每膝行一步,便流了鲜红的血。

  室内一片昏暗,昏暗到有种窒息感,观慈音是这窒息里唯一雪白的美丽的景物,他跪在角落这坐在轮椅又未在全息投影镜头中露脸的男性alpha的面前,下巴被这人拿烟斗挑起。

  观慈音此刻是背对镜头的,阎玫只能看到他跪在地上的背影。

  偏偏他是侧着脸的,不知道目光在看那里,也不知道他妈的究竟吃错了什么,唇竟然毫不矜持地张开,舌尖探出来舔了舔自己的下唇瓣。

  阎玫金瞳微眯,一言不发,鼻息有点急促,在这投影外,他可以闻到观慈音的香味,也可以听到观慈音的啜泣,和微弱的喘息。

  观慈音的下巴被男人的大手捏住。

  男人似乎微微俯身了,他对观慈音说:“念念,学着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观慈音点了点头。

  “拜托了……阎玫。”楼遗月一字一顿,颇为温柔,“让我成为您的妻子吧。”

  观慈音声线轻轻,“拜托了……阎玫。”

  下雨了,通讯技术受到阻扰,阎玫眼前的全息投影有一瞬间呈雪花状混乱,再度恢复清晰时,他听到观慈音在投影里对他说:

  “让我成为你的妻子吧。”

  楼遗月愈发愉悦,他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观慈音咽了咽嗓子,他仰望楼遗月,睫毛潮湿,“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说完这句话后,屋内那个通讯器被关闭,连带切断与阎玫的通讯。

  阎玫那边陷入死寂,全息投影一片黑暗。

  观慈音茫然极了,毫无自我意识可言。

  直到后颈被楼遗月扣住。

  “乖孩子。”楼遗月夸赞他。

  他的眼里依旧潮湿极了,媚态横生,后颈被扣住的瞬间有一粒像是针状物的东西挤进皮肤,在血液里化为迸溅物横冲直撞,一直到心口。

  砰。

  砰砰。

  砰砰砰。

  心脏被解药贯穿的刹那他骤然清醒。

  他眼瞳剧颤,回忆起自己说了什么后,他死死咬住唇,要站起来。

  楼遗月的掌心压住他的肩膀,让他不得有分毫反抗。

  “你疯了?”观慈音尽力冷静道。

  “我爱你。”楼遗月回答。

  基地内。

  阎玫在夜里只身站着,大雨瓢泼里有闪电击碎死寂带来万钧骤响,他身后是一只盘旋的巨狼,头顶被巨狼拿尾巴遮起来,像是雨伞,可尾巴沾了水后变重了,湿答答的落在阎玫的额发前,他鼻骨英挺,落水后像是涂抹一层瓷釉,他抬指擦去,指腹摩挲了一下。

  猎鹰在山巅俯瞰。

  “父亲有什么好。”阎玫的眼珠机械般转了半圈,看着漆黑的月。

  “还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