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过了一个小时,江逾才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快到夏天,七点钟的夜晚黑得还不算完全,依稀能够从云层中窥得一丝天光。江逾并不想这么早就回家,开车在市里绕了一圈,来到一片老城区。

  老城区的建筑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旧破烂但熙攘热闹,和充斥着冰冷现代气息的CBD截然不同。江逾下了车,踱步在街巷中,感受着十足的烟火气息。

  不远处是一家糕点店,是江逾来这里一定会光顾的地方。这家店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做出来的东西很有他小时候的味道。

  江逾酌量买了些,付完钱走出店外,在街对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何臻扬站在街角,两手随意地抄在裤袋里,站姿并不算挺直,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老城区住的要么是中老年人,要么是为生活奔波忙碌的人,都不是娱乐八卦的受众人群,因此根本没有人认出何臻扬,只是在经过时会多加侧目,经过后也不会再回头。

  何臻扬就是仗着这一点,一点遮掩措施都没做,大大咧咧任人观赏。

  倒是有好几个好事的大妈围着他,估计是在给他说媒。何臻扬立刻如临大敌般摇头摆手表示自己敬谢不敏,又说了句什么,那群大妈哄地一下全散了,走之后还在对何臻扬指指点点。

  江逾饶有兴趣地看了会何臻扬的个人表演,在下一个绿灯亮起之时走到何臻扬身旁。

  “小何。”他打招呼道,“好巧。”

  何臻扬面露惊喜之色:“逾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逾对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买点东西。”

  袋子是牛皮纸袋,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何臻扬玩笑道:“包装得这么严密,不会是什么贵重的私人物品吧?比如说钻戒,不过哥还是单身吧……”

  江逾把纸袋打开给他看:“一些糕点而已,顺路买的。”

  “逾哥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何臻扬关心道,“没有吃晚饭,所以拿糕点来填肚子?”

  “和只能吃减脂餐的大明星相比,我的生活已经很幸福了。”江逾说,“有时候忙忘了也很正常,不吃晚饭刚好当做减肥了。”

  何臻扬急切地劝道:“哥和我不一样,哥不能不吃晚饭,不吃要得胃病的。”

  何臻扬急起来的时候眉头聚在一起,眼皮耷拉下来一半,看上去像要哭了一样。江逾觉得自己如果再多说一个不合他心意的字,他就能当场掉下眼泪。

  于是他只能顺着何臻扬哄道:“明天一定吃,明天到晚饭时间你来提醒我,好吗?”

  何臻扬当真,拿出手机设下一个明晚六点的闹钟。

  “那就说好了,明天哥要给我拍照片打卡的。”他写下闹钟的备注,边打字边读出来,“让逾哥吃晚饭,必须要三菜一汤营养齐全。”

  江逾被何臻扬的认真逗笑:“好,我会做到的。”

  何臻扬伸出手指:“拉钩。”

  江逾其实只是嘴上应得漂亮,毕竟他明天晚上能不能有时间接到何臻扬的电话都是未知数。不过看何臻扬郑重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让何臻扬的一腔热情扑个空。

  “嗯,拉钩。”他勾了勾何臻扬的手指,然后在回消息的间隙也定了一个闹钟,不过没有让何臻扬看到。

  “哥下班了还有工作要做啊?”何臻扬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忍不住开口,“你们总裁真是日理万机。”

  “做到这个位置,总是身不由己的。”江逾把手机收进衣袋里,“你是住在这里吗?”

  何臻扬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尴尬。

  “抱歉,我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何臻扬反应过来,“没有没有,我挺喜欢住这里的,热闹。”他随手指向某片居民楼,“我就住那边,虽然破烂了些,但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像我这样的咖位赚不到多少钱,公司也不分配宿舍,我只能挑性价比最高的地方租房子,不过我早就习惯了,没关系的。”

  江逾说:“我手上有几套空闲的房子,都是精装修的,地理位置会更方便一些。明天我们约个时间,我带你去看看,你喜欢哪套,我就把它过户给你。”

  他看着何臻扬百感交集的脸,又说道:“如果你觉得和我相处不自在,我可以让我的助理代替我陪你。”

  何臻扬真是说不出话了。

  该如何告诉江逾,自己缺的不是房子,而是和自己一起住的那个人?

  而且,哪有金主包养小情人不同居的啊?

  他后悔那天晚上江逾提出同居的时候没答应了,不然哪还有现在这事。

  可惜他们现在还没有熟悉到他可以大胆提要求的程度,还是再孤独一段时间吧。

  江逾问道:“会开车吗?喜欢什么样的车?我可以给你配备一个司机,专门负责你的出行。”

  何臻扬扭捏地暗示道:“会开,但是刚拿证技术不太好。我这人也比较内向,不太喜欢麻烦陌生人为我服务。”

  虽然没事干就开开赛车,也喜欢逮着人听自己满嘴跑火车。

  江逾颔首:“那暂时就不这么安排了,我听从你的意见。有需要随时和我说,不要委屈自己。”

  他看了眼腕表,满脸歉意:“我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何臻扬还在愣着,反思自己到底是哪点暗示得不够明显。

  江逾走出两步,又转身。何臻扬还在原地看着他,与刚才的姿势别无二致。

  江逾伸手在何臻扬眼前晃了一下,把手上的糕点递给他:“这家店做得很不错,袋子里的这些都是我特别喜欢的,你也尝尝。”

  何臻扬后退半步,“这多不好意思啊,我怎么能夺人所爱。”

  江逾笑了笑,“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看我。”

  何臻扬尴尬地挪开糊在江逾脸上的视线,生硬地解释道:“没有吧……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想吃你的东西。”

  “没关系,和人分享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江逾把何臻扬的手指屈起来挂住袋子,“拿着吧,我等下再去买一份就好了。”

  何臻扬拎着还残存着江逾手上温度的袋子,望向江逾所说的那家店。江逾并没有再进去过,而是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何臻扬拍下店的名字,给自己的发小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何大少爷?”发小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准备和我签那个二十亿的订单了?”

  “签个屁,没钱。”何臻扬干脆利落地拒绝,“你帮我找套房子,在阳寺区武岙街道这边,最好明天就能拎包入住的那种。”

  “你家真破产了?”发小惊道,“你那么多套豪宅呢,怎么跑这来住了?你不还有个金主爹吗?”

  “新歌要采风,来这里接接地气。”何臻扬随便找了个借口,“还有,我想弄个蛋糕店,专门卖那种中式糕点。你要是有闲钱的话陪我一起,咱俩干个大的。”

  发小“啊”了一声,“可是咱俩都爱吃西式的啊,奶油多好吃啊。”

  “那我自己开,反正我开定了。”何臻扬说,“对了,房子别找条件太好的,也不用太大,能住人就行。事办成了请你吃饭,你想吃几顿都行。”

  “那好,我保证你明天就能在这里有个家。”发小发誓完,又好奇道,“你这样委屈自己,你那金主不心疼?”

  何臻扬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懂。”

  何臻扬没在这里多呆,很快离开这片即将成为他“家”的地方,回到自己装修豪华的家里。

  他拉上窗帘,随便找了部电影,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顺手捞来江逾买的糕点。

  他刚想就着纸袋和塑料盒直接吃,又觉得这样不够具有仪式感。如果是江逾,一定会不嫌麻烦地把他们取出来,放在碟子里摆成漂亮的造型,再配上一杯黑咖啡,优雅地细细品尝。

  于是他从沙发中弹起来,在如同摆设的厨房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个看得过去的瓷盘,冲洗干净擦干后,把糕点一股脑地倒了上去。

  他用自己作为音乐人的审美,把那些可怜的糕点摆出一个满意的形状,又去阳台上摘了一片薄荷叶作为点缀,拍拍手上的粉屑,怎么看怎么满意,当即就给江逾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然后他又把自己摔入沙发,捏起一块荷花酥往嘴里丢。

  江逾的回复姗姗来迟:好吃吗?

  何臻扬看着已经快空掉的盘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品味。

  他灌了半杯可乐,把嘴里的残渣咽下,夸赞道:好吃!逾哥买的东西都好吃!

  糕点入口细腻绵密,麦香中带着馅料的清甜,确实是江逾会喜欢的口味。

  何臻扬又突发奇想地觉得它和江逾也很像,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种感觉相似。

  江逾回复的是一段语音,他先是笑了两声,才说:“晚上不要吃太多甜食,记得好好刷牙。”

  江逾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像是春风掠过溪畔般柔和,再经过电流的处理,何臻扬只觉得这一句简短的话直冲自己大脑。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酝酿出委屈的声调:“可是我已经吃完了,怎么办呀?”

  “嗯……”江逾沉吟了两秒,“那就下次再买。”

  何臻扬开心地笑道:“好啊,下次我和哥一起去买。”

  下次吗?江逾听完何臻扬的语音,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谁都知道“下次”只是个客套抽象的说法,但他偏想把它具体化。

  他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何臻扬很快答复:“看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的时间很自由的,随时奉陪。”

  江逾回头看了一眼何臻扬又难看又用心的摆盘照片,说:“那就现在吧。”

  “啊?”何臻扬显然被他弄得措不及防,“这么晚还去啊?”

  江逾压着自己语气中的笑意,道:“你不是说随时可以吗?反悔了?”

  “可以可以,我现在就穿衣服。”何臻扬发完这条语音后停了一小段时间,突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在逗我啊,逾哥?”

  江逾摇了摇头,颇有无奈。小朋友学聪明了,下次逗他的时候技术要再精进些才行。

  “我就知道,哥怎么可能做出大晚上不管不顾抓人的无良举动。”何臻扬及时示好道,“逾哥最好了,最善解人意了。”

  刚抓完员工干活的江总默默收下了何臻扬这张热情洋溢的好人卡。

  今晚突如其来的工作让他感到疲惫不堪,而抽空和何臻扬聊天,的确是一个缓解压力的好方法。

  以后可以多加运用,防止自己有朝一日被工作逼得心肌梗塞。

  江逾拿起咖啡抿了一口,瞟了眼手机,没有新消息发来。

  年轻人的夜生活应该比自己丰富很多吧,他想,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面对满屏枯燥无味的数据,还理不清头绪。

  刚才是他给自己短暂的放松,而放松之后,还有漫长的夜晚等着他。

  ——如果把何臻扬养在自己家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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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逾:我尊重你的想法,不想和我一起住也没关系,我尊重你的想法

  江逾:如果把何臻扬养在自己家里就好了

  何臻扬:不早说