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盛推了推眼镜，他用一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乔木心。
然后他笑了：“我觉得我刚才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是什么会让你产生这样的误会呢？”
乔木心此刻突然感同身受了褚唯的厌恶，这个人看起来很好商量，但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有隐晦的指责。当你将这一切对着陌生人昭告，大家很容易反过来审判控诉一方的不理智。
乔木心没有惧怕褚唯的凝视：“您刚才说，想听听我的想法，但您并没有翻过我的报告。您说谈话，我们两个的谈话，要从哪里谈起呢？”
褚盛并没有因为他话语中产生的对抗感到冒犯，他反问乔木心：“我记得，之前我弟弟邀请你去测评，你当时也见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你会信任这样的人么？”
乔木心回答：“是否信任并不是我决定的，是您决定的。”
“……”
“如果我是您，我觉得这个人不值得信任，我就会将所有权利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他想做什么都不成，哪怕是另起一番事业。”
“但我觉得你有点奇怪，既想给别人机会，不让人诟病您的□□，却又事事□□。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乔木心从褚盛的手边，拿过自己的报告，翻到了对应的页数。
“这是我和小褚总一起收集的报告，包括历年各国和圣诞有关的甜品，口味特点，还有之前的上新季的时候收集的消费者口味偏好的问卷。还有关于红酒可露丽的制作方法。当然，这些资料不够完善，但只要能投入正式的制作，这些都能够解决。我们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想当然，空穴来风。”
褚盛点头：“这款甜品是要准备成为圣诞节的主打，对于一家连锁门店来说，每个季度，每个节点的上新，对于门店来说都很重要。这决定当期的营收，以及——‘有品’到底有没有继续的价值。”
感受到压迫感的乔木心，突然明白，褚唯为什么当初那么需要自己的认可。
“我父母去世的都很早，在他们的遗嘱中，留给了褚唯一笔资产，这笔资产本来有其他用途，但是褚唯将其预支，用作他途，这便是之前的‘满月’——而现在，他将自己剩下的钱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其中。”
……乔木心也大概理解了褚盛为什么这么想揍自己弟弟。
“前段时间，有品并购了部分凯旋集团的股份，我其实对这件事持反对态度的，也不知道褚唯用什么办法说服了董事会其他老古董，于是就此作罢，我和褚唯说过很多次，这次他再失败，我不会再替他收拾烂摊子。”
褚盛将这份报告合起来，反推给乔木心：“你说的对，这份报告，我本来也没打算通过，但我只是报着一点微茫的期待，期待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不是脑子一热，从我不了解的人身上看看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性——”
“换句话说，你有什么样的凭借，或者底气，或者理由，让我可以相信你们。”
乔木心沉默了很久，没有正面回答褚盛的问题。他转身去了研发厨房，等在出来的时候，托盘上放着一枚刚刚烤制好的可露丽。
乔木心又在可露丽表面磨了一些橙丝，“我不知道褚总想要什么样的保证，前人的一些成功的经验，或者一些金钱上的数据，或许更能说服你，我们这么做一定会成功。但我没有。我唯一能向你保证，它是最独特的，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成本下，达成这样的口感和状态，独特就是他最大的竞争力。”
“可露丽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天使的铃铛’。无论是形式，还是口味，我有自信能够做到，他是一款能够令人难忘的甜品。足够难忘，食客和消费者便愿意为此买单。”
乔木心说罢，在褚盛面前，将可露丽细细地切成两半，红酒流心均匀流淌而下，散发着温热的热度。
“所以，我想请您，再考虑一下。给我一个机会——”乔木心发现自己的说法不太恰当，迅速改口道：
“我的意思是，也给小褚总一个机会。其实小褚总是个很好的人，您可以尝试信任他。”
这款可露丽还有很多东西都没调整好，但是乔木心想不到说服褚盛的办法，再多的道理，也不如亲口品尝的印象更加鲜明。
褚盛并没有拒绝，看了一眼乔木心，缓缓地用叉子叉起一半，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
乔木心平静地看着褚唯，左手却不知不觉攥紧了。
褚盛品尝完，也没有说好吃，也没说哪里不满意。他拿起乔木心的研发报告翻了两页，又把剩下的半个也吃了。
“你好不容易做的，剩半个也很尴尬。你不介意我吃掉吧。”
乔木心耸了耸肩：“当然不介意。”
等褚盛，他没有动剩下的半杯咖啡，起身收起了资料：“这份报告，我再回去考虑一下。如果确实没有通过，也有很多的理由和考量，你不要太难过。”
乔木心甚至有心情开玩笑：“困扰的也不该是我，是小褚总，我一个打工人，情绪很稳定的。”
“还有——”
褚盛回头，打量了一下乔木心，这次不再有好奇或者质疑，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这个人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和他对视。
“我弟弟虽然做什么都不行，但不得不说，这次他识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你好好做吧，争取也让人,一眼就难忘。”
……
……
三天后，乔木心也没有收确切的消息，要不要继续。但他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每天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顺便想想备选方案。
当然，如果让他去想代替可露丽的东西，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
邹宇最后也没有被开除，那天褚盛来过后，第二天邹宇便回来继续上班了，只是没有了往日“大家都得听我的”的嚣张气焰，看上去本分了不少。
就在乔木心以为彻底没戏了的时候，褚唯突然从研发室门口探了半个头进来，炯炯有神地盯着乔木心。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乔木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褚唯叫进了办公室，褚唯反手关上门，语气仿佛闯了泼天大祸一般。
“我哥前两天来找你了？”
乔木心点了点头，他被这阵势吓到了：“怎么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
乔木心搞不清楚褚唯后续是怎么和他哥哥沟通的，选了个很折中的说法：“他来找我问和研发书上相关的事。”
“所以呢，你怎么回答的？”
“什么怎么回答，有什么说什么。”乔木心见褚唯紧张兮兮的，自己也跟着心虚起来：“当然，还怼了他两句，用人不疑，越过你来找我，也怪没意思的。”
令乔木心没想到的是，褚唯突然反手，紧紧抱住了乔木心。
“你太厉害了！我高低给你磕一个！”
乔木心：“……？”
乔木心：“磕一个就不了，你们哥俩好像很希望我折寿。”
褚唯和乔木心讲了一下来龙去脉。最开始计划书到了褚盛手里，褚盛不出意外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以前如果他反对，褚唯就换个方案提给他，总会有能通过的，但褚唯那天很坚持，两个人因此又大吵了一架。
乔木心：“你和他吵什么了？”
褚唯有点不好意思：
“最开始还是拿着计划和数据有理有据地说话，后来觉得实在和他谈不下去了。我说，我请了比以前更好的甜品师，还有在圣诞开展大型的营销计划，我一定要做与众不同的事。”
……难怪褚盛不吃这套。
乔木心反应过来了：“所以……其实他是看过我的研发报告的。他特意准备了一份新的，营造了一种他并不尊重我的假像。”
那之前算什么，压力测试吗，诈供还是pua?
啧啧啧，心可真脏。
但乔木心发现，自己虽然和褚唯的话术不同，但表达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要做最独特的，和别人相比完全与众不同的事。
不过，虽然说服了褚盛，但作为交换，褚盛是一定要做出成绩来的。红酒可露丽，要成为一款从口味到口碑，甚至到话题度都很爆炸的甜点。
看着褚唯这么大野心，乔木心十分敬佩，问：“如果我猜的没错，储总应该对销售额有要求的。”
褚唯：“哈哈，这都被你发现了。”
这不是褚唯的战争，这个也不是他和乔木心的战争，这个是属于所有人的战争。
乔木心问褚唯：“假如这次玩砸了怎么办？”
褚盛不以为然：“还能怎么办，去给我哥磕头。”
乔木心忍不住笑了：“那要是，这次你的目标实现了呢？”
褚唯挠了挠头：“那……年终奖多发一点喽，除此以外也想不到别的了。”
……
……
等回厨房的时候，乔木心竟然在公司见到了熟人。
乔文煊正拿着一叠资料，迎面走来，他一抬头，也看见乔木心，两个人就面面相觑地站着。
褚唯大概和他提过，虽然他帮乔文煊度过了这次危机，但作为代理持股人，每个月，乔文煊都要向褚唯详细地汇报经营情况。
倒不是褚唯和乔文煊过不去，过去的账目冗杂，有无数能查清，不能查清的烂摊子。然而乔文煊又是一个对内重拳出击，对外唯唯诺诺的性格。基本上乔文煊每个月都要被褚唯叫来一顿臭骂。
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乔木心忍不住想。
乔木心本来没想理乔文煊，他拿乔文煊当空气，打算回研发部然而乔文煊今天看到了乔木心身上的厨师袍，在那一瞬间，心生一股嫉妒几乎将人摧毁。
他叫住了乔木心：“你说过你不再做厨师了。”
乔木心冷笑了一声：“你之前还发誓不来找我，最后还是打扰了我的生活。”
乔木心不再理乔文煊，径直往厨房走过去。
乔文煊问：“你说，褚唯知不知道你之前在法国发生的那些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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