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有点离谱,但从结果的角度上来讲,又确实发生了。

  当时他人在法国,这件事让他陷入了很被动的境地,但他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想打官司,却没有什么人脉和经验,最后托朋友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律师。

  律师是正统的法国人,乔木心和他沟通的时候困难重重,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法语是和非洲土著学的。

  他和律师沟通的时候,将那份录像带的备份交给了律师,对方只说,涉及到跨国的问题,官司很难打,但好在证据链也是完整的,出一个澄清声明,问题不大。

  但离谱的事就发生在这个时候,过了几天,律师告诉乔木心,录像带遗失了。

  他们愿意为乔木心进行赔偿,也甚至对乔木心说实在不满他也可以起诉,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时运不济,一点办法也没有。

  褚唯沉默半晌,问:“你没有备份么?”

  乔木心说:“我交给律师的就是备份,只备了一份,另一份就是相机的储存卡原件。”

  褚唯问:“相机呢……?”

  乔木心苦笑:“相机被砸了。”

  某天乔木心回家,发现自己家的屋子被砸了,门板上也被泼上了红油漆,那张储存卡不翼而飞,相机剩余的部分被砸的粉碎。

  他住的街区安保性一直很差,但之前从来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乔木心站在被泼了油漆的门板上,头一次觉得欧亨利诚不欺我。

  最后警察也只当普通的入室抢劫草草结案,就算乔木心说有很重要的证据丢失了,对方也毫无办法。每年法国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类似的事。

  褚唯听完了这个离谱的故事,最后总结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你没有察觉到,你是被搞了吗。”

  乔木心苦笑道:“是啊,我察觉到了,我是被搞了,然后呢。”

  当时他已经被开除了,昔日的好友不再联系,他甚至想不通到底是谁要搞自己。

  那段时间,乔木心其实有反复地想过问题出在哪里,他很早就知道一个人单打独斗是很困难的,所以都尽可能地和每个人相处好关系,从不产生利益纠纷,更甚者,他都能丢下迪士尼的门票圣诞节回来工作,让他自己想,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他之前有想过,会不会是乔凯旋,当年乔凯旋听说乔木心没有去大学报道,反而跑去了巴黎,雷霆震怒地和乔木心吵了一架。还扬言要找人抓他回去读书。

  乔木心积攒了十八年的怨气也在此时爆发,他和乔凯旋大吵一架,最后乔凯旋停掉了他的银行卡,乔木心改掉了名字,两个人从此再也没联系。

  乔凯旋想搞自己早就出手了,还用得着等现在吗?

  他当时因为这件事给乔凯旋打过电话,得到的却是乔凯旋去美国的消息。当时他以为对方是直接把公司卖了去逍遥了,后来才知道,他也是被排挤出去的,再收到他的消息已经是几年后,乔凯旋在美国因病去世。

  不过这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人死都死了,事已至此,他无处询问。

  这就是几乎把乔木心人生毁掉的过往,乔木心能接受自己真的做错了事,从头再来;或者被人毁谤,反抗到底,但他受不了的,就是他本可以。但他没办法。

  最开始的时候,有几个朋友也支持他维权,可时间久了,没有人再过问这件事了,甚至有人看乔木心还没放弃,反过来劝他,看开点吧。

  为什么要看开,这又不是你们的梦想,这又不是你们的人生。

  那些人还会反过来觉得乔木心不识抬举,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这么的钻牛角尖,为什么好像又变成了我的过错?

  乔木心出离愤怒,并为此格外痛苦,那个时候他才发现,慷他人之慨是一句多么可恨的话。

  于是在内心极度的痛苦和拉扯下,20岁的乔木心,最后失魂落魄地回国了,他几乎是连夜逃离了巴黎,看到故地都觉得那么难过和伤心。

  好在前两年的工作,比赛,再加上平时比较节俭,让他攒下了一笔不菲的存款。他用这笔存款买了一间小一室,还有一间地段很差,根本没人愿意买的门市房。

  后来,附近拆迁,又修起了小学,门市房变成了香饽饽。

  在巴黎的时候忙的脑袋都沾不上枕头,整天抱怨没时间没时间休息,冗长而大段的空白一股脑地砸过来,他现在永远休息了,死后甚至可以长眠。

  也挺好的。

  乔木心开始酗酒,对什么都不关心。白天打游戏,晚上像蝙蝠一样出来觅食。

  然后某天,喝醉的他倒在了路上,一对送外卖的同性情侣怕他冻死或者被压死,把他拖回了家,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然后就是现在的故事。

  褚唯听完了这些故事,内心五味杂陈。

  之前乔木心和他也曾有意无意地透露过,在法国的日子是自由和痛苦杂糅的,褚唯尚未窥见全貌,但乔木心今天原原本本地讲述这一切,他才意识到,往日所讲述的,只是这些痛苦中的万分之一。

  从他离开法国那天起,所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是被凌迟一样痛苦,然后他在不断地摧毁和凌迟中,咬紧牙关,在废墟上再次重建自己的人生。

  乔木拿出了文件夹:“这是我当年准备的所有材料,还有回国后也咨询了一些律师,但是大家的答案都如出一辙。没办法了。后面就没再问过了,但是材料都留着,最近也在咨询别的律师……”

  他以一种相对平和的口吻讲完这一些,再次抬头,却发现褚唯红了眼眶。

  褚唯也自知失态,同样艰难道:“我只是忍不住想……你一定是花了很大力气,很辛苦,才来到我面前的。”

  乔木心安静地看着褚唯,像是为了缓解他的情绪,一本正经地学他说话:“是啊,我可是花了很大力气,很辛苦地,才来到你面前的。”

  褚唯问他:“那你为什么现在才……”

  乔木心的笑意有点自嘲:“和你相遇的日子,太美好了,好到我一度产生错觉,我真的放下了。”

  直到安杰罗和乔木心说,你既然找到了你一个很爱的人,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乔木心才如遭到当头棒喝。

  耻辱就是耻辱。他在别人眼里,他永远都有难以启齿的污点,无论他付出怎样的努力,这件事结果未定,对他人而言,他永远都是一个有污点的人。

  那一刻,曾随着时间被冰封的愤怒再一次把他点燃了,乔木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他想把那些害他落入这部境地的人统统打包丢进火葬场。

  但乔木心给褚唯的解释,就平和了很多:

  “如果你只是和我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不在意嫉妒,误会或者任何指责。毕竟这件事解决成本确实不小,我不奢望所有的人都能理解我。但我要告诉你,还要试着去解决,我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我自己了,得有个交代。”

  乔木心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别处:“如果我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不理解我,我也无所谓。但如果我们要过一辈子,不能这样稀里糊涂下去。以前是做不到,现在能做到,所以不能,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也没办法原谅这样的我自己。”

  褚唯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复读:“你,你刚才说什么?”

  乔木心闭紧了嘴巴,可褚唯像着了魔似的,又再次询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性格使然,乔木心一般不会很直接地对褚唯表达爱意,他感情充沛抑扬顿挫的小作文写在了备忘录里,还没来得及录视频。他一般都是褚唯说什么,他听着,不肯定也不否定。因此在外人眼里,总觉得小褚总好大委屈,用热脸去贴男朋友冷屁股。

  而乔木心一直努力地工作,努力地不去依靠别人,其实也是因为早就已经对人生失望了,他一直觉得没有被好好爱过的人,是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爱别人的,自己是个糟糕的人,就别去祸害别人了。

  然而他千算万算,并没有想到自己以后会遇到褚唯,褚唯每一次向他发出诱人的邀请,感性战胜了理智。他选择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在伯明翰蛋糕展的时候,乔木心还觉得有点庆幸,以为那应该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了,可当头一棒敲下来,他才清晰地意识到,那本就是自己的人生,他只是拿过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想再试一试,他觉得这件事需要有恰当的结果,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去和褚唯去许诺。

  乔木心咬了咬嘴唇,最后像泄了气的皮球,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我是奔着要过一辈子去的。”

  气氛一时间安静,褚唯眼角还有没有消散红晕,乔木心问他:“听了这些后,你还愿意吗?”

  褚唯问:“愿意什么?”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脱光了一样在褚唯面前示众,但却并没有觉得难堪,以前总是褚唯在等他给自己答案,给自己时间,但现在,要褚唯给自己回答了。

  “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乔木心深呼吸:

  “我知道我该早点跟你说的……而且现在,无论是证据还是别的,我什么都没有,问了几个律师,都说时间有点长,况且无论是精神损失还是经济损失都很难衡量……这件事很有可能没办法收场,而我……或许也会给你造成本不需要你来承担的麻烦。”

  说到这里,连乔木心自己都心虚了,万一褚唯只是心血来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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