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雨的手插在白色外套的衣兜里, 似乎觉察了宗凛的视线，抬眸向他回望了一眼。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像一潭幽冷的池水，倒映着他的身影。
大概是因为这两天异能使用过多, 苏时雨脸上带明显的着疲惫和倦色, 本来就苍白的皮肤在走廊灯光下更加白得过分。
宗凛一怔。
之前第一次和这位救世主在防空洞里见面的时候, 对方就给他一种淡淡的熟悉感觉。
这一次,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又出现了。
但他还未多想, 面前路明空就抬手朝他打招呼。
“嗨！宗队！好久不见！”路明空笑眯眯地道，“上次见你的时候, 是七年前了吧。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宗凛：“。”
他和路明空, 确实是七年不见了。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重伤被送回研究院, 路明空解冻前来为他治疗。
他的伤势虽然被遏制住了，但是感染值却无法降低。
毕竟当时他已经晋升序列二，路明空的异能对他效用有限。
不过, 在序列二之前, 路明空确实用异能治疗过他许多次。
“灵魂”序列三到序列二的晋升，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尤其那时候，城市因为“深巢之卵”陷入危局，城外每天都在聚合着虎视眈眈的异种, 成为了悬在城市所有人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研究院只有用最快速的方式，促进他的异能进阶。
那三年, 路明空被解冻的次数是前面十几年的总和。
因为这段经历，宗凛对这位73岁的“前辈”, 存有一些感激。
这时候，路明空探头看向宗凛身后, 忽然眼睛一亮。
他从衣兜里又掏出了一只不知道从哪薅来的玫瑰，几个大步上前，顺势一个滑跪，双手拿着玫瑰就向沈诀举了起来。
“噢，美丽的人儿，这是你不小心遗落在地上的玫瑰吗？你的脸颊比这玫瑰更加娇艳……”
焰华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
陈嘉华则看向自家突然变得低气压面无表情的队长。
当着宗队的面调戏他老婆。
路明空前辈，你真是好样的。
路明空举着玫瑰，视线从轮椅上青年的脸，一直滑到从薄毯下方露出一截淡紫色的尾鳍上，心脏砰砰砰直跳。
“请问，你能给我生孩子吗？”
路明空忍不住道。
沈诀单手支着颔，长长的乌发在他颊边流泄，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路明空。
下一秒。
啪。
鱼尾巴直接甩到了路明空俊俏的脸上，把他的头打歪了过去，留下一道红印。
众人面面相觑。
宗凛单手抓住路明空的肩，把路明空拎了起来。
“道歉。”
脑子被打得有点懵，路明空疑惑地眨了眨眼。
道歉？道什么歉？
被打的明明是他哎！
而罪魁祸首依然一脸面无表情，仿佛用尾巴发动攻击的人不是他。
作为人类的时候，沈诀脾气一直很好。
但现在，他脾气确实不怎么好。
刚才尾巴没有往路明空脸上那道代表崩坏的“线”上面拍，已经是他控制过的结果了。
路明空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不是说这次需要他治疗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吗，为什么视线会让他感觉害怕？
而且宗凛为什么那么用力握着他肩膀，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嘶，好疼！
“对、对不起。我不该一见面就提出这么唐突的请求。”路明空怂了，举起双手道歉，“但我是真心的。我可是城市里‘生命’序列排名第一的异能者，无论你身上有什么疾病，我都可以帮你治愈……”
继焰华之后，陈嘉华也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
宗凛忍无可忍，道：“小诀是我的伴侣。”
“……啊？”
路明空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下意识反问：“你居然能找到伴侣？”
如果不是因为沈诀，宗凛已经把这家伙拎出门去，拎到竞技场好好“切磋”了。
三分钟后，路明空终于接受了沈诀是宗凛伴侣的事实，把手里的玫瑰团起来塞回到口袋里，开始吟诵“咒语”。
“……光明啊，请聆听我的声音。圣光啊，请赐福我眼前之人。”
一段漫长的赞美诗之后，列三异能“治愈真言”发动。
路明脸上轻佻的表情不见了，双手打开，满脸慈悲。
一道白色的光柱从天上降下，落在沈诀的身上，伴随着飘飞的羽毛，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然而，等特效消散之后，沈诀身上的异变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减轻。鱼尾巴依然在，被毛毯盖着。
路明空擦了擦眼睛，“怎么会？”
按照他序列三异能的实力，治愈一个普通人完全绰绰有余。
路明空不信邪，又手舞足蹈作法了一遍。然而特效之后，还是同样的结果。
“不！怎么会！我不相信！”
路明空露出一个夸张的不敢置信的表情。
有血从他的耳朵流了出来。
路明空每使用一次异能，就会有一个器官失去功能，需要被手术摘除。有时候是视力，有时候是听觉，有时候是肾功能——完全随机，不可预计。
如果随机到心脏失能。就算以路明空自身惊人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是会直接死亡的。
为此，祝无忧曾经耗费心力在他身上烙下了“命运”序列的概率偏移。
只要路明空每月发动异能的次数在三次以内，心脏停跳等能够致使躯体死亡的事件就不会被纳入到使用异能的随机代价之中。
而只要不死，按照路明空的自我修复速度，很快就能将摘除的器官重新生长出来。
路明空不敢置信又尝试了一下，但这一次，他没能看到结果。
他的眼睛瞎了。
三次机会都已经用完。路明空鼓起腮帮，有些不服气地想再尝试，跟着他过来的研究员忙把他拉住。
“够了，你不能再用异能了！”
想起路明空现在大概是已经听不见，研究员给旁边俩个警卫打了个眼色，很快就把路明空绑起来装到担架上了，顺便黑胶带封住嘴。
宗凛虽然对治疗结果有一定的准备，知道沈诀现在并不能算“普通人”，路明空的异能不一定能够治愈，但还是没想到路明空的异能居然一点效果都没有发挥。
他在旁边看着，眉头越发紧拧，五指紧握成拳。
那么，现在就只剩苏时雨的异能可以继续尝试了。
他转身向着苏时雨道。
“苏先生，拜托了。”
苏时雨点了点头，向着沈诀走了过去，弯身想要把他鱼尾巴上的毯子拿开。
“等等，”宗凛忽然出声将他阻止，“治疗需要直接接触感染部位吗？”
苏时雨微微颔首，道：“直接接触，才能够更好的治疗。”
不同异能确实有不同的发动方式和作用方式。
虽然苏时雨带着橡胶手套，一副十分专业的模样，但宗凛还是抿了抿唇。
他犹豫了一下，让其他人都出去，然后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面只剩下他、沈诀和苏时雨三个人。
宗凛沉声道：“我的爱人有洁癖，不太喜欢陌生人的碰触。所以，如果是治疗必须的话，请尽快。”
又走过去，低头看向沈诀，道。
“小诀，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沈诀：“……嗯。”
宗凛站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进行治疗。
如果有什么不对，他会立刻出手阻止。
苏时雨站在沈诀的面前，俯身靠近，抬起手覆在沈诀的脸颊上，掌心涌现出云团似的柔和白光。
沈诀没有反抗，甚至闭起了眼睛。
苏时雨的手缓缓在他的皮肤上移动，指腹摩挲过他眼眶周围的鳞片。还有脸颊、脖颈。
外骨骼的手温度和正常人无异，但对于他此时偏低的体温来说，却很温暖。
在白光的笼罩中，鳞片渐渐隐没。
——有效果！
脸上的鳞片治疗好了之后，就是上半身。
沈诀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宗凛的衬衫，很是宽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着，看起来很乖巧的模样。
这时候，苏时雨探手去解他衬衫扣子。
宗凛张了张口，想出声阻止，却又没有理由阻止。
他去观察自家伴侣的表情，并被陌生人碰触的抗拒。
衬衫被解了下来。
苏时雨蹲身在沈诀的面前，将治愈的光芒印在他平坦的腹部——那里也长了鳞片。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继续一点一点地消除感染。苏时雨的动作干脆利落，沈诀虽然还是一副冷淡懒倦模样，但也显出了极佳的配合。
宗凛看着他们俩，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感觉到的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了。
苏时雨和沈诀，一个是祝无忧所说的救世主，一个是异种之王选定的寄体。
明明外貌和性格明明看起来都截然不同，却有着类似的一种疏离。宗凛说不出来。真要形容的话，就像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玻璃，所有人在玻璃的这一侧，他们却在玻璃的另一侧。
不知不觉，上半身的鳞片治疗完毕了。治疗进度推进小半。
而现在，最大工程量的地方来了——沈诀的腿。异化最明显的部位。
盖在上面的毯子被苏时雨拿了起来。
一条漂亮至极、有着紫色幻彩鳞片的漂亮鱼尾显露出来。
苏时雨只是目光一扫，就将手按在了鱼尾上面，异能展开。
自己治疗自己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沈诀坐在轮椅上，想。
滑滑的。冰冰凉凉。手感很好。
怪不得刚才在浴缸里的时候，宗凛总是一直在摸。
于是忍不住控制着外骨骼多摸了几下。
宗凛还在思考两人身上的相似处，看到苏时雨的动作，眼皮跳了跳。
然后他想起，沈诀以前为了照顾弟弟，曾经在城外清扫队工作过的事情。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绿眼睛救世主，也是城外清扫队出身。
他站在旁边忍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小诀，你和这位苏先生，你们以前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